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如梦江山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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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路匪

    原来花灵蝶有先见之明,特别安排了这辆蓬车,并要求韩秋色保护安生,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万不能大张旗鼓。无双城是王侯世家,兵甲甚多,却没有像韩大侠这样久历江湖、又身怀高明武功的异人,可堪托付。

    花灵蝶晨间秘密前往客舍,对着他盈盈下拜。

    “韩大侠若不答应,妾身……真不知道靠谁了。”

    韩秋色与安生甚是相投,本想爽快接下来,灵光一闪,笑道:“无双城中卧虎藏龙,怎会没有高手?承大总管看得起,我也没什么好推辞。”

    花灵蝶沉默片刻,忽然一笑。

    “我交付了安生一项机密任务,让他带魔剑往擎天山,将剑与剑魔遗言一并面呈魏忠贤。此去险阻重重,云上楼之事传入江湖后,普天下已无分敌我之别,邪派固然有染指魔剑的可能,江南正道大派里也不乏觊觎者,这一路只分想要魔剑、以及想守魔剑的两方,是以孤身一人对抗正邪两道的不归路……如此,韩大侠还想与他同行么?”

    韩秋色陡然省觉:“剑魔遗言一事我推敲得出,旁人也能;再与前日云上楼的消息稍加联想,小安的重要性呼之欲出,万一各大门派齐齐上山讨人,非是花灵蝶说不交就能不交的。她放小安下山看似行险,实是藏叶于林的妙着;小虾小鱼一起放入茫茫大海,想抓就得看运气啦!”

    思路一通,反倒不急了,鼓掌笑道:“君子一言!事不宜迟,这便出发啦。”

    花灵蝶垂头敛目,浓睫数瞬,剥葱似的纤白玉指轻抚扶手,忽然展颜一笑。

    “韩大侠最好送到赤水边便即折回,百兵堂与镇东将军关系密切,若阳顶天吩咐下去,放眼江南境内水路两道,不免寸步难行。”

    韩秋色何等精明,问言一凛:“不妙,阳顶天三日前离山,百兵堂与将军府关系密切,自己接获消息,说不定早在山下埋伏多时,放着这暗渡陈仓之计。若无十足的准备,此际谁也摸不出无双城。”起身笑道:“大总管的吩咐,我记下啦。有件事,还要麻烦大总管帮忙。”

    “韩大侠请说。”

    “请大总管安排一只支援兵,驻扎在赤水附近,以防不时之需。”

    花灵蝶笑道:“韩大侠所想,与妾身不谋而合,这点只管放心。”

    韩秋色大笑起身,正要推门而出,忽然停步。“大总管有没想过,我也可能对魔剑下手?江南各大派都想要的人、都想要的剑,这下通通在我手里啦!大总管若是稍一走眼,这个跟斗也栽得不轻。”

    花灵蝶扶案扭腰,转过一张妩媚娇颜,笑如春花嫣然。

    “韩大侠若是要剑要人,安生根本回不了无双城。从自己网罟中纵走,却要从他人刀斧下取回,世上哪有这样的猎者?”

    ……

    蓬车在羊肠小径上“喀啦、喀啦”地颠簸着。安生拆下车底的活板,取出一只近三尺、宽约尺余的乌木扁匣,珍而重之,以宽大的皮制带扣斜背上背。

    这木匣正是花灵蝶用以贮放名琴的琴盒。但此刻匣中所贮,却是受各方觊觎的魔剑。

    车座下除了琴盒,还有安生房中的那柄碧水名刀。老韩的配剑当歌毁于魔剑的无形剑气,花灵蝶特别从库中挑选一双甲字号房的甲字级对剑相赠,出发前一并藏入暗格中。

    韩秋色精擅追踪术,脑海中自有一幅庞大缜密、巨细靡遗的路观图,蓬车在山间不住转换道路,始终没有遭遇到百兵堂人马盘查。安生与他隔着吊帘,天南地北随意乱聊;老韩却一下教他如何辨别地形、记忆地图,一下子又讲述用刀之法,这一路轻松闲话,倒颇有几分郊游踏青的惬意。

    走着走着,不觉过了晌午。韩秋色“吁”的一声,在一处林子边停下来骡车,指着前方道:翻过这个山头,向东再行一刻便入镇区,向北是鬼头岭;沿着这条小路继续往西走,不出两个时辰,便能抵达赤水。无双城镇咱们的东南边,也就是右后方……”

