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谈心
最近江湖上大事频发，人心惶惶，魔道的异常活跃甚至“惊动”了朝廷，各州各道的防备都出现了明显的加强，而京城动作更甚，不仅“天策府”频频发声，更有传言，当今天子出动了专职斩妖除魔的神秘组织。
尽管在民间传得很开，但江湖上并没有多少人信这个，所谓“传言”中的“神秘组织”，一般是以讹传讹的虚造物，就好像滚过好几滚之后的雪球，看起来很吓人，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内核。
孔旬算个信的。
实际上也由不得他不信。雀尾峰被朝廷强制封山已经十天了，这期间所有孔雀门弟子都不得随意走动，尽管平时门规就抓得很严，但如今被被外人管到连去后山采药都得经过批准才能成行的地步，实在是憋屈。
孔旬也觉得憋屈，但眼下他反而对朝廷这个举动感到安心。毕竟大半个江湖的人都在这里莫名其妙遭了灾，不仅凶手逍遥法外，会上也只有孔雀门几乎没有死伤，这不遭人恶意怀疑中伤就有鬼了。朝廷这时候插一手，也算是帮了孔雀门一把，虽然只是拖延时间，但总比孔雀门没啥遮拦就直面江湖怒火的好。
说起来，那个叫林坎的修士前日满口答应帮忙，结果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孔旬叹了口气，还好自己先派出了信使，让各分舵全力运转起来追查凶手，要不然孔雀门在脱不开嫌疑的情况下还毫无作为，嫌疑无疑会加重。
正当孔旬在书桌前扶额的时候，烛光被风吹得晃了几下。
孔壬来了。
孔旬看了他一眼，继续扶额：“怎么不待在他身边，跑这来干什么。”
“师傅他老人家三天前过世了。”
孔旬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只是嘶哑地说道：“这样啊……他走了吗……”
“你们以前和师傅道过别了吧？”
屋内鸦雀无声，孔旬看着摇曳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每碰到和师傅有关的事情，孔壬总是很冲动，但很罕见的，孔壬这一次读懂了气氛，没有随意打破沉默。
“当天老三和老五哭得跟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小七就不用说了，扑在师傅身上，哭得连师傅的袍子都湿了一大块。”孔旬的声音极为低哑，“老二和老六后来还去悄悄看过师傅两回，结果被骂了。”
“你呢？”
“我？没去……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没什么好再见的。”
孔壬认真注视着眼前用手支撑着额头，手掌和阴影完全遮挡住了上半张脸的师兄，没有再问话。
他不理解眼前这个人，但他理解此刻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一直用手挡住眼睛，理解此刻这个男人的声音为何会如此嘶哑。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屋中的二人就像在玩木头人游戏，一动不动。
“他走的安心吗？”沉默许久，孔旬终于再度开口。
“不安心。”孔壬很干脆地回答，“他不放心你，希望我能回来帮忙。”
“不放心我？”孔旬的手离开了额头，目光集中到了孔壬的脸上。
“我和他说了群英会的事，他觉得你一个人负担太重，叫我回来帮你。”孔壬一如既往的面色冷淡。
“真是多嘴。”孔旬正说着，突然发现一点奇怪之处，便再度问道，“你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孔旬有点想不通，这个除了师傅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老四居然会在明知师傅油尽灯枯的情况下主动拿这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去麻烦师傅？不可思议！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孔壬眉头微皱，神情变得严肃，“大师兄，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知道有隐情，但师傅只说让我来问你。”
“还真是推脱的干净啊。”孔旬闻言苦笑了一下，闭目沉思了一会，开口道：“也没什么，我知道朋于秋密约师傅见面，路上一直跟着你们。”
“你……”
“想听就别打岔。”孔旬顿了一下，“至于为什么我知道，那是因为是我和朋于秋谋划好让师傅去‘送死’的。”
如果是半个月前的孔壬，这会就该动手了，但那只是“如果”。
“同样，师傅也知道朋于秋的意图，因为我早告诉了师傅。”
“我很早就开始假意对朋于秋示好，笼络他身边的人，为这一天做准备。”
“朋于秋本来也算个枭雄，可惜，贪图酒色，他的脑子已经生锈了。那天他对师傅发动袭击时，我看着你和其他几个护卫被打倒在地就现身了，只是没想到你当时虽然动不得，却没完全昏过去。”
