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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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树妖乱 二:一念之误生短恨,银瓶碎响奏长缘

    那年,温戾被标价三斤玉基糖卖出这里。

    时隔两年,重回旧地。

    这里的孩子都是要分开住,不是单纯的分性别,还有黑白,胖瘦,美丑……院子里的规矩就是这,分开了方便卖。

    说白了这里就是个大型的人圈,养孩子吃好喝好,到了差不多大,有人看上了就回来买,和丑鬼讲个和气的价就出了,没钱就用物来换。粮食得几斤几袋才能换一个女孩,男孩却要用玉基糖或者酒来换,因为丑鬼嗜酒。

    茅儿村很多人光顾这里,特别是临近进城日期的时候,来人通常会多买几个,碰碰运气,他们称这个叫“摸奖”。

    但摸奖不是瞎摸,也有门道。

    胖的比瘦的好卖:小虎,是个胖子,隔三差五能饿几顿,后来被温戾家那邻居看中,买了回去,一年下来省下了不少粮食钱,却活活饿成了皮薄骨子。

    白的比黑的更贵:宁沾,白面高个,按理来说是好卖的,因为长得干净,但她常常抓泥巴往脸上抹,头发乱披,走路不稳,来买孩子的村民见宁沾一副傻样,就不敢买她了。丑鬼也从来不戳穿她,最多给她一顿“仙法”伺候。

    听话的比拗的好出:温戾那日见的付翠便是一个逆来顺受,唾面自干的主儿,越傻越骂,越骂越怕,就越傻。还好她遇上个傻子父亲,比村里平常的要好,懂得给付翠带吃的。

    聪明的孩子是最难卖的,机灵的孩子鬼点子多,容易跑:村长养的儿子,原来姓石,腿是折的。他在别的孩子被卖出去的时候,钻空子跑了,跑到对面几百米的农田,结果不识路,傍晚被沿途犁田的汉子顺了回来,丑鬼当晚笑嘻嘻地把他腿给掰断,贱卖给了村长。

    温戾回来之后没想过逃跑,一直很听话,所以丑鬼对他比一般的孩子要好,好几次喝酒都找上温戾,要他尝上一小点,笑嘻嘻道:

    “好喝不?好孩子才值这个价儿。”

    看着丑鬼摇头晃脑的得意样,温戾不得已舔了一小口,呸了出来,觉得酒很甜,发涩。

    就这样又过了数个月,熟面孔一个个没了,现在大多都是新来的,见温戾与那丑鬼甚是亲密,都很怕他。

    这天天刚黑就来了生意,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农民,背着筐,里面装着一些酒和布袋子。

    他找丑鬼要两个孩子,男的用去“摸奖”,女的赶去做工或者用来生养。两人之后在院心谈生意,似乎吵了起来。

    “六瓶!没得商量!四瓶太不吉利,六瓶女的就送!”

    “咱村那个觉痨子前年春头领个胖子,也就三瓶麦子酒加半袋子玉基糖,我多要个娘们加恁多?”那老头也是个大嗓门,沙哑的声音和丑鬼的在空中打架。

    “那就三瓶,只不过要你上次带的回仙酒,还有多的没?”丑鬼松了口。

    “那是有,先让我挑着,明天我找那个查瘸子给你要。”

    “成!”

    ……

    趁着那俩人讨价还价的空子,一个女孩小跑到铁门,白面高个,温戾认出来那是宁沾,院子里唯一资格比他老的人。

    她走进了,沿着墙皮往前挪,一步一回头,生怕空气突然安静,然后丑鬼那张吓人的脸会挡在她面前。

    宁沾没注意边上的温戾,她终于走到了门前,哆嗦着手,试着探了探门,有一条小缝,她笑了。

    可那铁门满是黄锈,连丑鬼开门也要两手并用,费一番力气才能打开。宁沾伸手去掰门,难耐力气太小,只是搓下了一层锈斑,冷冷的门杠露出一条缝

    。她急不可耐,慌乱转头,眼见温戾站在一旁,哀求似地小声道:

    “求求你……”

    温戾没敢上前,他不想被打断腿。

    宁沾又急又怒,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绝望了,正要退回去时,丑鬼已经朝这边看了。

    他双目圆瞪,面色涨红,看来是醉了,早没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倒是骂骂咧咧地小跑前来,嘴里念叨着做了个手势,宁沾竟倒吊着浮空,头发卷长紧紧勒住脖子,两手还不停抽自己耳光。

    丑鬼一边施法一边大喊:

    “叁老头,就这个!这小鬼白送给你,爷爷的,给你爹跑,啊?”

    “哟,这漂亮丫头,那感情好。”

    即使头发被死命揪着,宁沾还是盯着温戾,黑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绝望,更多的是怨恨。

    她就这样飘在空中被丑鬼带走,温戾后来听到咚的一响,应该是宁沾在漆黑的院子里摔落的声音。

    那次过后, 丑鬼更喜欢温戾了,经常让他和自己睡一屋,也不管他,因为不怕他跑,还经常找温戾说:“咱不把你卖了,你是个好孩子,不像其他鬼崽子,尽想着跑,这地儿可是个财庙,等我死咯,你就找那仙人把这里接下去。明儿开始教你仙法,好好学学,以后不会吃亏。嘿嘿,对了,咱这个灵位你日后得给我好好供着,每天六香六叩,隔一天要放一碟茴香豆……”

    温戾愣愣地应了,他觉得自己差不多被吃了个干净。

    这院子看来不是丑鬼开的,谁问他他也不答,只是说是个仙人赐给他的,让他好好养女儿。有人问他女儿叫什么名,去哪了,他就会抱着一个灵位大哭,嘴里嘟囔着“待我修仙归来”之类的话,看来是疯了。