    他口里一边说着,一边以树枝在湿阮的泥地上勾画,眨眼便在轮辙边绘出一幅具体而微的地形分布图,四周城镇、山河林岩等无一缺漏,看得安生乍舌不下。

    篷车一路翻过鬼头岭,离了盘肠山径,“咯搭、咯搭”转入一条笔直郊道,这路说窄不窄,最狭处约容三四辆马车并举而行,路面是车马人步给走出来的,虽然不甚平整,却无碎石断树拦路,比颠簸的山径要好得多;夹道遍植榆树,早春的花期未止,高大笔直的树冠上光秃秃一片,枝丫如十指聚捧、争相朝天,颇有几分料峭萧索的味道。

    举目除了榆林黄土,便是起伏低缓的丘陵;行出数里,仍不见田舍,道上也无行旅骡马,不知怎的,安生却觉得地景十分眼熟,说不出的亲切,掀帘问道:“老韩,我们要上哪儿去?”

    “这条路一直往下走,下一个岔口往西去,过了浮仙镇,可抵赤水古渡;渡江之后向西去擎天山。”

    老韩正色道:“咱们先沿着江岸找个无名渡头,雇一条小船摸过江去,那才叫作神不知、鬼不觉,也省得与百兵堂、镇东将军府那帮爪牙鹰犬硬碰硬。”

    安生喜道:“如此甚好!”

    再走片刻,忽见路面变宽,一片平坦。远处地平线的尽头,黄土郊道一分为二,可供三乘并行的大路往

    西,连夹道种植的白榆都高逾三丈,笔直齐整。

    东边却只剩一条黄泥小路,没入一片低矮榆林,林畔搭着一间茅顶草棚,模样虽然简陋,篷子里却是高朋满座,似无虚席,路旁还有乡人挑担卖菜,沿路并置鸡鸭竹笼,反倒比西边通往浮仙镇的大路更热闹。

    韩秋色指着草棚笑道:“乡野小地方,咱们去歇歇腿,喝碗茶水,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车后一阵马蹄嗒嗒,三骑碎步而来,当先一人大喊:“让开、让开!挡了爷的道,仔细你的狗腿!”

    韩秋色冷笑:“老子打狗专吃狗腿肉,看看是谁该仔细!”

    但此时不欲生事,只得将蓬车停在路旁。

    谁知那骑马的疤面大汉“吁”的一声勒住缰,持鞭一抽车柱,“你这车瘸的么?要学王八挡路,仔细你的脑袋!”

    横过鼻梁的斜疤隐隐泛红,似正呼应着主人的腾腾怒火,恍若一条肥大扭动的滴血蜈蚣。

    “是、是!”

    韩秋色缩成一团,赔笑:“是小人混,大爷莫生气。”

    余光一瞥,马上三人都是一身劲装,背弓跨刀,鞍头两侧都是挂着沉甸甸的袋子,马匹蹬跳之间,袋中不住叮当作响。

    三人之中一人疤面、一人秃首、第三名虬髯大汉的身前横坐着一名少妇,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肌肤白腻、容貌娇美,荆钗布裙难掩其丽色。

    少妇身子僵硬,面色煞白,瑟缩在虬髯大汉臂间,一动也不敢动,宛若身陷猫爪的小乳鸽。包裹严实的粗布衣襟被扯开一边,露出雪酥酥的细腻粉头,既是修长如鹅,却又极富肉感,裸出的肩线犹如一团雪绵,连锁骨都只是小小一抹,当真腴润已极。

    她胸前饱满非常,扎紧的缠腰之上,撑出满满一大片隆起,已是沟壑难分。

    安生掀帘望见,面上一阵烘热,恍惚间竟不自觉地拿来与姊姊相比,花灵蝶之美自非一名村姑可比,但少妇生得眉目清秀,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少妇与他目光相触,忽地大颤起来,一双清澈的杏眼中满是求恳,仿佛将行溺毙之人,连一份浮草也不放过。安生警醒过来,疤面汉子却一甩马鞭,粗声喝道:“看什么?仔细你的狗眼!”

