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战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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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远方有人仍未归

    “要离开这里!”明秋一脸难以置信,“为什么!”

    子蓝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示意明秋跟上。

    两人来到海风迷榖树下,子蓝在靠海一侧的一个树洞口停下:师父死前就提到过此事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我本以为至少还要再过两年。

    “到底是什么事?”明秋问。

    “早在前年师傅就感受到它的痛苦,它快死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子蓝轻轻抚摸树干,念音之中充满了悲伤,“直到哥哥离开后的一个月,我听到了它的‘哭声’。”

    见到明秋仍然疑惑,子蓝示意她进入树洞。

    这个树洞很深,直接通到树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深的树洞。

    随着越走越深,子蓝用短杖照亮树洞,明秋便看到令人作呕的一幕——腹虫的卵和幼虫密密麻麻粘附在洞壁上,它们蜷曲着不断啃食树干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明秋见到这一幕,怒火中烧,抽出刀就要把这些啃食树木的虫子杀死。却被子蓝拦住了,她不解地喝问道:“为什么,海风迷榖树遭遇这样的痛苦你身为祭司什么也不做吗!”

    子蓝盯着那些恶心的虫子,道:这些虫子是在海风迷榖树的意志下行动的。

    “什么意思!?”

    “它在自杀,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希望他这么做,但我阻止不了啊!”子蓝的念音在明秋脑中嗡嗡作响。

    “为什么?”

    子蓝一咬嘴唇,重重敲了一下树干,空气中凝结出寒冰冻住一大片蠕动着的幼虫,它们掉在地上碎成齑粉。

    可是此时从树干最深处钻出几只肥大的腹虫,迅速又产下了一大堆卵,原本在这里的卵又快速孵化长出新的幼虫。随后钻了回去,迷榖树愈合起来就像没发生过任何变化。

    “你看到了吗,是迷榖树在保护它们!”子蓝的手颤抖着,念音之中满是不解和哀伤。

    “我试过去杀死那些母虫,但那样势必会伤到它的主干,只会让它死得更快!它好像是在躲着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为此只能选择舍弃这幅身躯。”

    “什么存在?”明秋感到些许悚然,“难道我们不能阻击他,保护迷榖树吗?”

    “我不知道,我感受不到,我也只是猜测迷榖树是否受到了威胁。但能让迷榖树做出这样选择的……那样的东西,我觉得仅靠我们是不可能战胜的。”

    子蓝叹了口气,刚才爆发的力量让她有些疲惫:迷榖树一死这片土地就会失去庇佑,那时候这里将会化为一片荒芜。

    “所以我们必须离开?”

    尽管子蓝不愿意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这之后我会取下迷榖树的种子,咱们搬到新的地方。请不要告诉村民们实情,就跟他们说是我的失职就行了。

    “怎么这样!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子蓝挥起一阵凉风让明秋冷静下来,道:我是祭司,该我承担。

    “可是……”

    “好了!我已经做了决断,这件事情只有村里的长老、你还有几个术士知道,不要外传!”子蓝说道,“我哥走了之后村子里的安危就要靠你来护卫,这也是把你叫过来的原因。”

    这一年来的接触,明秋也很了解子蓝,温柔的表象之下是比任何人都要坚韧的性格,她劝不动。但仍然替子蓝担忧:“这样真的好吗?”

    子蓝转身往外走:这不是好不好的事,我不知道迷榖树为什么选择自我了断,但已成事实也只得接受。如果事情宣发出

    去必然会造成恐慌,用他们对我的愤怒来冲淡恐慌再好不过了。

    “你……你爹娘知道吗?”

    “不要告诉他们,”子蓝转过身来,逆光中看不见表情,“求你了。”

    明秋说不出话,沉默着点头。

    夜里,子蓝再次来到迷榖树下,她没进入树洞,她不忍心看到那让人心痛的画面。倚着树望向海面,大树痛苦而决然的悲鸣在她脑海中回荡,每每听到都让她想要落泪。

    哥哥,你会同意子蓝的决定吗?如果你回来了能找到我们吗?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子蓝蹲下来,泪如雨下,像个找不到依靠的小猫。

    几天之后子蓝把要迁村的消息告诉了所有人,她隐瞒了迷榖树自杀的事,只说是她的错导致迷榖树的死亡,她难辞其咎。

    随着村中长老们的佐证,村民们在接受了事实之后果然把怒火转移到了子蓝身上。他们认为她没有资格但当祭司,几天里几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怨怼。

    明秋甚至在某天无意中听到子蓝的父母说出了养女这两个字。放在曾经,谁都知道荀家父母早就把子蓝视为己出。

    她没把这件事告诉子蓝,但她怀疑子蓝早就有所预见甚至亲耳所闻。因为这位祭司始终是那样,温和地笑着,面对所有人的怒火只是轻轻颔首。

    海风迷榖树的状态也开始肉眼可见地变差,树叶干枯、树皮剥落。泛滥的腹虫开始侵蚀周围的土地,术士们想尽办法也无法将他们根除,这一系列事件也让村民们明白——搬迁是在所难免了。

    搬迁的消息发出后十八天,一切搬迁的事宜都准备好了,村子早就搬空了,要带走的也都放在港口的船里。至于最终朝那里去要由子蓝祭司来做这个决定,不少人虽然表达出不信任的态度,但是在村长出来表态之后也就再无异议了。

    明秋再次见到子蓝,她的压力究竟有多大明秋无法感同身受,只能默默叹息。

    见到明秋来,子蓝站起身,衣袍有些松垮,几日未见瘦了很多。她道:跟我去取树种。

    两人出发前往海风迷榖树。明秋背着子蓝在树半腰的地方停下来,这里有一个比那天所见更大的树洞,腹虫们源源不断从中爬出。

    见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明秋只觉得一阵恶心:“要进去吗?”

