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夜谈【一更】
行栈内院广大，二十张圆桌，月正明，酒正酣。
桌上的山中野菜，西湖醋鲤，各自蒸腾热气，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闻着味道便已经食指大动。
赵昂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被众星拱月，时时觥筹来往的王有成，却有些食不知味。
他怎么也难以料到，那一曲意境高远绝妙的《水龙吟》，让所有人满心好奇的演奏者，便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王有成。
从登天舫开始，他和所有人一样，眼睁睁见证着王有成从籍籍无名，到诗道惊人，再到此时的耀眼夺目。
一路高歌猛进，此时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就算是盛名之下的自己，在他的面前也是相形见绌。
心底涌出的无力感，像是突然从高处跌落进了谷底。
赵昂眼神茫然，手中拿着精致的象箸，却迟迟没有夹菜，支在碗里，俨然一副酷暑午间食欲不振的模样。
“有成兄真是经天纬地之才，不但诗道已经臻于致境，乐律也如此登峰造极！我等妄称什么才俊，与有成兄比起来，也都是些庸庸碌碌的俗人！”
有人捧着酒杯，口中朗声赞叹，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但凡是读书学艺者，大抵有些文人相轻，有时候口中赞叹谁，实则心底并不服气。
可此时刻，这青年所言，众人却都是默然颔首，深以为然。
因为王有成展现出来的才华，的确是高高凌驾于众人之上，就算是四才子与他相较之下，也还略有逊色。
众人也都难免升起，不可与之相抗的心情。
青年说罢，冲王有成拱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才华固然重要，但是所谓厚积而薄发，有成兄这超人一等的能力，又是经过了多少风霜砥砺的磨练！？欲求人所难求之艺，必下人所难下之功！若非是钻研日深，废寝忘食，又岂能有如此超然成就？”
杨重面带潮红，几乎已经将王有成当做了指引前路的明灯，语气激动。
王有成心中失笑，对众人的敬酒来者不拒，毫无架子地起身饮了一杯，冲那青年拱手还礼。
“在下听说有成兄，是专研于诗道，又是言先生的门下，有这般斐然成就，倒是可以理解。”
那青年说到此处，面上露出疑惑，顿了顿才问道：“却不知有成兄，又是如何分身他顾，将乐律也研习至如此境界？”
听他这般询问，围在桌边的众人，不由也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神情淡然，坐在桌前上首的王有成身上。
王有成闻言，微微一愣，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抬眼望着月色，沉吟了数息，这才望着众人，有些恶趣味道：“诸位高贤座前，在下又岂敢自夸！？我只不过是把普通人用来游山玩水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而已。”
听到王有成这一本正经的回答，众人的表情明显一愣，旋即都愕然摇头。
有人更是面有惭色，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远处的赵昂暗自咬着牙，对比起当天自己在鱼玄机面前，那自信满满的夸口之言，一时只觉得内心羞耻到了极点。
说完之后，王有成的目光，四下逡巡了片刻，心中有些狐疑。
行栈里的屋宇房间不少，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各自回房歇息，热闹消去，这宽阔的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王有成躺在床上，透过窗缝望向了皎洁的月光。
困顿的睡意刚刚升起，王有成耳边传出一声轻响。
他坐起身，转脸看向窗户，那低低的敲打窗棱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鱼姑娘？”
王有成听着房间里，杨重几人平缓的呼吸声，便压低了语气，开口道。
窗户缝里，鱼玄机轻纱如雪，一双灵动的眸子里，带着一抹慧黠的笑意。
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起床，推开门走了出去，王有成望着鱼玄机沐浴在月光下的绝美容颜，轻咳了一声，道：“这么晚了，姑娘找在下，又有什么事？”
鱼玄机坐在屋宇前的栏杆上，晃荡着翘起的双脚，笑吟吟道：“相公先前在席间不时张望，可是在找寻奴家的身影？”
“姑娘，在下可没这闲情雅致！”
王有成立即矢口否认，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不过旋即侧脸望向了屋子里，见众人没有惊醒，这才继续压着嗓子道：“你来这里，就为了问这个？”
鱼玄机笑着摇头，也不点破，从栏杆上轻轻跃起，轻巧地落在地上，这才道：“相公，可不可以陪奴家去一个地方？”
王有成愣了愣，迟疑道：“你又想干什么？”
“你莫非怕我吃了你不成？”
鱼玄机见王有成这脸色，顿时失笑一声，片刻后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道：“那里有一件东西，对我很重要。不过这山中说不定有毒虫猛兽，又是夜深人静，我一个弱女子……”
王有成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弱女子这样的词，跟你联系到一块吗？
“作为交换，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鱼玄机眨了眨眼，迎上王有成的视线。
“一个问题？”
王有成反问道。
……
月在中天，光秃秃的巨石，两侧连草木都没有，王有成四下张望，不由道：“鱼姑娘，你确定是这里？”
鱼玄机点头，坐在了地上，王有成见她默然不语，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我实在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东西。”
王有成摇着头，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鱼玄机的侧脸。
鱼玄机变戏法似得，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酒，又拿出两只青玉酒杯。
将酒斟上，递给了王有成，这才望着眼前月光照耀下的湖水，表情里有着难掩的落寞之色。
“那里，是我娘亲的坟。”
鱼玄机伸手指向月色照耀处，随口说了一句。
王有成刚刚递到嘴边的手，顿时僵住，侧过脸看向了鱼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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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末帝在此修建道院，广征人力，我的爹爹，便是其中的一位。”