    另一名秃头汉子拨转马头,扬声道:“别跟乡下人穷墨迹!到前头歇歇脚。”

    一夹马肚,与那名虬髯大汉并辔,夹着美貌少妇绝尘而去。疤面汉子自讨没趣,撂下几句狠话,赶紧拨转马头追上前。

    “看样子……”

    安生举手遮头,沉吟道:“那三人似是路匪,鞍袋里装的是抢来的金银珠宝。马上的女子也是被他们劫夺而来,非是自愿相从的。”

    老韩似看出什么端倪来,笑而不语,驾车前进。

    安生见车行愈左,不像要在草棚歇脚的样子,诧道:“咱们便不管了?”

    韩秋色微微一笑,低声道:“不忙,再瞧一会儿。”

    此时已近傍晚,日头西移,写了“茶”字的店招随风飘扬,气氛悠闲静谧。那三名路匪一入茶棚,似是钳制了众人的行动,所有人都缩在座位上低头不语,连跑堂的堂馆都躲在一旁,簌簌发抖。

    原本座无虚席的茶肆,只剩店外道旁的竹笼里鸡鸭振翅乱鸣。铺子里静悄悄的,一点生气也无。三匪距着最里头一张桌子,隔着店铺的茅草檐子看不真切,但少妇还陷在虬髯大汉臂间,总是没错。

    韩秋色不动声色,驾车缓缓通过茶肆,并未回头。

    不仅如此,骡车越走越偏,居然驶上了西边的大路,径往浮仙镇的方向行去。

    “老韩!”

    安生忍不住掀帘探头,急道:“我们不去岸边了吗?”

    “坐回去!”

    韩秋色低喝,片刻缓了缓语气,小声道:“先绕绕,晚些再折回去。”

    安生从车尾的遮帘探头,他耳目远胜常人,便在风声车轧之间,仍听得茶肆中那名疤面匪大叫:“再跟爷爷顶嘴,仔细你的狗命!”

    白光一闪,反手抽出腰刀。铺里一片惊叫,夹杂着女子喉音,众人似已吓的腿软,竟无一人稍动。

    “老韩!”

    安生回头大叫。

    “坐好!”

    韩秋色头也不回:“别忙。再瞧瞧……”

    话没说完,又是“唰!”一声利落劲响,店中一名坐着的客人忽然没了脑袋,黑影的肩头之上空空如也,应声落地的颅状重物一弹一跳,呼噜噜地滚到了一边去!

    安生本欲纵出,忽一迟疑:“那落刀的声响…”陡地听见女子尖叫,那美少妇身影一晃,已被虬髯汉子压倒;当下再不犹豫,提着碧水名刀跃出车篷,飞也似的奔相茶肆!

    铺中的路匪早等着他来。

    那名脑门光秃、头尖如鳗的匪徒擎刀在手,霍然转身:“来得……”

    末尾“好”字尚在喉中,骤觉劲风压面,脱壳的碧水名刀“铿”扎扎实实砍在刀上,砍得他虎口迸血,两臂被一股骇人巨力压往胸口,护手的刀盘撞上膻中穴,撞得他仰天跌出,连着板凳、筷筒,和身撞翻了一张空桌。

    另一名疤面客不及挥刀,已被一只甩出

    的鲛皮乌鞘砸中鼻梁,拖着喷泉似的血箭撞向柜台。便只一停,少年足尖蹬出,箭一般射向挟持少妇的虬髯汉子!

    好……好快的身手!

    那秃头汉子毕竟是从本岛菁英中挑选出来、负责这次行动的好手之一,使个“鲤鱼打挺”翻起,吼道:“拦住他!”

    环绕虬髯大汉的三、四桌里,各有一名埋伏的弟兄自凳下抽出兵刃,熟铜棍、手梢子、月牙刺、凤头斧、子母柳叶刀,五样兵器从五个不同的方位收拢圈子,堪堪在桌前将人拦住。

    安生身形被阻,只觉前后左右都是兵刃呼啸,比之于当日云上楼无坚不摧的魔剑天残,却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凝神闭目,陡地大喝一声,挥刀狂扫,身边仿佛突然冒起一大片银灿灿的溃雪刀浪,泼风涌出,无孔不入!

    五人陡被斩了个措手不及,瞬间攻守易位,忙不迭地回过兵刃格挡。

    交睫之间,各自接下十几记斩击,一记重过一记,被砍得手足酸软、气血翻腾,每接一刀便不禁小退半步;一轮快斩下来,五名刺客“噔噔噔”退出丈余,颤着肩膀各寻掩护,哪像五任合打一个?简直是个个都被五人合围,几被刀浪灭顶。

    这是安生头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老韩教的“无心一刀”,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铺口一人笑道:“使得不坏。不过这帮东西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你捡要害处砍,用不上这么多刀,瞎费力!”

