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爱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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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值了。

    “晚期。”他说,“医生说......”

    他再说不出话来,我很震惊。晚期,高天成进来,他把我拉到一边。

    “梅森那头儿都安排好了。”

    我点点头,有他,我总后顾无忧。什么叫夫妻,也许这个就叫夫妻吧。我现在对夫妻的理解跟从前不大一样了,总觉得真的夫妻该对对方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两胁插刀的义气。大家乘坐同一条船,真的有了什么危险,后背抵着后背,面对的再凶险,最起码,后方是安全的。不用耽心。

    可是眼下......

    再高明的大夫,再大的医院,治病治不了命。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首当其冲,阎王爷收人,谁也不能叫他手下留情。

    我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据说她已经受这个病折磨了相当长的时间,期间痛苦,外人不得而知,她也从没跟人说过苦,她一如既往对陈念,再疼都没在他面前露过颓相,所以这事儿到现在陈念还不知道。

    我原本以为老何是想早一点儿跟她开花结果,没想到老天这样残忍,老何也守了陈玉这么些年,到最终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陈玉一个劲儿的催我们走,可是怎么走呢?可是,又怎么留呢?人间事,让人踌躇。老何一直守在陈玉身边,陈玉也催他走。但是他不走。陈玉问他,你图什么呢?

    老何呵呵一笑,老何也有一段失败的婚姻,那时候婚姻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两家相亲,看条件看工作看外形条件也看性格,什么都看了,却还是没过到头。现在老何什么都不图,走过爱情的千山万水,他终于明白爱是不计较,真爱上一个女人,就是想跟她在一起,想陪着她一辈子,想看她一切都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爱是什么?爱是不计较。

    再看看现在的人,他们不晓得什么叫爱,他们都只爱自己,男人找女人为了给自己找个免费的保姆,女人找男人为了给自己找个免费的长期饭票。

    当对方不是自己预想的样子,彼此便都会露出最狰狞的那张脸来。

    那些,不是爱,都是欲望,是欲望披着爱的外衣。不能说无耻吧,但至少是自私。

    陈玉坚持去接了陈念,高天成开车,老何坐在副驾驶,我跟陈玉坐在后排座。陈玉说,陈念长这么大从没坐过这么豪的车。

    我说他坐过。

    陈玉不解的看着我。

    你载过他的车,是他这辈子坐过最豪的车。从此后,他不太可能遇见一个跟他没有任何关系还对他这样好的人。

    陈玉终于在我面前脆弱,她将头抵在我肩胛上,幽幽叹息,说:“真舍不得啊!”

    是呀,真舍不得啊。这世上有太多东西让我们留恋,让我们舍不得,让我们撕心裂肺,摧

    心拉肝,可,那么痛,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张念,八年前离开我,那时他已经注定这一生都只能是陈念了。

    陈玉下了车,站在人群里,那么多的家长迅速把她淹没,她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又像一粒砂混入沙滩,然而她总能站在被陈念一眼就发现的地方。

    陈念朝她走来,拖起他的手。我想那个画面是我一生都不愿意去主动破坏的画面,可是老天竟然想要把她们分开。

    老天是最残忍的编剧。

    陈玉带他上了车,陈念的表现并未让我失望,他有礼貌,有气度,有分寸,不卑不亢,他管我叫阿姨。陈玉拉着他的手,问他在学校里的情况,陈念话不多,但回答的每一句都是骨头。如果这八年跟着我,说实话,我自问无法把他培养得如此优秀。

    我在那个时候想起张若雷来,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不知他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会作何感想。

    那年我们都并不年轻,却轻易做下那么多糊涂和荒唐的事儿。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十分汗颜。若时光肯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让我们穿越回去,我们的选择还会一如既往吗?

    当天晚上我们没回去,好在那头有刀条脸,晚上我们跟梅森通了视频,梅森吵着要见自己的哥哥,他知道这是他亲哥哥,别提有多期待。

    我们也不瞒他,一切都据实以告。梅森表面上看起来直男,实际上是感性的孩子。他很惆怅,说真希望能跟老天打个商量,别让他收走陈玉阿姨。

    梅森可以很好的理解生死。依他那个年纪,我总认为理解生死实在需要慧根。

    陈念跟我们相处得体,不远不近,礼数周全。

    高天成订了宾馆,可我们很晚也没有回到宾馆。我们几个大人本来商量要给孩子一个缓冲,可是陈玉于当晚再一次晕倒,这一次她没那么容易醒过来,几个人手忙脚乱把她送到医院。

    陈念跟着,他是那样聪明的孩子,饶如此,知道真相以后仍旧哭得不能自己。

    陈玉拉过他的手来。

    说:“知道吗?我不是你亲生妈妈。”陈念只是哭,他什么也不说,他不说自己无法接受,也不说自己可以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他只是哭,哭得在场所有人心都要碎掉了。