    丑鬼这几天总是坐在门边的瓦凳上喝酒,没事吐几口浓痰,手里提溜着豆子就往嘴里塞,嚼吧嚼吧,转着小眼紧紧顶着院里的“高矮胖瘦”,生怕哪个一个箭步冲门就跑了。

    自前两天的宁沾被卖后,已经没人敢跑了,他们不仅怕丑鬼的仙法,还怕温戾。

    三天后,那个叁老头又来了,送回来个宁沾,说是太犟,管不住,打了半天也不哼一声,他怕有病就还了回来,临走替了一个白胖的,看上去听话的女孩。

    宁沾原本白净的脸上有几条青印,像是用藤条抽的,身上也没多少好皮,伤痕累累,回来后从不和人说话,只有见了温戾时面色激动,两眼一瞪,两手耍的生风,抓起温戾就是一层皮,撕完还要接着咬,唬得温戾只敢绕道走,也不想和丑鬼告状,因为他觉着这是自己活该。

    这天晚上,院心多了个小方桌,桌上摆着两个大银杯子,一碟子茴香豆,一块灵位。

    丑鬼就坐那,茴香豆吃了一碟又一碟,却没喝酒,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赶着孩子们回屋睡觉,并亲自帮他们拴好门落好锁,站了许久见没异常才走,还吹着小曲,估计是放心地喝酒去了。

    温戾睡得晚,听见了丑鬼的哭声,怕是醉惨了,嚎啕大哭,嘴里依旧喊着那“茴啊茴”。

    突然有了一声当响,像是门锁被撬开的声音,紧接着是细密的脚步声,粗喘的呼吸声,瓶子摔落在地的噼啪声,最后是丑鬼的怒吼:

    “都给老子回来!”

    有人跑了!

    温戾透过窗眼看外边,院中心一地狼藉,丑鬼趴在地上想撑起来,可全身被醉得软绵,他只得红着脸、呸了几声泄愤,狠狠骂了几句。

    后来骂累了,干脆直接倒在地上喝酒,捡起地上的茴香豆就往嘴里塞,吃着吃

    着又哭,哭完继续骂,月光浊浊,照着这个可怜的酒疯子。

    温戾知道丑鬼的屋子没锁,他咽了咽口水,哆嗦着握拳,他知道这是跑的大好机会。

    可是,丑鬼说会教他仙法,学了仙法能过上好日子……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小楷的身影。

    他推开门,丑鬼躺在地上,睡着了,大声地打着呼噜,脸上全是泪水。

    宁沾站在门外,深深看了温戾一眼,犹豫了一会,没有把门关上,和另外两个人一起跑了,独留温戾呆呆地站着。

    月光照到了门外,那黑与白的分界,铁门就那样镶在地里,朽了,像块木头。

    温戾想跨出去,他不想修那什么鬼神子仙,那都是害人的把戏!他回头跑,想打开全部的门,让这座吃人的院子见鬼去!

    门开了,哈,门开了。我们,快,快跑……

    温戾看着眼前几十双发亮的眼睛,愣住了。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温戾,满是不安、胆怯、恐惧。

    没人和他跑。

    头上是月亮,地上是黑的,光只能在天上,残缺的月像笑着的眼,阴冷的光在瞳孔里闪烁。

    丑鬼吼了一声,温戾不管了,回头发疯似的跑,跑过院心,跑过丑鬼,跑出那道铁门。哒哒哒,漆黑的小道上回荡着温戾仓促的脚步声,近处能看到几根微量的萤火,一闪一灭,光很暖和。

    “茴!”

    身后传来一声惊叫,丑鬼醒了,温戾跑的时候踩断了那块灵位,上面刻着的“丑茴”,是她女儿的名字。

    ……

    “走啊!”前路两个男孩见宁沾慢慢悠悠落在后头,忙急道。

    宁沾没应,晃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那俩忙上前查看,只见宁沾抱着肚子发颤,全身在冒虚汗。

    “宁,宁沾,你说过我带你跑的话,你就……”李元搓了搓手,竟直接掀开了宁沾的衣服,只见那净白的小肚上布着一个深红的脚印,该是叁老头接她回家后做的祸。

    “李哥,别,别管她了,跑吧。” 洪荣伟慌了,他怕丑鬼追上来,抓着李元的胳膊央求他快跑,别再管这女的了。可李元浑血上脑,哪里肯听,当初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连带着宁沾一起跑出来,就是看中了她的姿色。

    “你别管,我费那么大力气才把她带出来,多在那鬼地方呆了几天,要是她死在这里我不是很亏!”李元一把甩开洪荣伟的手,朝宁沾扑了上去。

    洪荣伟见状是又惊又怕,眼见着四周加黑的夜幕,总感觉那张熟悉的丑脸会破空而出,一口吃掉他,他吓得转头就跑,也不管剩下的事了。

    宁沾纵使腹痛,也仍奋力反抗着,却难耐身为女孩,气力本就小,加之前几天在那恶老头家里饱受虐待,整日挨饿,现在浑身软绵,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元撕着自己的衣服,眼里泛着泪花,想起了丑鬼。

    “你慢点死,先慢点死……”李元眼里尽是狂热,嘴里也讲着疯话,十几年来的畸形生活早已塑成了他病态的性格。

    当——,李元应声倒地。

    那人站在倒地人身后,手被碎片割伤了全然不知,愣愣地朝衣不蔽体的宁沾走来,唇口微张,眉目呆滞。

    “求求你……”宁沾哭道。

    那人却一把拉起宁沾,挤出一个很久没有的微笑,轻轻说:

    “我们跑吧。”

    地上碎掉的瓶子里,装着丑鬼送温戾喝的回仙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