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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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沉闷

    为了确保李籁和刘世民不在车里打起来,田甘霖和张一帆分别开了两辆车,田甘霖的车上坐着刘世民,张一帆的车上坐着李籁。

    一路上,李籁的牢骚像一台发动机一样,一秒不停地唠叨着,一会儿威胁说要把刘世民家的墙拆掉,一会儿又说要到市委市政府去上访,状告塔卡镇政府党高官指着鼻子骂他。

    张一帆心情沉闷地开着车,他一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一手夹着烟,不停地往嘴里送。

    这是张一帆自参加工作以来,第四次想辞职。第一次是在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因为自己欠缺工作经验,在处理两个群众上访的时候,情绪激动地和上访群众吵了起来,结果被当时的党高官在镇村干部大会上毫不留情地批评了一顿。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一个行走在文艺世界里的艺术青年,骨子里装满了反叛和愤怒,脑子里装满了情怀和浪漫,把自尊心看的比命都重要,开口闭口讲的都是人格尊严,哪里能受得了这等委屈和侮辱。

    何况张一帆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对于那些无理取闹的上访群众,为什么要像孙子一样笑脸相迎去哄他们开心,难道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平等的人,去给他们讲讲道理吗,去跟他们争执一下吗?

    不管张一帆有多么困惑,当时的党高官都没有给他解释和争辩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当着全镇干部的面说:“你才刚参加工作几天,就不服从组织纪律,就这怂样子,立马滚蛋!”

    那个党高官,是全县出了名的暴脾气,他的政治艺术就是“骂”,大声骂,小声骂,指着鼻子骂,扯着嗓子骂,当着基层群众的面骂,当着上级领导的面也骂,终于在一片骂声中,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地位巩固了起来。不管是副职领导,还是镇村干部,见了他都敬而远之,能躲就躲,唯恐躲不及时撞到枪口上,劈头盖脸地被臭骂一顿。

    对于参加工作多年的老干部来说,对付这种爱强硬的领导,就只有一个字“忍”。可是张一帆才参加工作几天,他根本不知道生活有多复杂,工作有多艰辛。他在乎的只是自己至高无上的自尊心。既然领导都指着鼻子对他说“滚蛋”,那就一刻不留地立马走人好了。

    当张一帆在一片诧异和惊恐的目光中,推开凳子,站起来朝会议室外面走去的时候,田甘霖连忙跑到门口一把拉住了他,厉声喝道:“你想干嘛去?乖乖地回来坐着开会,你才参加工作几天,就这么没有规矩意识?”

    张一帆恼怒地瞪了田甘霖一眼,正打算开口反驳,田甘霖握着张一帆胳膊的手用力地往紧攥了一下,并给他递过去一个严肃的眼神。张一帆冷静了片刻,想起了自己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所付出的种种努力和汗水,终于屈服地低下头跟着田甘霖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那一瞬间,张一帆明白,田甘霖并不是真的在批评他,只是在替他解围,替他的前途解围;也是替党高官解围,替那份权力和威严解围。

    张一帆第二次想辞职,就是胡闹去北京上访以后,他和田甘霖在镇村干部大会上做检讨的时候。

    虽然经过五年残酷的历练,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轻率和猖狂的文艺愤青,但是,当他披着的那层骄傲的盔甲被一点一点侵蚀摧毁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不知道,从今以后,一个不再有盔甲的人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生存,一个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的战士还有什么资格继续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奔跑。

    那个时候,张一帆突然想起了韩寒导演的电影《后会无期》中的一句话:“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是的,他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不能再一脸天真无邪地问别人:“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件事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已经长大了,虽然并不是心甘情愿的,但时光还是在他稚嫩的脸庞上雕刻出了沧桑和严肃。

    走着走着,张一帆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没有办法再区分对错的年纪。在他这个年纪,任何事情都没有了所谓的正确答案和标准答案,一加一不一定真的等于二,两条平行的直线不一定永远不能相交,在马路边捡到的一分钱警察叔叔不一定会收下,那个满脸堆笑的人不一定就是善良的人。

    是的,没有了对错,只剩下了利弊。张一帆用两个晚上,认真地分析了利弊之后,他觉得自己还不具备辞职的能力,一旦连这份工作都没有了,他可能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秦羽,他发现秦羽慢慢地填满了他的心,他在秦羽面前,已经越来越无路可逃了。

    张一帆第三次想辞职,是芊芊半夜发烧在医院输液的时候。当他看到小脸烧的通红,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头顶的头发被医生用凉水濡湿的女儿时,他的心针扎般地疼了起来。而抱着芊芊的刘莉面色憔悴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显得十分孤单和无助。那一刻,辞职这个念头像流星一样,在张一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短暂的明亮之后,又坠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之中。

    今天,今天是张一帆第四次想辞职。他一边听着李籁滔滔不绝的威胁辱骂,一边感受着左边脸颊上隐隐约约的疼痛,一边沉浸在秦羽和曾帅面对面低头私语的画面中,他觉得人生简直糟糕透顶,再没有比今天更倒霉的日子了。

    “为什么那么讨厌曾帅呢?”张一帆忍不住问自己,每次一看到曾帅和秦羽在一起的影子,一股无名之火便会迅速地烧便全身,他想砸东西,想打人,想给自己头顶泼凉水,想把两只拳头砸出血痕。可是,这一切张一帆只能偷偷地压抑在心底,最后汇聚成那朵邪恶的火苗,将自己焚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