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拥红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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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山眉

    要说这百里颛也是真笨,举着皮影人手足无措,不时扯扯皮影人,那是棍动人不动,头动手不动,看他扯线的手法实在不忍直视,僵硬得不成样子。

    于归乐乐陶陶的摆弄手里的小人儿,时而不忘给百里颛指点下步骤:“不对不对,你提线的手势不对,你得这样,这样提,小人的胳膊才会动。”

    百里颛不说话,快速瞥一眼于归的动作,似有所领悟的点点头,然后再次上手,嗯,很好,失败告终,再瞥一眼,依旧不得章法。他轻轻抿着嘴,眉头紧锁,认真且手忙脚乱的一阵摆弄,差点就将那皮影人给拆了。

    于归见状,噗嗤笑出声:“平日里你还笑话我笨,我看你才是真的笨,这么简单的影子戏你都不会玩,你看我的,看我怎样提你就跟着怎样提。”

    百里颛面露不服,但自己确实不会,也只好耐着性子偷师学艺,跟于归着有样学样,等于归好不容易将他教会了,又洋洋得意的证明自己的实力:“我当然知道这怎么弄,不用你说我也会。”

    于归撇嘴,碎碎嘟囔道:“明明不会,还非得嘴硬,技艺不精,还要强出风头。”

    于归声音不大,但语速很慢,所以站得近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和长极都听到了,百里颛自然也是听真了的。百里颛嘴角抽搐,恨声质问:“你的意思是我不会装会?我什么时候技艺不精还强出风头了?”

    于归好不畏惧,朗声反驳:“小时候啊,你小时候便是这样嘴硬,明明你不会的事,还非要说自己会。记得有年上元节,我们随着大人们去楚殿,期间有表演皮影戏的节目,蘅娘喜欢,全程目不转睛的盯着看,散场后你挡着表演皮影戏的师傅不给走,还拉着大家都去围观,为了在蘅娘面前逞强,非说自己也会表演皮影戏,还兴致勃勃的要了表演师傅的皮影人,但结果怎样?还不是演砸了。”

    于归悠悠然的追溯往事,全不顾百里颛的眼神警告。

    于归眉飞色舞,说得很是生动,脑补一番,百里颛做这事还真让人忍俊不禁,我扭头对着长极笑道:“皇叔竟还有这样的事儿啊?真够新鲜的。”

    长极笑道:“我不记得了这回事,但皇婶说有,应该也不假。”

    百里颛面无表情,直直盯着于归,企图让她领会自己现在的高兴,于归没做理会,顿了顿,似想到什么,边说边笑道:“后来,他玩不转,就非说是人家师傅的皮影人做得不好,不听你他使唤,一气之下,他就把那皮影人给拆了,给那表演师傅心疼的呀,脸都白了。”

    百里颛哼哧道:“胡说八道,前言不搭后语,心疼为何脸白?明显就是编出来的。”

    “但也可能不是心疼导致的,许是被吓着了呀。某人拆了还不算完,一边拆一边哭,嘴里念叨着:我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真是傻透了,哪有人去埋怨一个皮影人不听话的,实在好笑。”

    话落,我和长极再忍不住,也顾不得什么君臣规矩,放声大笑起来。一旁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黑心商家还补了一句:“好在没把那做皮影人的师傅也给拆了,真是万幸万幸啊。”

    此话一出,更加令人捧腹。

    百里颛气的直咬牙,恶狠狠的扫视过来,命令道:“都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

    转瞬偏头盯着于归,一字一顿道:“于芒儿你给我闭嘴。”

    于归耸耸肩,摊手道:“不说就不说。”

    短暂说笑,两人再次扯动了手中皮影,有板有眼的操弄起来。

    百里颛笨拙的扯动手里的细线,骑马的探花郎渐渐挨近于归手里卖花娘子,灯火下,两道清晰的影子投射在帘布之上,甚是静谧和谐。

    我和长极齐排排的站在一边等着,百无聊赖的注视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他们玩的倒是开心,只苦了我和长极,走又不让走,玩又不给玩,非拉着我们当凑数观众听他俩唱对手戏。

    百里颛故意压得沙哑声音响起,唱着戏文里的词话:“你这卖花的娘子很是无礼,何故要挡了我的去处。”

    于归灿然一笑,缓缓提扯小人,翕动微微上扬的嘴唇,低唱道:“大路这般宽,你走在左,我走在右,中间还能容得下跨马的金吾卫,提刀的羽林军,我哪里挡了你的去路,分明就是你这个轻佻公子戏弄我,还来编排我的不是。”

    于归表情丰富,唱出的戏文,音虽拿捏不准,但也清丽婉转,灌进耳朵里别样动听。

    百里颛牵动手里的皮影人,柔声唱道:“你这卖花娘子野蛮不讲理,本就是你挡了我探花郎的道,却还口齿伶俐怨我轻佻。你拦住我的马,挡住我的眼,使我过不去,走不动,偏生还不知。”

    于归蹙起眉,直了直身子,回唱:“我何时拦住你的马,怎生挡住你的眼?”

