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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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委屈

    十一月刚过,苍云县的气温骤然降了下来。镇政府餐厅门前的那棵老槐树,在秋风的扫荡下,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叶子便开始簌簌落下,转几个圆圈,翻几个跟头,然后像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

    星期三早上,秦羽和几名同事刚刚打扫完院子卫生,正打算将餐厅门口扫起来的一大堆槐树叶子倒进垃圾车里,突然一个顶着满头方便面似的卷发中年妇女,用力地搀扶着一个满脸是土的中年男人朝大门外走了进来,边走边喊:“书记在不在?镇长在不在?”

    作为办公室秘书的秦羽,连忙跑过来问道:“姨,你有什么事?”

    “你书记在不在?我要找镇政府书记讨个公道!”

    “书记不在,上县开会去了。有事你先给我说,等领导回来了,我向领导汇报。”

    中年妇女恶狠狠地瞥了秦羽一眼,继续说:“书记不在,那镇长在不在?”

    “镇长上周就去市里学习去了,下周才能回来。你有什么事,先给我说吧!”

    “你是个干啥的?你一个女娃能做得了主吗?”中年妇女有些鄙夷地看着秦羽。

    “你先说你有什么事,我做不了主可以向分管领导汇报。”秦羽继续耐心地说。

    “好,那你说我男人刚才骑摩托车把胳膊拌坏了,你们管不管?”中年看上去妇女气势汹汹,好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怎么拌坏的?”

    “公路上有个半尺深的大坑,你们镇政府怎么没有人管?害得我男人骑摩托车不小心摔倒了,估计胳膊都骨折了。你说吧,怎么处理?”

    “姨,公路上有坑不是镇政府能管的事,负责公路的是交通局,镇政府哪能把人家路都管了!再说了,我叔胳膊绊坏了,你先带人去医院检查一下要紧,万一……”

    “我说你这女娃怎么说话呢?交通局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你让我不找镇政府找交通局,你这不是推卸责任吗?”秦羽还没有说完,就被中年妇女强词夺理的语言打断了。

    秦羽冲着女人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姨,这个不是找到找不到的问题,公路确实不归镇政府管,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看你们这些干公家事的人就是拿着公家的钱,不干正经事。我男人都摔成这个样子了,这么大的镇政府连个管事的领导都没有!”中年妇女义愤填膺地说着,突然抬起一只手指着秦羽的鼻子,说:“一看你这女娃就不是好东西,你把我拦在院子里,不让我找领导想干嘛?我就不信你们镇长、书记都不在。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给你说了不在就不在,我没事骗你干嘛?”秦羽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心里觉得万分委屈。再加上院子里还有那么多同事,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正当秦羽手无足措,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处理这件事时,张一帆刚好从办公室签完到走了过来。他看着秦羽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样子,连忙跑过去站在秦羽的前面,小声说:“你先回房子去吧,我来处理。”

    张一帆的出现让秦羽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同时也更加无地自容。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辱骂,而且还恰巧被张一帆看到了,恨不得立刻隐身遁形,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刚转过身,不争气的眼泪便像山涧的清泉喷涌而出,秦羽不想让张一帆看到自己哭,连忙跑了几步。等回到房间以后,便爬在床上,捂着被子大声哭了起来。

    虽然秦羽是个很感性的女孩,但高亚青还是第一次见她哭的如此放肆,便走过去扯了扯秦羽的衣角,关切地问:“秦羽,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秦羽不说话,继续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呜”地哭泣着。高亚青更加着急了,一把掀开被子,看着秦羽哭肿的眼睛,说:“到底怎么了?”

    秦羽抢过被子,紧紧地裹在脸上,用力地摇着头,一边摇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亚青,你别管我,让我哭一会就好了。”

    “好吧,让你哭五分钟。就五分钟啊!”高亚青特别强调了一下,便去灶房提水了。

    吃早饭的时候,张一帆在人群中急切地盼着秦羽出现,可是当大家都吃完饭离开餐厅了,秦羽都没有过来。张一帆有些担心,几次想开口问高亚青“秦羽去哪了”,却徘徊了几次,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一帆感到很失落,自从知道秦羽喜欢自己以来,他一直对秦羽不冷不热,既不疏远,也不接近,偶尔两个人的目光恰好相遇,每次迅速逃离的那个人也是自己。几个要好同事一起吃饭的时候,张一帆也是刻意躲着秦羽,他总是不停地和旁边的同事开着玩笑,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将啤酒灌倒肚子里。

    而坐在他对面的秦羽,却总是淡定地看着他心神不宁的模样,秦羽的嘴角露着淡淡的微笑,就像夜晚洒进池塘的月光一样,清冽,柔和。

    张一帆以为,他一直躲着秦羽,是害怕秦羽会陷得更深,耽误了她的大好前程。现在,他才明白,他逃避的不是秦羽,而是自己,他害怕的也不是秦羽,而是自己。

    为什么害怕呢?张一帆点燃一直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将烟雾轻轻地吐出。

    “难道?难道我喜欢上她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第一次知道她喜欢我开始?还是从和她一起出去散步开始?或者是从那天进办公室给她送文件夹开始?”张一帆越想越觉得迷惘,他想他真的老了,变得麻木不仁了,不然为什么连自己喜欢一个人都感觉不到呢?

    整整一天,张一帆都有些心烦意乱,一连抽了两包烟,将整个房间抽的烟雾缭绕,如果没有那股苦涩的味道,他一定觉得自己活在了仙境里。

    “我靠!你这是干嘛?”徐立亮下村回来的时候,张一帆仍然躺在床上抽烟,两张床之间的地板上落满了各种形状的烟头和厚厚的烟灰,床头边的小桌上安静地躺着两个空空的烟盒,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徐立亮推开门的时候,差点误以为自己从阳光明媚的人间瞬间掉了臭气汹天的地狱。

    张一帆朝着徐立亮吐出了一个长长的烟圈,不以为然地说:“我在寻找成仙之道。感觉怎么样,兄弟?”

    “别叫我兄弟,我才不跟一个神经病称兄道弟。你说你今天不下村,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张一帆调皮地笑了一下,说:“当然不是!我觉得我悟出了人生的真谛。”

    “搞什么鬼?”徐立亮被满屋子的烟味呛的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