    “她才是你妈妈。她当年不得已把你留在我身边,你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陈玉说。“你要好好孝顺她,不能说戳她肺管子的话,你要像对我一样的对她我才放心。”

    陈念还是哭,我觉得他再哭就能哭得背过气去,可是我不知要如何给他以安慰。

    那天晚上,陈玉就进了icu,医生下了病危,说已经没有抢救的价值。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抱着陈念,他

    小小一团,单薄一如风中的纸。我不安慰他,真正的悲伤没有办法被安慰。那是岁月或者命运给的伤,只能靠自己痊愈。而陈念几时才可以从这样的悲痛中真正走出来?一年?两年?还是几个月?

    不得而知。

    陈玉弥留时十分清醒,那时梅森也过来了,阿东不在,万茜不在,谁谁都不在,曾经热络得像有血亲关系的一干人等,如今天涯各自,陈念的亲生父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做人,我们都做得太过任性了。

    我们都该受点儿命运的巴掌。可大多数时候我们只会腆着个大脸去抱怨命运的不公。

    没有体己的人,一切都显得有些混乱。老何在这城市里人面不算广,但是人缘却极好。陈玉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时他人却消失不见。我跟高天成抱怨,高天成说我,抱怨个什么呢?没几个男人像老何那样有情有义,这一辈子陈玉什么也没给过他,而从另外一方面来讲,陈玉似乎又给了老何新的生命,给了老何一生。

    从世俗的角度讲,老何对陈玉没有任何责任,更何况这种时候他受不了很正常,他需要一个地方去独自舔舐伤口,无可厚非。

    也许吧,我已经无力去计较这些。而且,正如高天成所言,老何于陈玉来说,没有任何世俗上的责任与义务。

    陈玉离开,老何的生活还要继续。

    令我万没料到的是老何再次出现竟然穿红挂绿,也不知道他打通了什么关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特意给他僻出来一个单间,居然还有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到场现场办公。

    老何捧着鲜红泣血的玫瑰,我猜这是陈玉这一辈子第一次收到红色的玫瑰花。老何单膝跪地向陈玉求婚。

    陈玉在病床上,看着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看着看着,哭了,眼泪无声流淌,滑过她苍白而憔悴的脸庞,掉在白色枕套上。她眼泪不停的流,那白色枕套上便出现一小圈湿湿的水渍。她一定想拒绝,如果她能说话,她一定会劝老何:何苦呢!老何!

    她一定会说。

    然而爱情就是何苦,就是哪怕是苦我也甘之如饴,就是我愿意自讨这份苦吃。

    他愿意。

    陈玉知道。

    陈玉是老何的一个梦,这个梦一做八年,或者五年,哪怕三年,都一样。在这样的梦里,老何不愿意醒来。

    陈玉艰难的点头,老何喜极而泣,将花送到她面前,单膝跪倒帮她戴上了戒指,真正好,那戒指,在医院重症室里,我们所有人都穿天蓝色的隔离服,戴天蓝色的一次性防护口罩,陈念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他指甲并不长,却几乎刻透我的皮肤。他紧紧咬住自己下嘴唇,那嘴唇泛白,我真怕下一刻嘴唇被他咬出血来。

    老何艰难的挤在病床上

    ,摄影师给他们拍了二寸照片,那照片一会儿要被放在他们的结婚证书上,工作人员在那上面打上编码,又扣上钢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发福大姐抹着眼泪小声对陈玉说:姐们儿!这辈子,你值了!

    陈玉牵扯嘴角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灿若星辰、山河变色。那是一个初为人妇女人的微笑?还是一个妈妈的微笑?

    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老何求仁得仁。那以后,寸步没再离开过陈玉。有时他俩软语温存,有时他们不说话,就那样两两相望,又胜过了人间多少夫妻的千言万语或者相爱相杀。人家活着,爱了一场。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活着,虚度了一场。这其中多少孰是孰非,多少值得与不值得,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忘了要说的话,或者也不是忘,人间辞穷,终有悲欢言不达意,终有爱恨曲不成章。于是只好长久沉默。沉默,是最深沉的语言。

    陈玉精神好一点时,叫了我们都在跟前。拿出两张卡、房证、户口本、甚至还有保险单,还有一份是平安纸,也就是遗嘱。

    她早就立好了遗嘱,公证过。

    这女人跟命运缠斗了那么久,早就学会不打无把握之仗。她没把任何有可能产生的纠纷或者罗乱留给陈念。

    这些天陈念瘦坏了,好几次在梦里哭醒。我坐在他床边,握住他的手,除此之外,竟然什么也给不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