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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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楚门逸事

    中书令文仲璟的嫡出二娘子文悠,家族中行二。十四岁的年纪就才华展露,又善交际左右逢源,被人称之为天都第一才女。

    不过,她怎么没听说过文悠有亲事?

    楚泠虽然与文悠不算特别熟悉,却也听闺中密友谈及天都的各种八卦。这事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

    楚泠思索着没说话,就觉手被拉起。

    她抬头看,只见陈夏燃一手握住她的柔夷,另一手拿着一指墨玉镯子就要往她手上戴。

    “别动!”

    楚泠挣扎不过陈夏燃的手劲,镯子顺着手背和他的力道滑向手腕。

    陈夏燃举了举,笑道“你看,正合适。”

    黝黑又润泽的玉石衬着楚泠的手更加白皙。

    “别以为送我东西,我便不计较!”楚泠瞪了他一眼警告。

    “这便是提亲的信物,我陈家传家之物。”陈夏燃不恼,幽幽道,带着痞气。

    楚泠一吓,赶忙要将镯子褪下。陈夏燃抓紧她的手,恶狠狠道“不许摘!”

    这混蛋,还没有合八字提亲下聘礼,就想这样娶她?

    呸,谁要嫁他!

    “放手!晴姐看着呢!”

    楚泠一股气上来,拼命挣扎着要甩掉他的手,陈夏燃固执却又不想伤她,脱手揽住楚泠的腰背,结实地将她抱在怀里。

    哪里还有祝晴,她在陈夏燃拿出玉镯时便离开了。

    女子的清香萦绕在他鼻前,陈夏燃忽而有一丝恍惚。

    “陈夏燃!你,你无赖!”楚泠气得跺脚。

    陈夏燃深吸一口怀中的香甜,笑得温柔,在她的耳畔低语“你不只是知道的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便如此。”

    就算乾国的风气再开放,楚泠也没有这么快私自接受他婚约的道理。

    楚泠猛地踩上他的脚,从愣神的陈夏燃手中逃出。

    陈夏燃莫名有些失落,但他扬起笑脸,一笑如暖阳。

    “我会让小鹜带信给父亲,向他禀明。张祭酒的事,我会与你一道想办法。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就算诏令非让他去青山城不出,陈夏燃也有办法。

    看着楚泠将视线挪向腕上的玉镯抿唇不语,陈夏燃赶忙拉住她的手将玉镯摆正“七娘,你知我心意。此物可凝神静气,莫要拿下。”

    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知父亲让小鹜带了多少人来,我得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陈夏燃深深瞧她一眼,举步离开。

    楚泠摸着镯子慢慢坐下,心头起伏难以平静。

    她抬起手腕对着窗,阳光穿透黝黑的玉石折射出细微光彩。

    楚泠见识过好玉,如此细腻温润的却是第一次见,一见即欢喜。

    可是……

    阿兄生死未卜,也不知天都如今形势如何,她如何有心思谈婚论嫁?

    不到楚门,不回天都,她心下难安。

    还是要寻阿燃打听天都的消息。

    楚泠摸了摸自己的脸,如今,她那么离不开他了吗?

    陈夏燃离开后,没有先去找江鹜,而是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密函。

    “果然。”他看完后将密函烧尽,吐出一口气。

    文家和陈家的关系十分微妙,在他的婚事上便能看出。陈夏燃不娶,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们对此事的态度好似可有可无。

    当初,陈将军陈单骁还年轻,家族中从军战死者多人丁稀少,陈家势弱。文相爷文仲璟那时已任中书令,对陈单骁十分赏识极欲拉拢,便有了这娃娃亲。

    不过,文仲璟没有要求换庚帖,给自己留下退路,毕竟文悠是他最喜欢也是唯一的嫡女。

    陈单骁亦是。

    密函中所说,吏部秘密在查中书省贪腐,又有镇远军眼线密报文仲璟的反常举动,得出如此推测。

    而且陈单骁对此推测有八分把握,不可为不高。

    “文家,恐怕要倒了,怪不得文相爷急着要嫁女。不过……这战事……”

    对元国的打算也影响着王上的断诀,陈夏燃捉摸不透。

    楚泠坐了一会儿,去找祝晴。

    “晴姐,你怎么就走了?”楚泠有些赌气。

    祝晴好笑地看着楚泠,瞄了一眼她腕中的镯子,不置可否“这可是好东西,你可得藏好了!”

    楚泠不禁羞赧“晴姐!”

