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唐孤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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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剑 第46章 陶瓷碎片

    此时,屋外有人喊了声二娘,一老头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三四个壮汉,看样子来者不善。

    二娘抹了把眼泪,冷声道:“你又来作甚。”

    老者打量南九与刘先生一番,嘿嘿笑道:“俺今日是寻你舅姑的。”说罢又对老妇人笑道:“大嫂,恭喜你啊。刚刚县里把你录入供进簿了。”

    老妇人指了指老者颤巍巍站起来,嘴巴翕动几下说不出话。眼看老妇人就要摔倒,南九忙上前扶住。

    原来老者是村里的族老,正是二娘口中不轨之人。

    二娘咬牙寒声道:“舅姑一大把年纪,如何能录入供进簿,你这不是成心要逼死奴家婆媳。”她又指了指族老身后几人,凄然道:“你,还有你,平日都是与先夫交好,如何也忍心欺辱他的白发老娘。”

    被二娘手指点到的二人神色有些不自然,低头不语。

    “哼,录入供进簿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俺花了大力气为你舅姑争取到这个名额,你莫要不识好歹。”族老背着手踱步走到二娘身旁,老眼里射出一丝贪婪,奸笑道:“二娘若觉得不妥,俺也可以求县里把你舅姑的名字画掉,可是这要费一番波折哦。”

    录入供进簿就是成为织户,听起来好像是以后可以吃官家饭,实则比自行织造的散户更为可怜,命运更悲惨。

    这些织户所用丝锭由官府提供,根据官府规定的花样织布,要定期交布,否则就要受到责罚;此外,在完成官府指派任务前不能自行织造,更别说私卖了。地方上就借此盘剥这些织户,任意加码欺压,导致很多织户成了免费的私人奴仆。

    再说了,织布是一件极为劳苦之事,往往织一匹布要熬到深夜方可成,老妇人少说六十多岁了,如何能长时间辛劳。老妇人婆媳被族老拿捏住,又无奈官府的权威,悲愤不已。

    族老背负双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假意心疼道:“俺看你倒是有些姿色,又极为孝顺你舅姑,不如早些改嫁削籍算了,这样官府就无法录你舅姑入簿了。再说了,你男人被妖孽勾去了魂,麻三姑算出你今年有大劫难,只有改嫁方可消除,你还守着这屋子作甚?”

    二娘的银牙紧咬着下唇,一丝鲜血从唇角渗出来。老妇人更是悲愤,恸哭自己连累了儿媳,只盼立刻离了这世道才好。

    族老正得意时,刘先生冷冷道:“官府供进簿都是一年一造,而且待选织户都是要呈织样随簿子到郡里报备,然后再由都督府核准方可正式造册,你们乡里最快也要到年底方可拿

    到核准的供进簿,你区区一族老如何这么快知晓阿婆被选上了,莫不是你故意借官府名头欺压这婆媳。”

    婆媳二人不解地看着刘先生,很显然头一次听说录入供进簿还要如此办理的。

    族老呆愣片刻,捻了捻胡须打量刘先生,突然呵斥道:“你是何人,在此大放厥词,俺自然是得了县里的信,才来此通知她的。”

    刘先生伸出手,淡淡道:“既然如此,拿县衙文书来!”

    族老认真打量了刘先生一番,讥讽道:“官府文书如何是你这白衣之人随便看的。”

    “族老说话要当心,织户名录可是要张榜公示的,由不得你满口胡言。你若拿不出,某这就可以告你个捏造官府文书、欺压良善之罪。”

    族老的身子不由一颤,心中俺骂,哪里来的刺头,坏了好事。转而老眼一转,指着刘先生冲老妇人色厉内荏道:“大嫂,这是何人。难道你不知官府最近在查逃窜的走私贼,莫不是歹人藏到你家了。”

    二娘已知供进簿之说纯粹子虚乌有,不过是族老拿来吓唬她的把戏,顿时心神大定。

    “这位先生是奴家亡夫生前好友,今日特意上门拜访,何来歹人之说。”

