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实习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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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能寐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从我每天吃什么,早晚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到小学、中学该上什么学校,该学什么乐器,该上什么补习班。

    我的母亲h女士是个无比细心周全的人,而且最爱未雨绸缪。她周到体贴地管理我的生活,每个寒暑假开始的时候都会督促我制定学习计划,每个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也会催促我设立学习目标。但很可惜的是,我对这种事情并不热衷,所以其实最后我的每张计划表都是她制定的。几点到几点做作业,几点到几点练琴,几点到几点读书。排得满满当当的。

    老实说,现在我做什么事都爱定计划,都是托了她日复一日的监督的福。而且事实证明,做计划确实是件很有用的方法。我在大学时经历的数场大考都是靠计划学习成功通过的。

    可问题是,我小时候常会有这样的苦恼,一旦我不愿遵照计划上写的做事,h女士就会这样指责我当初计划是你自己定的,现在又出尔反尔,心智这么不坚定,你以后能干什么?!

    这个时候我爸就会在一边添油加醋地说她呀,以后就只能去街上讨饭当乞丐呗。

    那个时候我大概十岁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把气憋在肚子里,默默地滚回去做她要我干的事。

    我觉得特别搞笑的一件事就是最近有一次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出去散步。

    经过一个正蹒跚着在垃圾桶里翻东西的乞丐,旁边一个父亲教育自己的儿子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跟这个人一样!”

    我爸扶着我的肩向前走了一段,离那对父子远了,然后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你看刚刚那个当爸爸的,这个教育方法明显不对,对孩子这么说,不是让他们从小就有了一种岐视观念吗对不对,我就没有对你这么讲过对吧。你以后有了孩子千万不能这么教……”

    我猜他应该是在什么营销号上看了什么教育类的文章吧。当时我就觉得特别讽刺,想笑。二十年来从不过问我的教育,不听话非打即骂,怎么在我二十岁的时候突然开了窍?

    我已经二十岁了,再来谈教育我,是不是有点晚?

    最后我只是机械地点头,把含在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你对我说过,不止一次,只是你忘了而已。

    等我长到一定年龄了,我忽然就看透了h女士用来对付我的伎俩。我发现吧,每回她给我安排好事情做而我不愿做时,她就会斥责我言而无信、没有毅力、不能成事,而我偏偏不能反驳她什么,因为她安排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确实是点头同意了,即便我只是想使她高兴才同意的,即便我只是想得到她的夸奖才同意的,那也是同意了,我无话可说,无言可辩。只是我不能日复一日地忍受这种流水线生活,但她却对计划这种东西看得很重,起码比我的开心要看重得多,她不能忍受我的拖沓。

    基本上只要她用以上那种话斥责我,我就会乖乖听话。从小到大,她故伎重施了很多次,履试不爽。

    但我也不是每次都乖乖听话,嗯,不,这么说就不太符合实情了,好吧,实际上,我们因为这个闹翻过一次。那么多年里仅有一次。

    八岁那年,我妈把我带进琴行,面对着琳琅满目的乐器,让我自个儿挑一样,我选了古筝,因为这个最好看,我妈反复和我确定是不是喜欢这个,我也不知道确定干啥,就一直点头。自那之后我和h女士开启了长达九年的拉据战。

    我还记得我选完乐器之后,我妈就在琴行里报了古筝特长班,买了一架练习筝,完了之后提点我说“妈妈花了这么多钱,让你学你想学的东西,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这边我爸就在一边嗤笑一边冷嘲热讽“你还不清楚她什么德行?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这两三天行,过个一星期的,你看她还碰不碰。”

    后来每次我一不想练琴,我妈就会说“当初学也是你自己要学,现在你要干什么?你要不想练我明天就带你去退班。”

    我爸则会在一边冷笑“我早告诉你吧,她坚持不了几天。你那些钱,注定要打水漂。”

    我一边不舍得古筝班上的朋友们,一边又怀着对我爸的不服与恶意,最后还是练了下来,练到了今天。

    但是十一岁那年,因为练琴,我离家出走了一次。他们都以为我不想练琴被我妈训了才离家出走的。其实不是,只是因为我那段时间看了名侦探柯南,里面有一个非常恐怖的情节,起码在当时的我看来很恐怖,一个人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面弹钢琴,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出现在窗户上,然后房间里的人就死了。我很害怕,脑子里一直在回忆那段情节,总感觉练琴的时候窗外会突然出现一个人。

    我想找我妈进来陪我一起练琴,这样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可是她当时正在客厅看电视,我怎么拉她她都不进来。当时h女士的神情很冷漠,她说“不想练就是不想练,别给我找理由。你要是不想练周末我就带你去退班。”

    我们大吵了一顿,然后就开始冷战。这僵持不下的时候,我打开门跑了出去。

    我在楼道里缩着的时候听到她打开门喊“行,你有种别回来。”

    然后砸上了门。

    不过两分钟的样子,门又打开了,我能听到她严厉地叫我的名字“xx!xxx!”

    我心里在赌气,但又有点犹豫,于是没有回应。

    门被关上了。

    其实我并没有跑多远,出了楼道之后,我就一直在围着我们家所在的居民楼绕圈圈,我听到了我爸回来的声音,(他那天晚上出去吃饭了)打开车库开车出门的声音,我有意避开他,就一直绕着居民楼走动,他往哪边走,我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他可能是在找我。我特别悲情地想着,以后我就是没有家的人了,我还对居民楼门口的垃圾桶躹了两躬,我以前养的一只宠物兔子死了之后我把它埋在了垃圾桶旁边,出于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我和垃圾桶兄聊了两句,然后就抱着膝盖,靠着居民楼的墙坐了下来。我尽情地在脑海里编造自己的死亡,想象着到那时h女士会多么地悔恨,会怎样把奄奄一息的我搂在怀里,怎样泣不成声地对我倾诉她的忏悔和痛苦,而我又是怎样将我颤抖的手交在她的手里,享受这一刻的温情与拥抱,在最后才告诉她我原谅她了。人们会抱着白丁香来参加我的葬礼,泪水和我的尸骨一起被埋进泥土里。

    我想的很开心,都没有注意到侧面照过来的刺眼的亮光。那是我爸的车灯。

    毫不意外,我就这么被领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