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与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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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结解,辩真心

    最终,本君还是在研儿的一再催促和师兄的一再劝说下回到了久违的朝凤宫。

    于是,回宫的头一天,本君就被大小群臣的奏章淹没了……这些上奏之人用尽了辞藻、举尽了典故、费尽了唾沫,说的却都是同一件事:奏请本君交出凤血阴印。

    我一猜,便知这是研儿设计的一出戏。她自三百年前本君借出了宝印之后,眉头就一直皱着,这样皱了三百余年,今日听说辅神将阴印完好无损的送回来了,我才见她的眉头舒展一些,然不大些时日,她的眉头却又皱了回去,只因濯然是把凤血阴印完好无损的交到了本君的手上。

    研儿经着三百年前的那桩事,觉着本君的手实在太松,怕是我哪日一大方,就把凤族家底给了出去。千万个不放心之下,研儿便决心联合诸大臣,打算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以达到削权的目的。

    关于削权一事,本君心中原是愤懑的,但转念想想,现如今三界太平,实在没有本君的用武之地。而我也没有那份独揽大权、立志为明君的雄心,况且天族还有个扶政宫正妃的位子等我就任,早些放出权去,倒也落得一身轻松。

    研儿与众臣商议了三天,最终议定了个保全本君面子的两全法子:将凤血阴印封印于凤族四十九重天的千宝塔中,由我派亲信看守。

    封祭大典一连办了三日,本君在四十九重天又是三拜又是九叩,累的四肢如僵化了一般,只得一路让朗月扶回宫中。

    至凤翔宫,本君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歇一歇早已累的半死的身子,宫外仙娥便来报:“君上,天族辅神来访”

    唔,最近忙的晕头转向,竟把和他的约定全忘了。

    不过,他这逾了六天才来找我,想必是没找到我想要的答案,既如此,那约定自然也作废了我暗自庆幸之际,忙叫仙娥请他觐见。

    不大一会,仙娥便引着一位玄锦衣袍的男子进来本君难得心细的注意到,他那张脸上略带了些异样的苍白。

    难道是近日帮我翻阅史籍所以累着了?罪过,真是罪过……

    我还想关切一下他精神不佳的缘由,他却先开了口,掏出一封竹简:“此乃天族藏书阁镇阁之宝,名曰《全仙录》,这上头便有你要的答案。”

    他居然找到了?!这与本君想的出入太大。震惊之余,我忙拆开竹简欲一窥究竟正全神贯注之际,觉得面前有人影一晃,继而猛地听到“哐”的一声,人形倒地。

    于是乎本君刚刚震惊的小心脏再一次受了惊。一手扔下竹简,蹲下身晃了晃他,见人并无反应,忙呼门外的仙娥:“快宣医仙!”

    我了个去,求他办了件事,怎的还来我这里碰瓷了?

    辅神倒在我凤族家门口,若传将出去,不知旁人会如何揣测,更会引得天族疑心。

    我跟两个仙娥手忙脚乱的将他扶到榻上又遣了医仙替他把脉,只见那医仙的神色一会严峻又一会舒缓,一会疑惑又一会笃定,这般神色莫测弄得本君心中也七上八下。

    搭脉搭了约莫半个时辰,医仙才不解道:“不知辅神何故会擅动太古封印,竟被反噬之力伤的如此严重。”

    我立时慌了,问:“有多严重?”

    医仙叹息道:“若再重些,五脏六腑且将震碎了……”

    说罢,医仙摇头叹气的领着仙娥去抓药了,留本君一人怔在那儿,看看床上的濯然,又看看被我扔在地下的《全仙录》,心中顿惊:他他他……莫不是因为这个吧?

    因濯然这一倒是倒在我凤翔宫里,医仙又将他的病情说的如何如何严重,本君更是不敢轻易挪动他。故只能写了道折子给天君,十分诚恳的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并对濯然的遭遇感到惋惜,留他在我凤族将养几日。而天君那头则是十二分高兴地将他这亲弟弟留在了我这里,还特地遣人来说,若伤势未愈,便不必着急回来。

    我看着天君的回信,顿时恍悟了濯然这沉稳老成又高冷的性子是如何练成的了,想必凭他这威望之高,却也导致了他人忌惮、人缘不佳,连亲兄都不愿搭理他,也是可怜……

    自濯然在我宫里住下之后,一躺就躺了五日……

    这日,本君正倚在凤椅上为濯然久久不醒一事犯愁,殿外伺候的仙娥又来报:“禀君上司命仙君来访”

    正巧,我被濯然之伤困惑了五日,今日正好问一问他,天族至宝,司命应是认得最全的。

    我将照顾濯然的诀窍一一叮嘱给仙娥,遂急不可耐的把司命拉进凤翔宫的偏殿。

    本君这热忱的态度叫司命陡然有些不知所措,一面止了我端茶倒水的手,一面怯怯的问:“您今日这是怎么了?竟对小仙如此热情?”

