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鸟的娃音_83 及时（1.5）
男孩抱着膝盖，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凳上。
他的旁边有沙池、有跷跷板、有滑滑梯、有秋千……只是，男孩的眼中没有这些。同样的，他的眼中也没有那些在旁边玩花绳的小女孩、没有那些争夺足球的小男孩、没有那些在公园中闲逛的男男女女。
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漆黑的瞳孔中不存在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片剪影。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幅模样，男孩只是出神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呆呆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只能从本能上看得出来，这个男孩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类。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少期盼，对这个社会没有多少抱负，对他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样子的一个人，从外表看来，应该只有十岁左右的年龄。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苦恼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过了什么，但是，也没有必要知道。对于路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可怜孩子吧？
本以为时间会一分一秒地消逝掉，然后轻松地度过这个愚蠢的一天。然而，在下一刻，抱膝坐在长凳上的那个小男孩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亮光，就像是沉溺在深海海洋中快要窒息的遇难者看到海面上传递过来的阳光的时候，眼睛中浮现的那种希望的光芒——
那种明明知道那道海面上传来的阳光相隔数百米，却仍然相信自己能够接近水面获得呼吸。即便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清楚自己的必死的处境。可终究，还是期冀着能够抓住那抹阳光。
因为，男孩看见了蹲在公园角落，用着与自己同样姿势抱膝坐在地面上的女孩子。男孩发现了她，并且认为……她，也许是同类人？
同样的，小女孩也发现了坐在长凳上的男孩。两个人就这样子抱着膝盖，默默地对视着。明明心中感觉得到救赎，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愿意第一个开口说话。对这个世界充满敌视的人，如同被人唾弃的流浪猫，面对好意的时候总是会先竖起尾巴，用警惕的眼光来观察、来辨别一样。
黄昏渐长。
男孩总算是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借助已经迟钝无比的大脑思考，才勉勉强强地留意到女孩子的穿着——整洁得体的天蓝色连衣裙、可爱小巧的皮鞋以及长达腰际的长发。额前的刘海不时因为细碎的清风而扬起，露出光洁精致的额头。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至少是小康家境的公主。几乎是下意识地，男孩低下头瞅了自己的衣服一眼——同时，这也是他今天下午待在这里做出的第一个动作——肮脏、沾满了泥土的旧t恤，以及在膝盖处破了两个大窟噜的长裤。大概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吧？男孩想。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两个人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就行了。
同样的，这个也是男孩观察
了一个下午得出来的结论。
“同类人……吗？”
男孩自言自语，用自己那双跟肮脏的衣物不相称的干净手掌把自己从长凳上撑起来站在地上。似乎是感受不到自己整个下午蜷缩在长凳上身体产生的酸痛，男孩从长凳上下来之后径直地朝女孩走了过去。在行走的时候关节甚至还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从破旧的摇椅上下来走路的时候会产生的声音一样。
女孩就这样维持着抱膝的姿势，用无神的眼睛看着男孩的举动，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过来，却没有采取任何面对陌生人的时候的警戒措施。
男孩来到女孩的身前，蹲下身子，让自己脑袋的水平线降低到方便女孩看得到的位置，防止女孩仰着头累着自己的脖子。
就这样，两个人的视线发生了碰撞——与适才远距离的对视不一样的碰撞。
两个人平淡无波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波澜。
“你……把头发剪短一点会比较好吧？”
男孩子不悦地说道。
只有在孩子的世界中，才可能会出现刚见面就指责对方对自己产生的不适影响吧？还是说，这个就是男孩子自身的性格使然呢？
“你的衣服不能换件干净点的吗？”
同样的，女孩用冷淡地口吻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没有去搭理女孩的这句话，他继续问道。
“你呢？”
女孩子反问他。
“我？我没在干什么。”
“我也没在干什么。”
听到女孩复读机一样的回答，男孩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歪了歪脑袋，似乎不太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也不打算追问，仅仅只是维持着蹲下的姿势，看着女孩那对明亮的眼睛。
半晌，男孩开口说道：
“你不应该在这里。”
女孩看起来并不明白男孩在说些什么，但是平淡的眼神没有透露出半分的疑惑。似乎也是不打算追问的样子。但男孩并不打算放弃，他继续说道：
“你应该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你不适合这里。”
不适合待在这样闭塞阴森肮脏的角落。
她适合，更加多彩的世界。
不能……跟他一样。
“……不行。我回不去。”
女孩用一贯冰冷的腔调回答了男孩，不过令男孩感到意外的是，她的口气中难得地掺杂了软弱的口吻。