    子蓝从她背上下来:迷榖树在操纵它们,走吧,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果不其然,这些虫子在经过她们的时候自觉地分开,为她们留下空地。尽管如此,如此之多的腹虫从脚下爬过还是让明秋感到极为不适。

    从这个树洞直通树芯,里面已经被蛀空了,一颗散发着四色光彩的四面体静静躺在大树中央。

    明秋警惕的盯着这些虫子,它们爬行时发出密集的声音在巨大的空洞中回响。子蓝没管这些腹虫,径直走到四面体前,这就是迷榖树的种子。

    靠近种子的时候明秋能感觉到胸口的彩光琥珀一直在微微震颤。突然,子蓝抓住她的手,道:一会我拿起种子腹虫就会不受控制,很危险赶快跑!

    明秋顿时紧张起来,她面对过很多次腹虫,但是这次如潮水一样多的虫子还是让她打心底感到恐惧。

    在子蓝的手接触到种子的瞬间便散发出耀眼的四色光,子蓝拽着明秋的手就往外:快走!

    明秋反应过来,立刻背起子蓝向外冲了出去。虫子们这次不再为让道,它们已经彻底疯了,混乱无序,只想啃碎所见的一切存在。

    巨树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这棵树就快要彻底崩塌。

    迷榖树内已经彻底成为一片血肉地狱,这些虫子杀死了生活在树上的所有生命之后就开始杀死自己的同类,明秋的左腿被刺中,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手中的长枪几乎挥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粘稠的血浆如雨点般落下。

    “子蓝抓紧了!”明秋大吼一声,感受道背后的人更用力,于是奋力一跃硬是撞出一条路来。

    一道电芒从子蓝手中喷吐而出,焦糊味弥漫,面前的大片空间被清干净,但那些虫子依旧源源不断涌来:“快走!快走!”

    明秋一咬牙,强忍着腿上的疼痛向前跑,终于在虫子把洞口堵死之前重见天日。

    找了处虫子较少的地方,子蓝为明秋简单治疗了一下伤口:还能走吗?

    “可以!”豆大的汗珠从明秋额头上滴下。

    子蓝把种子放好,爬上明秋后背:那就快走,这棵树要塌了!

    树木的崩裂声如同雷霆一般,声声入耳惊心,不过好在树外部的腹虫要少很多,明秋尽力冲刺,终于是赶到了树底下。

    几个术士围上来为明秋治疗,村长也在此迎接,他们都是知道真相的人。

    子蓝捧着迷榖树种仔细感受了一阵,道:迷榖树指引我们往南去。

    “南边?”

    子蓝点点头继续道:遥远的西南方,海水与烈焰交融之地,鲲鹏会再次庇佑迷榖树的幼苗。

    听着这段话村长皱起了眉头,轻轻捻了捻胡须,不确定道:“难道是熔洲?”

    子蓝虚弱地收起种子:先不说这个,各位赶紧上船,迷榖树要倒了,这里会很危险!

    众人抬头看去,已经有不少树枝落下来,巨大的枝干砸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所有人登船之后,子蓝站在船尾,看着摇摇欲坠的迷榖树。她已经听不到这棵大树的悲鸣,这棵树已经彻底死了,现在正在坍塌的只不过是它早已腐朽不堪的遗体。

    没过多久巨树彻底倒下了,如山崩,掀起巨大的浪潮,哪怕他们已经离得足够远也能感受到那庞大的力量。

    不少人哭了起来,这棵树象征着他们的家,是他们的信仰,如今这一切都没了,与这片土地断开联系令他们无比伤感痛苦。

    子蓝没有哭,这棵大树与她的羁绊比任何人都要深厚。她已经听了许久大树的哭泣,她如亲身经历一般咽下大树的痛苦,如今它的死亡无论对自己还是子蓝都更像是一种解脱。

    迷榖树种的光芒暗淡下来,它在给予他们最后启示之后就像睡着了一样,无论怎么刺激都不做出反应。

    当船行驶到再也看不见迷榖树的海域之后就径直朝着南方前进,他们的旅途还很长,他们才刚开始却已经很累了。

    羚角港在一夜间消失的消息传开了,没人知道这么多人一下去了哪里,海风迷榖树只剩下残破的躯壳,整个飞绒村都被污浊的腹虫尸体污染,化为了一片死地。

    “真狠啊……”一个埋在斗篷里的女人策马来到飞绒村旧址前,那些尚在蠕动的腹虫仿佛遇到了天敌纷纷避开。

    她摘下兜帽,露出云豹一般的瞳眸,那张脸妖异的不似凡人,他捡起一块迷榖树残片,冷笑道:“鲲鹏、迷榖树你们要庇护那些人类到什么时候?居然不惜自毁躯体也要掩饰他们的行踪吗?”

    “只可惜,该迎来的宿命永远也逃不掉,既然当初让我活了下来,你们就该承担后果不是么。”女人手指微微发力,坚固的断片就碎成齑粉。

    马蹄声远,死地终究化为死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