    “仙君难得来一趟,本君真心欢迎得很”所谓求人,必先要客气一番的,但我这太过客气的客气话令司命直冒冷汗,我也察觉到自己客气的有些过火,便很是委婉的问,“本君手边有一卷天族的古籍,读来觉得玄妙得很,想请仙君替我辩一辩此书的来历。”

    司命那腰板顿时直了起来,正经咳了两声:“那古籍……叫什么名字?”

    我忙答:“《全仙录》”

    “全……”司命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全仙录》是如何被你偷到这来的?”

    什么叫偷啊?本君生平是偷过多少东西,竟叫他脱口而出这个字?

    我不忿又无辜的支吾道:“是……是濯然他给我的。”

    “哦……”司命恍然大悟般,脱口而出道,“真是红颜祸水啊”

    这句嘲讽本君未听真切,也幸甚我未听真切……

    司命装作什么都没说过一般,接着道:“您手中的《全仙录》,乃是盘古开天辟地后,集合天地诸神魔的一本名册,大到上古尊神,小到地仙鬼怪,上头皆有记载,自当今天君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便封印到了藏文阁中,以太古封印镇之,若有强取者,必遭反噬。”末了,他感叹,“我只晓得辅神神勇,竟不晓得他还神勇到可以与太古封印相抗,真是为了美人,什么都豁的出去……”

    听问他一番解释,我心中突然疼得厉害。原来他竟就为了同我的一个小小的承诺……

    “未来,我愿做那个等你一生之人”

    回想起他那日说的话,我心中似哽住了一丝酸楚,眼角挂了一滴晶莹。

    “仙君且请喝着茶,本君有些杂事,恕不奉陪……”

    “哎哎!”司命一把拦了我,塞进我手里一封书信道,“今日我是来给辅神送信的,既然他还没醒,就劳您转送吧。”

    我抹了把眼泪,揣好那信,作揖谢了司命的告知之恩,转身便捏诀化作一缕青烟,奔回寝宫。此时此刻,我心中除了满满的感动还是满满的感动,这感动似乎要从心里溢出来,融汇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

    我赶回去时,宫中伺候的仙娥正在给他换药,我抬手将她们遣了下去,移步于床前,侧身坐下,笨手笨脚的揭开药布,一道道狰狞的伤痕令他的整个脊背都变成了青紫色,这……怕是封印反噬他时引下来的天雷吧。

    换过药,我又小心的放他躺平,余光瞥见手边的那本《全仙录》,便伸手捞过来。翻开那书,几大上古神的名字陈列眼前,竹简上有几处新鲜的破损,想必是他与封印撕扯时留下的。我拂过上头略带模糊的字迹,很轻松的找到了清光的名字,只见上头记载了寥寥几行:古有冰凰,名曰寒凌,战于朱雀,败,逝后留有一翎,化而为神,形为仙体,性属魔。

    形为仙体,本性属魔……

    清光的身世,在这《全仙录》中不过寥寥数十字,但也生生断了我的执念。清光,他只是寒凌的一根翎羽,身负滔天怨念,生而为魔……

    神与魔相配,天地不可相容。古来如此。

    “唉……”

    原以为自己会十分绝望的我现下却只是淡淡的叹息了一声,没有

    太多的失望,反而更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

    手中握着清光的身世,眼中映着濯然苍白的脸色,我已不再去想什么逆天改命,只盼濯然能睁开眼睛,让我兑现自己的承诺。

    顺着脸颊滑落的冰凉“啪嗒”一声掉在他的手背上,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这渺小却有力的声音穿过无意识的大脑传进他的心里,灵台渐渐被这冰凉的触觉唤醒,几声少女微弱的垂泣将他从混沌中拉拽出来,眼皮似乎有了力气,猛地一下睁开来。

    我那一脸的悲戚刹那明朗起来,继而含着惊喜道:“你醒了?是听见我唤你了吗?哦……你睡着了也听不见的,你先撑着别睡,我吩咐医仙来瞧瞧,来人啊……”

    我正预备把凤族医仙们全都叫来身后榻上病怏怏的濯然却又将我生拽了回去。

    于是乎,本君竟生生的撞进了他怀里。

    亲娘啊!我愣在他怀里,头顶冒起了一股热气,心下大骇:到底是他力气太大,还是我太不矜持?

