红尘如梦江山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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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周芷若

    偏偏她出手又极毒辣,两人既无瓜葛,照面不过须臾,已整治得安生筋骨伤折丶肌肤焦灼,为害恐怕还在阳顶天之上。安生既懊悔又愤怒,然而目光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再也移不开来,彷佛陷入漩涡激流,竟难以自拔。

    他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忽见地上没了琴匣踪影,才陡然醒觉:“事已至此,我还在犯浑!”

    忙集中精神,想像血液在体内四窜奔流,百骸肌肉汲饱了鲜血,慢慢鼓胀开来,似将脱出脉穴筋络的框架……

    神坛之下火尖一摇,一条魁伟的衣影负手而入,厚底长靿的乌皮六合靴一跨过高槛,满地的草屑尘沙无风自动,来人正是循迹而来的阳顶天。

    白衣女郎并膝倚坐,衣袂丶帷纱为之一扬,随着窜动的火光焰影,被激得猎猎有声。阳顶天浓眉一轩,虎目中迸出精光,虽挟着进门的气势锋锐迫人,安生却清楚见他面上掠过一抹异色,彷佛无比震惊。

    “是……是妳!”

    女郎波纹不惊,信手拨火,透出帷纱的银铃语声仍是一般的温柔动听。

    “许久不见啦,倒像见了鬼似的。若非我戴着纱子,岂非吓傻了你?”

    似觉这话说得有趣,“噗哧”一声,又举起色如奶蜜的白皙手背掩口,虚握的掌心红如鲜剥石榴,被火光映得一片剔莹。

    但阳顶天却笑不出来,铁青着一张棱角分明的粗犷俊脸,抱臂凝立,再也不肯稍近些个,彷佛篝火畔坐的不是一抹千娇百媚丶风姿绝世的雪纱俪影,而是一头白毛利爪丶血口尖牙的狰狞妖媚。

    安生心想:“她……到底是谁?怎地阳顶天那厮如此忌惮?”

    他於武功一道所知有限,白衣女郎虽轻而易举便打倒了他,但自安生涉足江湖以来,被“轻而易举打倒”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实在分不出是女郎的武功高些,还是阳顶天的本事更强。单以眼前所见,似乎女郎那“别人怕他,我可不怕”的笑语,非是空穴来风。

    “我还未寻妳,你倒先找上门来了。”

    阳顶天寒着脸,抱臂沉声道:“说罢!你今日专程拦路,到底有什麽目的?”

    女郎迸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摇头叹息道:“你能有今天的光景,怎麽说也得感谢我呀。看在我俩过往的情份上,难道我便不能找你叙叙旧麽?”

    阳顶天锐目环视四周,陡地放落双臂丶“唰!”一振披风,冷哼道:“把那安姓少年交出来,你我还讲得上‘情份’二字。”

    女郎悠然自若,曼声道:“荒林僻野之间,你怎地便咬定了是我?”

    阳顶天冷笑道:“风过留痕,雁过拔毛,这可是妳一贯的作风。”

    “你问我要人,我还正想问你要东西呢。”

    她轻轻一笑,语声依旧无比动听,口气却隐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沉潜按耐。“当年分道扬镳时,你说阳顶天两兄弟双双死於忘川谷忘川台,是你亲手所杀,龙王祠一脉自此断绝,再无威胁。”

    “我这趟重回江南道,却听说某人在云上楼被一柄天残魔剑杀得汗流浃背,丑态毕露。”

    她毫不掩饰话中的轻蔑与讥诮,阳顶天面色

    铁青,不发一语。

    神坛後的安生浑身一震,蓦然省觉。

    白衣女郎也不生气,噗哧一声,以手背掩口,低头似是凝视火光,片刻才道:“你欠我的东西总该还了吧?”

    阳顶天不愿与她夹缠,正欲踏前一步,忽见周芷若抬头,过往的记忆掠过心版,铁塔般的昂藏之躯顿时停住,右手本能一握,才省起手边自无屠龙宝刀。

    周芷若温婉一笑,语声细柔:“这几年你名头好大,我走遍天下五道,到处都听人讲起你‘横扫八荒’的威名,说凌云榜的前辈高人俱已凋零,如今天下高手若要重新定榜,其上必有姓阳的一席。你事业做大啦,心思却不如以往周密,你一身艺业系於刀上,随身岂能没有屠龙刀?”

    阳顶天面色铁青,嘴角微微抽搐,沉声道:“没有屠龙刀,我一样能杀人。周芷若,妳若爽快将那安姓少年交出,我俩交情仍在。我时时念着妳当年救我一命,以及后来的种种提携之情;若非是妳,绝无今日的阳顶天。”

    这话即使在安生听来,也明显放软了身段,意在求全,周芷若如何听不出来?

    她纱笠微动,“啊”的一声,温柔动听的语声里透出一丝恍然:“我明白啦。你做这事,原是见不得光,不能教人看见丶不能教人听见,只能偷偷摸摸的来。迟了,不知後头会有什麽人追上,不能预料有什麽人会被卷入。所以你刀也没带,孤身一人便追出来,偏生遇上了我,也只能乾着急。”

    阳顶天被说破心事,进退维谷,气得切齿横眉:“妳……到底交是不交?”