“我和刺客里的内应加上师傅联手杀了其他刺客，然后布置好现场，就和师傅一起撤退了。至于你，当时我确实是打算丢在原地当弃子的，不过最后没狠下心，就给你喂了护心丸，扔在山洞里。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能猜到些了，我回来，召集除了小七之外的师兄弟们和师傅商量好了一切，然后一边明面策划开群英会，一面暗地里准备把金爪帮整垮。”
讲到这里，孔旬突然苦笑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才继续道：“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金爪帮是垮了，但我居然成了魔道的棋子。”
“这样吗……”孔壬直视孔旬的双眼，道：“大师兄，我还有问题。”
初次听时还没听出什么异常来，第二次孔旬才发现孔壬居然叫自己“大师兄”，真是稀奇……以前从来都是叫“你”，或直呼“孔旬”的，孔旬都快怀疑自己幻听了。
“问吧。”
“当时被魔道徒妖术困住时，你为什么要让我快走？”孔壬非常认真，非常谨慎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孔旬又一次愣了，这个问题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怎么了？”孔壬立刻察觉到孔旬有点不对劲。
“啊……没事。”孔旬也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他一时没想出该如何回答。怎么说呢？自己那一瞬间只是单纯想着让这个师弟在赶得及的时候赶紧跑，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大概……因为我是你师兄吧。”憋了好一阵，孔旬才吐出这么一句，“呵……怎么有点好笑？这不是很正常么？紧急时刻师兄叫师弟逃跑很正常吧？”
孔壬沉默着没有说话。
孔壬自顾自焦躁了短短一会，注意到了孔壬反常的沉默，便抬眼看去。
“大师兄，也就是说，你那是在关心我吗？”
孔旬看到孔壬那张有点别扭的脸，有
些纳闷：“你这是怎么了？”
“请回答我！”
孔旬被孔壬突然的气势震得往后一仰，这小子居然在这种问题上这么认真？
“那不然呢？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关系不怎么样，我毕竟是你师兄，关心一下有问题吗？”
“不！不……没问题！大师兄，你把我当成师弟关心，我……很高兴！”
孔旬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孔壬，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自傲，反而像个缺爱的小孩。
缺爱的小孩？孔旬的眼神变了。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这小子从小就天赋异禀，因此和其他师兄弟都有一种距离感，久而久之，师兄弟们都不太想主动接近他，他之所以会变成那种孤僻的性格，平常和他相处时间最多的自己这几个师兄弟是有不可推卸的部分责任的。
孔旬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又苦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大……大师兄？”孔壬似乎有点紧张。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习惯你这么喊……”孔旬笑笑，“老四，以前的事情，我也不能说自己没错。不过，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那我也不磨唧了，我有个问题。”
“大师兄请说。”
“你确定你要回来吗？”孔旬沉声道，“你今日能主动来与我和解，做师兄的很高兴，但是……”
“但是……”见孔旬停顿下来，孔壬猜到了接下来话题的色彩。
“这个门派并不只有你我二人。”孔旬目不斜视，“你要怎么和门中其他人相处？他们对你的……成见很深，前几天看到你回来，很多人已是心生不悦。”
孔壬默然半响，说道：“说的是……我也不知道，抱歉大师兄，我没打算对谁都温言细语，但我可以尽量不在人前趾高气昂，尽量不与他们冲突。”
孔旬闻言笑了起来，让孔壬有些摸不着头脑。
“足够了，你能做出如此改变，已经很不易了，不过话既然说出来，可要做到啊。”孔旬指了指孔壬的鼻子。
“我会尽力。”
“嗯。老四，欢迎你归门。”孔旬站起身来，拍了拍孔壬的肩膀，顿了顿道，“师傅他……还有其他的交代吗？”
“……嗯，还有一件。”孔壬郑重地说道，“孔雀胆……”
孔旬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孔雀胆”，本该被废除的东西，前任孔雀门主，也就是老孔雀王，在人生的最后，还是打算让它继承下去。
“老四。”孔旬出声打断了孔壬，“先不谈这个了，我有事想交给你做。”
非常生硬的转折，但是孔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抵触和疑问。
孔壬隐约知道孔旬为何会这样，虽然他一再追问也没能得到老孔雀王清晰的答复，但根据老孔雀王和眼前孔旬的态度，他已经在心中有了模糊的概念。
“大师兄请吩咐。”孔壬把这份疑问暂时埋在了心底，但他并没有罢休的打算。