    我正犹豫在要不要从他怀里退出来时,方才候在殿外的朗月听到本君一声喊,匆忙冲进来,嘴里慌慌张张的问:“君上,您怎么了……”

    话到半截,她便撞见了我扑在濯然怀里的一幕,瞬间闭上了嘴。

    随后我就听到了一阵比方才还慌乱的脚步声,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毁了毁了,本君的一世清白啊!!!

    羞赧难当加忿然难当的我,挣扎着支起身来,两手撑在他胸膛之时,只听濯然咬着牙“哼”了一声,我这才注意,自己的手正压在他的伤口上,于是本君手脚一乱,胳膊一软,竟自己又跌了回去……

    某位重伤未愈的俏神仙略带戏谑道:“降儿很喜欢赖在本神身上,嗯?”见我急着辩白,他又一手按住我的后脑,“没关系,想赖就赖吧。”

    我听得他亵衣下强劲的心跳,脸颊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原本还正常的大脑一瞬间紊乱,说话也像自己的心跳般不规律起来理了好一会,才说了个大体:“嗯……你……你的伤,呃,伤势未愈,我……我以后……不不,你先好生休息……”

    他听的我这模样,憨的可爱,嘴角一挑,更加牢固地扳住我的脑袋,慵懒道:“本神正在休息”又见我终于乖顺了些,问,“我带来的那卷古籍,你可看过了?”

    其实我并非真的乖顺,只不过怕一味挣扎弄疼了他,更因方才的样子已经足够丢人不能够再更加丢人,便只能淡淡的“嗯”了声以作回应。

    他又问:“那你……可找到答案了?”

    我答:“自然是找到了”

    他接着追问:“有何感想?”

    我答:“本君知道了,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我对清光,或许真的是仰慕大过爱慕吧。”

    他似乎对这回答很满意,松开了钳制我的手,问:“还有呢?”

    我撑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但最合适的,一定是最好的”

    自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情动,于是乎本君的脑袋,又被按了回去…

    “那本神,是你认为的合适之人吗?”

    我明显听到他方才还四平八稳的心跳现在也不那么四平八稳了些,我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但本君对男女之情实在造诣不高,又不想说瞎话哄他,便极不好意思的回他:“我……我不知道”他呼吸一屏,弄得我一时心慌意乱,连忙解释,“我知道,神仙本应敢爱敢恨,但本君毕竟是凤君,万事应以凤族为先,所以我还需斟酌些日子……”

    他把我更紧的揉进怀里,很满足的说:“没关系本君等了三百年,不介意多等几年。”

    我乖乖在他怀里伏了一会,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问他:“那联姻……”

    “不急”他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我的头发,道,“降儿,本神从未将我们之间的缘分当做联姻,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嫁入扶政宫,心甘情愿的做本神的妻。”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越想越觉得这话暖心。若我为着两族和平,仅因联姻嫁他,便只能是他的正妃,若是两心相悦嫁给他,我便是他的妻子,想到此,我极有一种做他妻子的冲动。

    如他这般对我情深义重,一念就念了三百余年的人,六界之中还从何处再寻一个去?

    况为本君小小一诺就拼死拼活……唔,本君好似还欠他一诺。

    “那个,我答应过你,若解开我心中疑惑,便可许你一件事的,你说吧,大事小事我都可应你的。”

    他不甚在意的说:“本神从未想过从你身上得什么好处”

    “那怎么行?”我一气爬起来,铁了心的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

    “那……”他状若所思,想了会儿功夫道,“本神要你心中有我你做的到吗?”