男孩没有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什么。别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别人自己的事情……关自己什么事呢？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女孩额前的厚重得挡住了额的头发，只有在起风的时候才能够微微看得到一部分光洁的额头。这头发……就快要把眼睛给遮起来了吧？
男孩不由分说地伸出稚嫩的手掌抓住了女孩额前的头发，捏成一股向上扯了扯，皱着眉头说道：“你的头发，我
不喜欢。”
霸道得像是孩童之中的小霸王一样。
其实……正好相反吧？或许，这也是男孩孤零零地坐在长凳上的原因之一？
突然间被男孩抓住了额头前的刘海，女孩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是眼前的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的举动。她迷惑地看着男孩的举动，迷茫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了。
眼前的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无法容忍别人的行为或者是形象影响到自己的心情或者行动一样。
还是说，他是因为我和他是“同类人”才会言无所忌吗？
……同类人？
可能……真的是呢。
如果是他的话……
女孩还在出神的时候，男孩已经把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抽了回去。
“扎起来会好一点吧。”
在扔下了这样一句话之后，男孩拍了拍自己裤子，站起来背过身去，应该是要回去了吧？女孩这么想着。
“这样，希望你能稍微好过一点。”
——以上，就是女孩第一次见到这个怪异的男孩时候的场景。
同样的，也是男孩第一次见到这个怪异的女孩时候的场景。
然而啊，他们都没有想到，男孩希望女孩做的是“不要与我做同类人”，而女孩希望的是“更想要做和他同样的那类人”。愿与愿的相悖，缘与缘的相织，长大后的男孩，对这种事情可能已经觉得无所谓了，而女孩却仍然执迷着……执迷于他们相识时候的这一点。
可能真的是命运的捉弄，女孩因为男孩的出现，没有获得男孩给予的救赎，反而在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因为她希望能够追逐上这个在这个黄昏的时候出现的这个男孩的步伐。
只是，最后女孩绝望地发现，她始终没办法在这条刮满风沙的道路上，找到男孩的身影……甚至，连男孩的足迹，都没能发现。
是自己迷路了，还是……男孩走得太远了呢？
*
*
“顾叶！”
熟悉的男声从遥远的彼岸传达了过来。他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找着什么呢？他嘴巴里面绝望地呐喊着的那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呢？一模一样的声音，不过，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男孩了吧？
……当初的那个男孩，指的，又是谁呢？
黄昏……公园……抱着膝盖……疼痛……无趣……冷漠……这些永远拼凑不起来的碎片，我又何必紧紧地攥着不放呢？
女孩感受到深深的疲惫，她沉溺在令自己痛苦的那片混沌黑暗的梦境之中，并不打算因为外界的呐喊而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只有似是梦呓一样的音节从她的口中缓缓吐出……
“你，在……哪……？”
（本章完）
他的旁边有沙池、有跷跷板、有滑滑梯、有秋千……只是，男孩的眼中没有这些。同样的，他的眼中也没有那些在旁边玩花绳的小女孩、没有那些争夺足球的小男孩、没有那些在公园中闲逛的男男女女。
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漆黑的瞳孔中不存在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片剪影。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幅模样，男孩只是出神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呆呆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只能从本能上看得出来，这个男孩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类。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少期盼，对这个社会没有多少抱负，对他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这样子的一个人，从外表看来，应该只有十岁左右的年龄。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苦恼着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过了什么，但是，也没有必要知道。对于路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可怜孩子吧？
本以为时间会一分一秒地消逝掉，然后轻松地度过这个愚蠢的一天。然而，在下一刻，抱膝坐在长凳上的那个小男孩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亮光，就像是沉溺在深海海洋中快要窒息的遇难者看到海面上传递过来的阳光的时候，眼睛中浮现的那种希望的光芒——
那种明明知道那道海面上传来的阳光相隔数百米，却仍然相信自己能够接近水面获得呼吸。即便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清楚自己的必死的处境。可终究，还是期冀着能够抓住那抹阳光。
因为，男孩看见了蹲在公园角落，用着与自己同样姿势抱膝坐在地面上的女孩子。男孩发现了她，并且认为……她，也许是同类人？
同样的，小女孩也发现了坐在长凳上的男孩。两个人就这样子抱着膝盖，默默地对视着。明明心中感觉得到救赎，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愿意第一个开口说话。对这个世界充满敌视的人，如同被人唾弃的流浪猫，面对好意的时候总是会先竖起尾巴，用警惕的眼光来观察、来辨别一样。
黄昏渐长。
男孩总算是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借助已经迟钝无比的大脑思考，才勉勉强强地留意到女孩子的穿着——整洁得体的天蓝色连衣裙、可爱小巧的皮鞋以及长达腰际的长发。额前的刘海不时因为细碎的清风而扬起，露出光洁精致的额头。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至少是小康家境的公主。几乎是下意识地，男孩低下头瞅了自己的衣服一眼——同时，这也是他今天下午待在这里做出的第一个动作——肮脏、沾满了泥土的旧t恤，以及在膝盖处破了两个大窟噜的长裤。大概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吧？男孩想。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两个人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就行了。