雀尾峰上，还有一个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本性难移，孔壬毕竟不是那么老实安分的人。
（本章完）
尽管在民间传得很开，但江湖上并没有多少人信这个，所谓“传言”中的“神秘组织”，一般是以讹传讹的虚造物，就好像滚过好几滚之后的雪球，看起来很吓人，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内核。
孔旬算个信的。
实际上也由不得他不信。雀尾峰被朝廷强制封山已经十天了，这期间所有孔雀门弟子都不得随意走动，尽管平时门规就抓得很严，但如今被被外人管到连去后山采药都得经过批准才能成行的地步，实在是憋屈。
孔旬也觉得憋屈，但眼下他反而对朝廷这个举动感到安心。毕竟大半个江湖的人都在这里莫名其妙遭了灾，不仅凶手逍遥法外，会上也只有孔雀门几乎没有死伤，这不遭人恶意怀疑中伤就有鬼了。朝廷这时候插一手，也算是帮了孔雀门一把，虽然只是拖延时间，但总比孔雀门没啥遮拦就直面江湖怒火的好。
说起来，那个叫林坎的修士前日满口答应帮忙，结果后来再也没有出现，孔旬叹了口气，还好自己先派出了信使，让各分舵全力运转起来追查凶手，要不然孔雀门在脱不开嫌疑的情况下还毫无作为，嫌疑无疑会加重。
正当孔旬在书桌前扶额的时候，烛光被风吹得晃了几下。
孔壬来了。
孔旬看了他一眼，继续扶额：“怎么不待在他身边，跑这来干什么。”
“师傅他老人家三天前过世了。”
孔旬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做出更多的反应，只是嘶哑地说道：“这样啊……他走了吗……”
“你们以前和师傅道过别了吧？”
屋内鸦雀无声，孔旬看着摇曳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每碰到和师傅有关的事情，孔壬总是很冲动，但很罕见的，孔壬这一次读懂了气氛，没有随意打破沉默。
“当天老三和老五哭得跟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小七就不用说了，扑在师傅身上，哭得连师傅的袍子都湿了一大块。”孔旬的声音极为低哑，“老二和老六后来还去悄悄看过师傅两回，结果被骂了。”
“你呢？”
“我？没去……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没什么好再见的。”
孔壬认真注视着眼前用手支撑着额头，手掌和阴影完全遮挡住了上半张脸的师兄，没有再问话。
他不理解眼前这个人，但他理解此刻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一直用手挡住眼睛，理解此刻这个男人的声音为何会如此嘶哑。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屋中的二人就像在玩木头人游戏，一动不动。
“他走的安心吗？”沉默许久，孔旬终于再度开口。
“不安心。”孔壬很干脆地回答，“他不放心你，希望我能回来帮忙。”
“不放心我？”孔旬的手离开了额头，目光集中到了孔壬的脸上。
“我和他说了群英会的事，他觉得你一个人负担太重，叫我回来帮你。”孔壬一如既往的面色冷淡。
“真是多嘴。”孔旬正说着，突然发现一点奇怪之处，便再度问道，“你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
孔旬有点想不通，这个除了师傅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老四居然会在明知师傅油尽灯枯的情况下主动拿这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去麻烦师傅？不可思议！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孔壬眉头微皱，神情变得严肃，“大师兄，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知道有隐情，但师傅只说让我来问你。”
“还真是推脱的干净啊。”孔旬闻言苦笑了一下，闭目沉思了一会，开口道：“也没什么，我知道朋于秋密约师傅见面，路上一直跟着你们。”
“你……”
“想听就别打岔。”孔旬顿了一下，“至于为什么我知道，那是因为是我和朋于秋谋划好让师傅去‘送死’的。”
如果是半个月前的孔壬，这会就该动手了，但那只是“如果”。
“同样，师傅也知道朋于秋的意图，因为我早告诉了师傅。”
“我很早就开始假意对朋于秋示好，笼络他身边的人，为这一天做准备。”
“朋于秋本来也算个枭雄，可惜，贪图酒色，他的脑子已经生锈了。那天他对师傅发动袭击时，我看着你和其他几个护卫被打倒在地就现身了，只是没想到你当时虽然动不得，却没完全昏过去。”
“我和刺客里的内应加上师傅联手杀了其他刺客，然后布置好现场，就和师傅一起撤退了。至于你，当时我确实是打算丢在原地当弃子的，不过最后没狠下心，就给你喂了护心丸，扔在山洞里。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能猜到些了，我回来，召集除了小七之外的师兄弟们和师傅商量好了一切，然后一边明面策划开群英会，一面暗地里准备把金爪帮整垮。”