    本君一时听不懂,皱了皱眉头。在濯然看来,这或许也有些难为的意味。

    “不为难你了”他含笑较艰难的撑起身,“这笔账你先欠着吧。”

    欠着?这也有赊账一说吗?他许是不知,本君赊的帐没几笔会还的。

    九重天

    在凤翔宫偏殿喝了五六壶茶的司命终于知道了什么是重色轻友,干等不见一个人影,只得悻悻回了天宫。

    一进仙邸,他便被天君的小仙拉去了凌霄殿看那小仙火急火燎的样子,他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跟着一起火急火燎的赶到凌霄殿,天君果然一脸焦急相,抓住他就问:“濯然与凤君进展到哪一步了?”

    “啊?”司命一瞬愣了,旋即收起惊讶的下巴,道,“小……小仙不知道啊”

    天君怀疑的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引导道:“司命啊,本君知道你跟凤君一向交好,定是半分也不肯出卖她,但濯然乃是本君的亲弟弟,他偷偷摸摸的和别的女人好了,为兄者不该知道详情吗?”

    司命恍然大悟,原来天君这是为辅神与凤君相好一事,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好意思盘问辅神,便要从自己身上了解个大概。

    司命摸清了天君的企图,恨不能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猜到的如数说给天君,这桩八卦他可是憋在心里三百多年呢!

    见天君一脸求真的急迫样,司命拱手道:“这件事,小神其实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大概也好,大概也好”天君登时兴奋起来,扯着司命坐下道:“快说快说”

    “说什么呀?”

    司命这头正要张口凌霄殿外来了天后兴澜,手提了一个食盒,迎进来道:“臣妾今日特意用月宫中桂花酿的酒做了酒酿圆子,念天君近日为婚事奔波忙碌,特送来给您解乏。”说着,几个仙娥布下了一道酒酿圆子和几碟小菜。兴澜又看了司命一眼笑问,“方才进来时见仙君与天君聊的正欢,不知是什么好事?本宫可否能听上一听?”

    司命闻言打了个哆嗦,天后对辅神那是出了名的死心塌地,若是知道了他对凤君的情深意笃,心不得碎成渣渣?

    为此,司命使尽了力气冲天君使眼色,然而天君似是被美人迷了心窍般,催促他道:“司命你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呢?快说,濯然是如何跟凤君认识的?”

    司命恨铁不成钢般的看着天君,只得如是告诉:“其实,此事起源于三百年前。当年,西荒出了一个蜘蛛精,魅惑一国国王涂炭生灵,乱了小仙命薄上许多人的命数,小仙怕这般下去乱了凡间的气运,便托请凤君前去降了那妖女,想必那时正赶上辅神在凡间体察民情,两人就这般碰上了,只是相互瞒着身份,这段缘就被埋下了。小仙也是偶然见辅神腰间系一棵凤族的宝珠,又听闻扶政宫这几年都在找一位叫白英的修士,故而窥得了些线索……”

    “这么说,濯然老早就看上人家了?”天君舀着那碗酒酿圆子,愤然道,“这小子有了意中人也不跟本君说一声,还当本君是他亲兄弟吗?!”

    司命揉揉额角,提点道:“天君,那年您不是指了凤君为辅神的正妃吗?辅神不说,想也是怕您为难……”

    “嗯,也是,那小子从小嘴就紧的很。”天君被司命一番宽慰,霎时开朗了许多,握住天后的手,含情脉脉道,“待濯然成亲,你我便可少一件忧心事了。到时候凤君入主扶政宫,可帮你管一管后宫大小事,你便不必这般操劳了。”

    “是”兴澜佯装笑得很开心,欠身扶额道,“臣妾故事听的乏了,先回宫歇息,天君且与仙君聊着……”

    司命似乎闻见了百十坛新醋打翻了的味道,忙起身相送:“恭送娘娘。”

    凌霄殿外,兴澜的贴身小仙见她面色不佳,忙问:“娘娘怎么了?”

    兴澜的两颊淌下滚烫的热泪,自语:“濯然,我数万年来对你倾心相付你都不瞧我一眼,为何只见那凤君一眼,便丢了魂似的对她魂牵梦萦?”

    那小仙娥恍然大悟,问:“娘娘伤心,可是为了凤君白降与辅神的婚事?”

    兴澜点点头,那两行泪流的更起劲了。

    小仙娥见自家主子如此伤心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便动了动脑筋道:“娘娘不必伤心,虽说此时凤君正得意,日久天长,还指不定生出什么变故呢!”

    兴澜素知她点子多,抹干了眼泪儿惊喜道:“你有办法?”

    小仙娥点点头,悄声说:“那就要看娘娘舍不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