    使熟铜棍的那人双手兀自发颤,忽听发话之人已来到身后,回身便是一记朝天势。

    老韩抬脚将棍头踏在地上,膝锤一顶,撞得那人哼都没哼,当场晕死过去。

    被安生甩鞘打中鼻梁的那名疤面匪,正捂着伤处扶柜起身,老韩大喝一声:“躺下!”

    吼声夹着浑厚的内息,那人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新伤加上旧创,竟尔鼻血狂喷,后脑直挺挺撞在柜上,这回便没再起身了。

    “仔细你的头,别撞傻啦!”

    老韩踢了那烂泥也似的疤面匪一脚,双手负后,大笑走进茶铺。

    躲在柜台后的伙计似被他一啸震的眼冒金星,挣扎探头,韩秋色“砰”一拍柜顶,笑道:“没你的事儿!躲好、歇息、不挨揍,听到没有?”

    那柜台底面是三片柜板钉成的“凵”字形,被他这么一拍,轻飘飘的薄板台子入地寸许,却不摇散。

    伙计魂飞魄散,见这大胡子大手一起,柜上牢牢嵌着一枚银锭子,面与板齐,又惊又喜,忙缩着脑袋将银子撬出,躲回柜底。“小人省得、小人省得!好汉爷您请自便!”

    韩秋色伸脚挑了张板凳坐下,见一干刺客不敢妄动,举手亲切招呼:“上呀!大伙儿别客气,快出点力,打死了算你们本事。要不太阳快下山啦,咱哥俩还得赶路,恕不相陪了。”

    利剑般的目光四下巡梭,所到之处无人敢撄,往来几遍,仰头打了个哈哈:“小安,看来他们不打啦!咱们走罢。”

    一挥衣袖,便要起身。

    安生迟疑片刻,点头道:“好。”

    刀尖指着虬髯汉子,对那名脸色苍白的美少妇道:“这位姊姊,烦请你走过来,我们送你回家。”

    眼角余光瞅着,以防虬髯大汉有什么动作,转头扬声道:“店铺里外不相干的人,还请先行离开!店家,茶资都看我们的帐,也请先离开罢。”

    他担心两人一走,难免连累茶肆里的无辜百姓,欲连店主一并遣走。

    韩秋色笑道:“傻小子,净是慷老子的慨!那银锭够你们全村人喝茶啦,拿了钱还不快滚蛋?”

    伙计唯唯称是,连滚带爬地摸出了柜台。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却一动也不动。

    虬髯汉子仍是紧抱着怀里的美少妇,低头不发一语,茶肆里的其他个人也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垂首低头,安静坐在位子上。整间店铺里里外外,静得悄然无声,只余道旁竹笼里的鸡鸭骚动,兀自呱呱不休。

    安生持刀上前,几乎到了能勾着少妇的距离,缓缓伸手。

    “姊姊别怕,来!把手给我。”

    少妇怯生生地抬眸,浓翘的乌黑弯睫犹如排扇簌簌轻颤,当真是楚楚可怜。她似曾鼓起勇气,想要挣脱虬髯汉子的挟制,终究还是不敢,细嫩的玉手抬起些个,旋又放落,身子不住颤抖。

    那四名刺客各持兵器,散了开来,连秃头汉子也持刀起身,只是慑于韩秋色的武功,谁也不敢造次。虬髯大汉仍是低头静坐,犹如泥塑木雕。

    韩秋色冷眼看着,心想:“难不成是被人下了药?”

    走进一张板桌,伸手搭上一名端坐不动的庄稼人肩膀,暗中以擒拿手法扣住肩井穴,一只尾指悄悄搭上庄稼人的头脉。

    “脉搏、体温都正常。奇怪……”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壶茶,掀盖凑近鼻端。

    霎时间,一股奇异甜香扑鼻而来。“不好!”

    他急忙闭气,猛将茶壶掷出。

    “当!”

    碎瓦四溅,四名刺客如闻信号,一起杀向韩秋色!

    几乎在同时,虬髯大汉抬起头来,猛把少妇挟在身后,抽刀直劈安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