同样的，这个也是男孩观察
了一个下午得出来的结论。
“同类人……吗？”
男孩自言自语，用自己那双跟肮脏的衣物不相称的干净手掌把自己从长凳上撑起来站在地上。似乎是感受不到自己整个下午蜷缩在长凳上身体产生的酸痛，男孩从长凳上下来之后径直地朝女孩走了过去。在行走的时候关节甚至还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从破旧的摇椅上下来走路的时候会产生的声音一样。
女孩就这样维持着抱膝的姿势，用无神的眼睛看着男孩的举动，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过来，却没有采取任何面对陌生人的时候的警戒措施。
男孩来到女孩的身前，蹲下身子，让自己脑袋的水平线降低到方便女孩看得到的位置，防止女孩仰着头累着自己的脖子。
就这样，两个人的视线发生了碰撞——与适才远距离的对视不一样的碰撞。
两个人平淡无波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波澜。
“你……把头发剪短一点会比较好吧？”
男孩子不悦地说道。
只有在孩子的世界中，才可能会出现刚见面就指责对方对自己产生的不适影响吧？还是说，这个就是男孩子自身的性格使然呢？
“你的衣服不能换件干净点的吗？”
同样的，女孩用冷淡地口吻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没有去搭理女孩的这句话，他继续问道。
“你呢？”
女孩子反问他。
“我？我没在干什么。”
“我也没在干什么。”
听到女孩复读机一样的回答，男孩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歪了歪脑袋，似乎不太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也不打算追问，仅仅只是维持着蹲下的姿势，看着女孩那对明亮的眼睛。
半晌，男孩开口说道：
“你不应该在这里。”
女孩看起来并不明白男孩在说些什么，但是平淡的眼神没有透露出半分的疑惑。似乎也是不打算追问的样子。但男孩并不打算放弃，他继续说道：
“你应该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你不适合这里。”
不适合待在这样闭塞阴森肮脏的角落。
她适合，更加多彩的世界。
不能……跟他一样。
“……不行。我回不去。”
女孩用一贯冰冷的腔调回答了男孩，不过令男孩感到意外的是，她的口气中难得地掺杂了软弱的口吻。
男孩没有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什么。别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别人自己的事情……关自己什么事呢？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女孩额前的厚重得挡住了额的头发，只有在起风的时候才能够微微看得到一部分光洁的额头。这头发……就快要把眼睛给遮起来了吧？
男孩不由分说地伸出稚嫩的手掌抓住了女孩额前的头发，捏成一股向上扯了扯，皱着眉头说道：“你的头发，我
不喜欢。”
霸道得像是孩童之中的小霸王一样。
其实……正好相反吧？或许，这也是男孩孤零零地坐在长凳上的原因之一？
突然间被男孩抓住了额头前的刘海，女孩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是眼前的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的举动。她迷惑地看着男孩的举动，迷茫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了。
眼前的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无法容忍别人的行为或者是形象影响到自己的心情或者行动一样。
还是说，他是因为我和他是“同类人”才会言无所忌吗？
……同类人？
可能……真的是呢。
如果是他的话……
女孩还在出神的时候，男孩已经把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抽了回去。
“扎起来会好一点吧。”
在扔下了这样一句话之后，男孩拍了拍自己裤子，站起来背过身去，应该是要回去了吧？女孩这么想着。
“这样，希望你能稍微好过一点。”
——以上，就是女孩第一次见到这个怪异的男孩时候的场景。
同样的，也是男孩第一次见到这个怪异的女孩时候的场景。
然而啊，他们都没有想到，男孩希望女孩做的是“不要与我做同类人”，而女孩希望的是“更想要做和他同样的那类人”。愿与愿的相悖，缘与缘的相织，长大后的男孩，对这种事情可能已经觉得无所谓了，而女孩却仍然执迷着……执迷于他们相识时候的这一点。
可能真的是命运的捉弄，女孩因为男孩的出现，没有获得男孩给予的救赎，反而在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因为她希望能够追逐上这个在这个黄昏的时候出现的这个男孩的步伐。
只是，最后女孩绝望地发现，她始终没办法在这条刮满风沙的道路上，找到男孩的身影……甚至，连男孩的足迹，都没能发现。
是自己迷路了，还是……男孩走得太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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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叶！”
熟悉的男声从遥远的彼岸传达了过来。他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找着什么呢？他嘴巴里面绝望地呐喊着的那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呢？一模一样的声音，不过，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男孩了吧？
……当初的那个男孩，指的，又是谁呢？
黄昏……公园……抱着膝盖……疼痛……无趣……冷漠……这些永远拼凑不起来的碎片，我又何必紧紧地攥着不放呢？
女孩感受到深深的疲惫，她沉溺在令自己痛苦的那片混沌黑暗的梦境之中，并不打算因为外界的呐喊而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只有似是梦呓一样的音节从她的口中缓缓吐出……
“你，在……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