    “不交。”

    周芷若柔声道:“按当年约定,你让我吸些功力,我便还你个活绷乱跳的安生,不缺一边一角。”

    阳顶天虎目迸光,铁拳一抡,足有三寸厚的半毁朱漆山门顿缺一角,咬牙低咆:“痴心妄想!”

    纱笠低斜,周芷若端坐如仪,苗条结实丶曲线玲珑的背影姣美难言。“你当年暗算我失败就该明白,终有一日,欠债总是要还的。”

    阳顶天双手抱胸,怒极反笑:“还?怕不是想过河拆桥吧!”

    安生闻言一怔,心想:“看来阿呆身上的神奇内功,便是他口中那捞什子的《乾元神功》”

    只听周芷若轻轻一哼,声音仍是那般温婉动听,却透着一丝冷蔑。

    “阳顶天,你我初遇之时,你不过一介牛衣束发,饥冷於道,我为你解通秘本,助你练成此功,还助打下阳家基业;说要汲你内丹增益功力,不过是借金还贷,不是天公地道?”

    阳顶天阴沉地俯睨着她,火光在面上一阵跳动,宛若峭崖投影。

    安生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她俏生生的倩影依稀还坐在火畔,身子已闪至阳顶天背後!

    阳顶天手足不动,周芷若的残影一欺近他背门,铁塔般的魁伟身形竟凭空绕了个圈,反到周芷若身後,呼的一掌,劈向她千娇百媚的脑袋!

    安生只觉一颗心直欲蹦出喉头,才生出喊叫之念,却见那抹窈窕衣影应手摇散,纱笠却从阳顶天背後晃了出来;阳顶天身子一动,披风摇散残影,下一瞬又出现在难以想像的方位,两人就这麽

    影叠影丶身化身,动静无风;几霎眼间,已从神坛前丶门槛儿边转了一圈回来,掌腿无形趋避如魅,徒留满室翻滚的黑白残影。再静止时两人又停在篝火畔,阳顶天圈转双掌正欲发出,周芷若的匕尖抵正他心口,皓腕一抖破衣刺入,双方高下立判。

    阳顶天一败涂地,面如死灰,嘴唇歙动几下,低声道:“我原以为经过了这麽些年,已足与天下英雄一较短长,没想到……”双肩垂落,不再言语。

    周芷若轻轻一笑。“‘降龙伏虎神决’纵使神异,岂能与‘外道第一武典’并论!”

    眼见讨不到便宜,阳顶天垂头丧气,却仍不肯信,颤声道:“妳……妳竟练成了《九阴真经》里的武功?”

    周芷若笑语温婉,却难掩得意:“我当年发下重誓,未练成九阴真经,此生不再踏入江南道一步!多亏了乾元神功,终使我跨越藩篱,练成了真经内的诸般绝学,才得重返江南;归根究柢,还得感谢你。”

    “……原来如此。妳没搁下乾元神功就好……”

    阳顶天低声喃喃,蓦地抬头狞笑:“老子这些年来,还等着收妳的功力!”

    周芷若察觉有异,心念未动,匕首直搠入他的心口!谁知“笃”的一记闷响,刃尖如中败革,居然难进分许。她猛地一刺,匕身两端受力,弯如弓弧,终於铿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周芷若不禁变色,失声道:“金甲禁绝!”

    欲脱身,岂料娇躯一晃间,阳顶天却如影随形,更欺近几分:“走哪里去!”

    一掌轰得她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神坛前的乾草堆里。

    她背脊一触地面,旋即撑地跃起,姿态曼妙如舞,显然阳顶天那开碑裂石的一掌打在这娇滴滴的妙龄女郎身上,非但未能取命,周芷若还留有馀力。

    安生素知“横扫八荒”能力,不由得咋舌:“连老韩硬接他一掌也不免要见红,这女子好生厉害!”

    阳顶天双臂一振,仰天长啸,震得梁间簌簌落尘,胸前的破口露出肌肤,竟连一丝血痕也无,生满黑茸的虬劲胸肌掠过一抹金红暗芒,稍纵即逝。他活动活动头颈,面上狞笑益盛,大踏步走了过来。

    安生虽对周芷若无甚好感,也不禁替她着急,只见周芷若并未起身,径自盘腿端坐,似在运功调息。

    他忍不住心中失望:“她到底也不是阳顶天的对手。”

    见阳顶天一扫颓势,风风火火来到女郎身前,巨掌一挥,周芷若头上的纱笠“呼!”临空飞起,散开一头乌亮的如瀑长发。

    周芷若一动也不动,阳顶天却蹲下身来,伸手捏着她尖细的下颔,端详片刻,眯起虎目赞叹道:“多年不见,妳还是这般动人。我以为这些年已渐渐不再挂念,今日一见,始知大错特错。世间美人再多,却无一名尤物如妳。”

    他抬起她的下巴,指尖品着滑如浸乳丝缎般的美妙手感,喃喃道:“很久,没有人敢对我这麽不礼貌了。胆敢如此的蠢人,我会锯断他们每寸肢体,挖出双眼丶割断舌头,再用烧红了的小铁箸,一点丶一点耷黏着挟下他们全身的皮肉……奇怪的是:我一见了妳的容貌,却都暂时忘了这些念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