    刘先生扔出一张过所,冷冷道:“过所在此,自己看去。”

    族老一脸狐疑,拿起过所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眼皮突然跳了几下,满脸堆笑恭恭敬敬送还过所,朝刘先生深深一拜。

    “唉哟,原来是刘骑都尉,小老儿瞎了眼,瞎了眼。”

    “某懒得入仕,只是借这勋官之名行商坐贾,当不得你大礼参拜。不过某在郡里倒是认识几个朋友,你若真想看今年的供进簿,某可以帮你去打探一番。”

    族老脸色变得煞白,忙说不敢,灰溜溜带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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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老等人走后,老妇人对刘先生千恩万谢。二娘突然跪在刘先生面前,哭道:“求先生为奴家伸冤!”

    刘先生一脸悲悯,扶了二娘起身回话。

    原来二娘的丈夫唤着二进,上个月与村里的三财一同去满谷村柳家作活,后来不知为何就摔到坑里死了,让人生疑的是:这坑也不深,最多就一人高,二进怎么就摔死了。

    二娘忽然记起一事,忙背过身子从怀里取了一个物什出来,展开手帕里面是一小块酱釉陶碎片。

    刘先生的神色一变,忙问这碎片从何而来。

    二娘说是从夫君的手中扣下来的,在给夫君擦拭污垢时,无

    意之中发现的。她见夫君死死地抓着这碎片,就偷偷收了下来,一直贴身带着。

    本来她把这东西当着夫君留给自己最后的物什,也并未往他处想,只是事后细细一琢磨,觉得夫君之死甚是可疑。

    当时二进被抬回来已经咽了气,村里人都说二进是挖坑时冲撞了鬼神,催促她们让二进早早入土为安。起先二娘有意报官,不想柳家早先一步请县里的司法佐吏带人勘验,断的是不慎失足跌落,头部撞击到坑内暗石而亡。

    婆媳二人想依着习俗过完头七再下葬,里正、族老和左邻右舍一旁苦劝,又有麻三姑说二进若不早早下葬,怕是与村里不利。

    当时两个妇人当时早已悲伤欲绝,家中又没有男丁,如何有心思思虑到这些,就托族老及乡邻居帮忙操办丧礼之事。很快,停尸一日,二进便被草草下葬。

    二娘悲伤过后慢慢回想这些过往,察觉得其中疑点甚多:二进是去替人家挖坑埋白瓷,如何手里攥着一个陶片;又想到柳家不掩藏反而主动报官,族老又催促让二进早些下葬,诸多事想起来,越发觉得恐惧。刚刚听说这位先生认得州司的官员,故而道出,希望他能替自己出头伸冤。

    老妇人本来迷信,听信麻三姑的鬼神之说,如今儿媳妇拿出陶瓷碎片,又说出其中疑点,亦觉得儿子之死有些古怪,捧着碎片颤声道:“你如何不早告诉娘。”

    二娘深深自责,哽咽道:“当时夫君被抬回来,屋里乱作一团,奴家一时六神无主,顾不得…”说罢扶着老妇人的胳膊恸哭起来。

    南九听了也是头皮发麻,只觉得一张无形的黑网笼罩在这巴掌大的小屋上空,若果真如此,整个村里人都在欺瞒甚至迫害二人!

    刘先生待婆媳二人情绪稳定,问道:“仅凭这碎片不能说明什么,你是否发现其他的可疑之处?”

    二娘擦了把眼泪,反复回忆往事,伤心摇头,说事发突然,又隔了这么久,实在记不得还有何疑点。

    刘先生问道:“你说三财也一同去过哪里,这三财是何人?”

    二娘有些犹豫,不愿意提及此人。原来这三财是村里的一个闲汉,整日游手好闲,上次送二进回家倒是出了不少力。二进死后,这三财就时不时往家里窜,闹得村里人在背后对二娘戳戳点点。

    老妇人道:“你只管去他家请。娘晓得你是本分人,断然是不会听村里的风言风语。”

    二娘听了,狠下心不顾流言蜚语,擦了把脸,出门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