    “好了,既然无事,我们出门逛逛。”祝晴知她怕羞,不再说那件事。

    两人入了大堂,就见陈夏燃与一人坐着对饮。

    那人……

    不就是那动刀又出言呵斥的墨袍青年。

    陈夏燃向楚泠引荐“这是我儿时好友,崔语,曾经在国子监读过几年书。”

    崔语是与江鹜一起上路的,路过此处,令了军令要去往北面。

    “多谢崔郎君仗义执言。”楚泠恭敬一揖。

    崔语面露探究,看一眼楚泠,又望着陈夏燃“这是……”心中嘿嘿直笑,怪不得这小子要悔婚。

    陈夏燃见崔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用大力拍上崔语的肩疼得他呲牙。

    可此间不是解释的地方,陈夏燃道“这是你先生的嫡女。”

    崔语眨巴着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楚泠笑道“崔郎君可是昌平侯一脉?小女姓张。”

    崔语哐地打翻了茶盏,指着楚泠“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待小二换掉茶盏,清理干净,四人重新入座后,崔语才平复下心情。

    “真没想到……”崔语感慨,“张七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楚泠想这一路走来,弯弯唇角“承你吉言。”

    陈夏燃抿唇“空穴来风必有因,祭酒之事其后牵涉不少。阿语,你在天都,可听说什么消息?”

    “我出门之前,风言风语已不少,王上让刑部彻查,看来并未相信那些。没想到这小小的县城议论起来比天都的都张狂。”

    四下的食客已不再议论朝堂政事,转而说起趣闻逸事。

    “那场火之后,楚门有没有动静?”

    陈夏燃担忧地看向楚泠,楚泠摆手轻道“我要听。”

    “那全乾国上下皆知,楚门门主的嫡次女嫁给了司马旧族的庶子。那门主楚焕不向王上讨说法?”

    “楚门自古祖训,楚氏族人不得与官员结亲,不得牵扯朝堂之事。那时张祭酒还不是朝廷重臣,楚门门主就已满是怒火,扬言再无此女。现下或许不想有牵扯吧。…”

    “啧……那大火……莫不是仙人责罚?”

    “哎哎……怎的越说越玄乎?”

    楚泠垂下头,捏了捏茶盏。

    母亲说过当初外祖父确是如此。楚门的规矩不可违,有史为证。

    母亲与她说过她的经历——

    楚门主殿云泰殿前的须弥座上有十二盘龙柱,其中一根上用玄铁锁链锁着一个人,那是第四代的门主。每至七月他会醒来,怒吼和呻|吟便回荡在周围。

    不过母亲见到的时候声音已经很弱了。

    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那门主道心不坚,违背了门规,扰得凡俗失衡,杀戮成灾。那时楚门老祖宗已经故去五百余年,众人自然渐渐地看轻了门规。

    哪知那日……

    天雷劈下,铁索缠绕,老祖宗再显,将他缚于盘龙柱上,重申门规。又道,修道之人窥天机,守天道,作恶者天地不容,又何来长生不老。

    事后,有人说老祖宗根本没有坐化;也有人说,老祖宗道法精妙无边,祸害楚门者必受天遣。如此,再也没人不把门规当回事了。

    楚门声望超绝,不敢干涉凡俗生活和庙堂王权,恐引起争端。无论和任何一处权势相交,都是惹人眼红的势力。

    故而母亲决意嫁给父亲,自觉愧对外祖父,也不敢再与楚门有联系。

    楚泠心下伤感,不知自己去楚门,外祖父会不会拒自己于门外。

    ………………

    在乾国的东北山脉之中,一派寂静,仿佛和千百年前一样广袤亘古,没有丝毫差别。

    一座入云的星楼上,一个身着青蓝宽袖长衣的男子拉着一个精铄的耄耋老人急问道“三伯,你说我那孙女怎么还没来?”

    “别扰我观星!”那老人摆摆手皱眉,吹胡瞪眼,“总会来的,别急。难不成你怀疑老夫的六爻卦术。”

    “您老还观什么星啊,不就是什么帝星更替那些破事嘛。”男子坐在老汉跟前耗着,“再说说我那孙儿,我总觉得她还在。”

    “哪是什么破事?是大事,要出大事!”老人一看面前的男子板着脸,忙说,“啊,他啊?在,在,目前还死不了,你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除死无大事,男子说着就要离开,脚步一顿,“您老说,什么大事?”

    “紫微星沉……”

    “我知道啊,那算个什么事?”

    “新星找不着了……”

    “一定是您老眼神不好。”

    “你小子好歹也是个门主,给我注意点。要不是你自己把自己闺女赶出去,还有今天什么事。”

    老人一巴掌拍下去,男子呲牙着窜了出去,“这是老祖宗定下个规矩,你以为我愿意?你以为我不心疼吗?我都跟笙儿说得够清楚,可是她不听啊。您老不是还说,这是命,改不了。我这个门主容易么?”

    “你还不乐意啊?行!”老人一指南面,“你若是毫发无伤地通过了护山大阵,我这个长老的位置就让给你做。”

    “您老饶了我吧。我看这帝星的破事,您还是去找天启长老吧。”又转身嘱咐道,“他老人家一百六十岁了,您注意点别把他气着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修为孱弱。赶紧走,赶紧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