    百里颛清清嗓子,将探花郎的傲气多情学得淋漓尽致,:“我本新科探花郎,方才骑马绕长安,偶见罗敷女,倾心恋慕。马不愿走,魂忽丢,岂不就是你挡了道,拦了路。”

    “那到底是马是人丢了魂,你这公子忒多情!”

    “是我丢了魂……”

    “哎呀不对,阿颛你唱错词了,你该唱:平生初识罗敷女,是我空情多自许,何必问他人与马,唯愿与卿结良缘。,点朱唇,比翼连理,白首如新。”

    于归唱着唱着,不由就红了脸,道是随意也是掩饰,慵懒地的扯着皮影人。刚才戏文里的唱词,确实写得很羞人,我看得出来,于归在极力控制内心羞意,间或斜着眼想去偷看眼百里颛,可稍稍瞥又赶紧收回视线。

    百里颛神色自若,耳根处却是一片烧红,嘴角不自觉勾起的安逸笑容,时而摆弄皮影人,时而又扭头回来看于归,眼里是他自己都不知温柔。

    看着两人,脑海里忽现一句:“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说得,不就是他们吗。

    于归收了皮影人,蹭地蹦起来,拽着百里颛道:“不玩这个了,我们去前方看看,北城那边应该更热闹些。”

    百里颛难得不反驳,欣然接受。

    走至中途,北城的烟火表演就开始了。开在漆黑天幕的烟花,炫目迷人,我仰面朝天,清风拂过,觉得有点冷,便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长极注意到我缩手的举动,笑了笑,然后体贴的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温热热的,这一握,果然就不觉得冷了。

    只听一声轰响,自北城那处燃起的烟火弥漫苍穹,映亮了人面桃花。来往者皆纷纷驻足观望,脸上尽是恬然笑意。

    我下意识去看于归和百里颛,他们也正专心看着天空。

    于归兀地开口:“人们都感叹烟花易冷,惋惜美景留不住,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美景入了眼,能得一时绚丽就是一时绚丽,毕竟是看了的,又何必计较停留的长短。火树银花不夜天,唯愿年年都相似。”

    听她一本正经说这些话,我一时还挺不适应的,正欲开口揶揄,百里颛却领先我一步,莞尔笑道:“你几时学得这般酸腐,看场烟花罢了,倒让你悟出几分禅意来了。”

    于归咧嘴笑笑,再未说话。

    ,点朱唇,比翼连理,白首如新。

    真美的誓言。

    再后来,当很多故人都不在了,我独自回忆起今日种种,只觉恍如隔世,惋惜当时璧人。

    又是一声响,却不见烟火的流光溢彩,唯独见了冲天的火光,转瞬,便是乌蒙蒙的烟尘滚滚。所有人怔在了原地,惊慌的盯着火光。

    我愕然,刚才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烟花爆竹响,倒像是……

    霎时,又是数次巨响连轰,一声盖过一声,只见北城方向冒起了弥天烟尘,继而,从北城方连滚带爬的涌过来一窝蜂游人,脸上全写满了惊慌。

    人们口里都在嘶声叫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真的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于归紧张的躲在百里颛身后,惊恐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的声音可不像是烟花爆竹发出来的。莫不是有暴徒作乱?”

    百里颛面露沉重,随即低头安慰于归:“你别怕,有我在呢。”又转头对长极说道:“此刻民众躁动,慌乱无序,这里不宜久留,还是先行回去再差人来查。”

    长极颔首,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随着人流往后方撤去。

    平常的烟花礼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据我所知,南瞻的烟花爆竹全都是精良的官造出品,悉数出自司造坊。因为寻常人家没有多少人买得起礼花,民间便没有了制造烟花的作坊,所以,也就不存在民造的伪劣品会以次充好,混进去节日当天要用的烟花里,从而导致了这场爆炸。簪花节当日所用的烟花爆竹自然是出自司造坊,而司造坊是由南瞻两大家族于氏和赵氏负责的,按理来说,以安阳王做事精益求精,邕王一丝不苟的严肃性子,由他们管理的司造坊所出烟火,制作时必定都会严格把关,像这种事烟花爆炸的事儿,是断不可能轻易发生的,尤其是在簪花节这样的重要节日里。

    轰隆一声惊天怒响,炸死炸伤数百人,当时站在观景台下观看烟火,近乎半条街的人都遭了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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