讲到这里，孔旬突然苦笑了一下，深深叹了口气才继续道：“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金爪帮是垮了，但我居然成了魔道的棋子。”
“这样吗……”孔壬直视孔旬的双眼，道：“大师兄，我还有问题。”
初次听时还没听出什么异常来，第二次孔旬才发现孔壬居然叫自己“大师兄”，真是稀奇……以前从来都是叫“你”，或直呼“孔旬”的，孔旬都快怀疑自己幻听了。
“问吧。”
“当时被魔道徒妖术困住时，你为什么要让我快走？”孔壬非常认真，非常谨慎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孔旬又一次愣了，这个问题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怎么了？”孔壬立刻察觉到孔旬有点不对劲。
“啊……没事。”孔旬也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他一时没想出该如何回答。怎么说呢？自己那一瞬间只是单纯想着让这个师弟在赶得及的时候赶紧跑，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大概……因为我是你师兄吧。”憋了好一阵，孔旬才吐出这么一句，“呵……怎么有点好笑？这不是很正常么？紧急时刻师兄叫师弟逃跑很正常吧？”
孔壬沉默着没有说话。
孔壬自顾自焦躁了短短一会，注意到了孔壬反常的沉默，便抬眼看去。
“大师兄，也就是说，你那是在关心我吗？”
孔旬看到孔壬那张有点别扭的脸，有
些纳闷：“你这是怎么了？”
“请回答我！”
孔旬被孔壬突然的气势震得往后一仰，这小子居然在这种问题上这么认真？
“那不然呢？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关系不怎么样，我毕竟是你师兄，关心一下有问题吗？”
“不！不……没问题！大师兄，你把我当成师弟关心，我……很高兴！”
孔旬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孔壬，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自傲，反而像个缺爱的小孩。
缺爱的小孩？孔旬的眼神变了。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这小子从小就天赋异禀，因此和其他师兄弟都有一种距离感，久而久之，师兄弟们都不太想主动接近他，他之所以会变成那种孤僻的性格，平常和他相处时间最多的自己这几个师兄弟是有不可推卸的部分责任的。
孔旬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又苦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大……大师兄？”孔壬似乎有点紧张。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习惯你这么喊……”孔旬笑笑，“老四，以前的事情，我也不能说自己没错。不过，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那我也不磨唧了，我有个问题。”
“大师兄请说。”
“你确定你要回来吗？”孔旬沉声道，“你今日能主动来与我和解，做师兄的很高兴，但是……”
“但是……”见孔旬停顿下来，孔壬猜到了接下来话题的色彩。
“这个门派并不只有你我二人。”孔旬目不斜视，“你要怎么和门中其他人相处？他们对你的……成见很深，前几天看到你回来，很多人已是心生不悦。”
孔壬默然半响，说道：“说的是……我也不知道，抱歉大师兄，我没打算对谁都温言细语，但我可以尽量不在人前趾高气昂，尽量不与他们冲突。”
孔旬闻言笑了起来，让孔壬有些摸不着头脑。
“足够了，你能做出如此改变，已经很不易了，不过话既然说出来，可要做到啊。”孔旬指了指孔壬的鼻子。
“我会尽力。”
“嗯。老四，欢迎你归门。”孔旬站起身来，拍了拍孔壬的肩膀，顿了顿道，“师傅他……还有其他的交代吗？”
“……嗯，还有一件。”孔壬郑重地说道，“孔雀胆……”
孔旬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孔雀胆”，本该被废除的东西，前任孔雀门主，也就是老孔雀王，在人生的最后，还是打算让它继承下去。
“老四。”孔旬出声打断了孔壬，“先不谈这个了，我有事想交给你做。”
非常生硬的转折，但是孔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抵触和疑问。
孔壬隐约知道孔旬为何会这样，虽然他一再追问也没能得到老孔雀王清晰的答复，但根据老孔雀王和眼前孔旬的态度，他已经在心中有了模糊的概念。
“大师兄请吩咐。”孔壬把这份疑问暂时埋在了心底，但他并没有罢休的打算。
雀尾峰上，还有一个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本性难移，孔壬毕竟不是那么老实安分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