鱼玄机语气淡然，似乎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可眼中却分明有着一丝哀伤。
“我娘亲每日便带着我，乘着小舟，来这里给他送饭。那时候，我才六岁，不懂得柴米油盐的辛苦，只觉得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鱼玄机露出一个凄然又绝美的笑容，转脸看着王有成。
“那，那后来呢？”
王有成下意识问道。
“后来这道院修好了，爹爹终于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摇桨划舟，这水里的游鱼，也都似乎在替我们欢庆。”
鱼玄机吸了口气，望着那湖水怔怔地出神：“我还跟母亲说，回家要吃她做的鱼丸，要给爹爹买一瓶红薯酒。”
“后来就下了暴风雨，电闪雷鸣，我吓得钻进娘亲的怀抱里，小船飘飘摇摇，船里的水越来越多，我们的船沉了下去。”
桌上的山中野菜，西湖醋鲤，各自蒸腾热气，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闻着味道便已经食指大动。
赵昂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被众星拱月，时时觥筹来往的王有成，却有些食不知味。
他怎么也难以料到，那一曲意境高远绝妙的《水龙吟》，让所有人满心好奇的演奏者，便是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王有成。
从登天舫开始，他和所有人一样，眼睁睁见证着王有成从籍籍无名，到诗道惊人，再到此时的耀眼夺目。
一路高歌猛进，此时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就算是盛名之下的自己，在他的面前也是相形见绌。
心底涌出的无力感，像是突然从高处跌落进了谷底。
赵昂眼神茫然，手中拿着精致的象箸，却迟迟没有夹菜，支在碗里，俨然一副酷暑午间食欲不振的模样。
“有成兄真是经天纬地之才，不但诗道已经臻于致境，乐律也如此登峰造极！我等妄称什么才俊，与有成兄比起来，也都是些庸庸碌碌的俗人！”
有人捧着酒杯，口中朗声赞叹，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但凡是读书学艺者，大抵有些文人相轻，有时候口中赞叹谁，实则心底并不服气。
可此时刻，这青年所言，众人却都是默然颔首，深以为然。
因为王有成展现出来的才华，的确是高高凌驾于众人之上，就算是四才子与他相较之下，也还略有逊色。
众人也都难免升起，不可与之相抗的心情。
青年说罢，冲王有成拱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才华固然重要，但是所谓厚积而薄发，有成兄这超人一等的能力，又是经过了多少风霜砥砺的磨练！？欲求人所难求之艺，必下人所难下之功！若非是钻研日深，废寝忘食，又岂能有如此超然成就？”
杨重面带潮红，几乎已经将王有成当做了指引前路的明灯，语气激动。
王有成心中失笑，对众人的敬酒来者不拒，毫无架子地起身饮了一杯，冲那青年拱手还礼。
“在下听说有成兄，是专研于诗道，又是言先生的门下，有这般斐然成就，倒是可以理解。”
那青年说到此处，面上露出疑惑，顿了顿才问道：“却不知有成兄，又是如何分身他顾，将乐律也研习至如此境界？”
听他这般询问，围在桌边的众人，不由也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神情淡然，坐在桌前上首的王有成身上。
王有成闻言，微微一愣，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抬眼望着月色，沉吟了数息，这才望着众人，有些恶趣味道：“诸位高贤座前，在下又岂敢自夸！？我只不过是把普通人用来游山玩水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而已。”
听到王有成这一本正经的回答，众人的表情明显一愣，旋即都愕然摇头。
有人更是面有惭色，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远处的赵昂暗自咬着牙，对比起当天自己在鱼玄机面前，那自信满满的夸口之言，一时只觉得内心羞耻到了极点。
说完之后，王有成的目光，四下逡巡了片刻，心中有些狐疑。
行栈里的屋宇房间不少，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各自回房歇息，热闹消去，这宽阔的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王有成躺在床上，透过窗缝望向了皎洁的月光。
困顿的睡意刚刚升起，王有成耳边传出一声轻响。
他坐起身，转脸看向窗户，那低低的敲打窗棱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鱼姑娘？”
王有成听着房间里，杨重几人平缓的呼吸声，便压低了语气，开口道。
窗户缝里，鱼玄机轻纱如雪，一双灵动的眸子里，带着一抹慧黠的笑意。
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起床，推开门走了出去，王有成望着鱼玄机沐浴在月光下的绝美容颜，轻咳了一声，道：“这么晚了，姑娘找在下，又有什么事？”
鱼玄机坐在屋宇前的栏杆上，晃荡着翘起的双脚，笑吟吟道：“相公先前在席间不时张望，可是在找寻奴家的身影？”
“姑娘，在下可没这闲情雅致！”
王有成立即矢口否认，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不过旋即侧脸望向了屋子里，见众人没有惊醒，这才继续压着嗓子道：“你来这里，就为了问这个？”
鱼玄机笑着摇头，也不点破，从栏杆上轻轻跃起，轻巧地落在地上，这才道：“相公，可不可以陪奴家去一个地方？”
王有成愣了愣，迟疑道：“你又想干什么？”
“你莫非怕我吃了你不成？”
鱼玄机见王有成这脸色，顿时失笑一声，片刻后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道：“那里有一件东西，对我很重要。不过这山中说不定有毒虫猛兽，又是夜深人静，我一个弱女子……”
王有成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弱女子这样的词，跟你联系到一块吗？
“作为交换，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鱼玄机眨了眨眼，迎上王有成的视线。
“一个问题？”
王有成反问道。
……
月在中天，光秃秃的巨石，两侧连草木都没有，王有成四下张望，不由道：“鱼姑娘，你确定是这里？”
鱼玄机点头，坐在了地上，王有成见她默然不语，只好跟着坐了下来。
“我实在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东西。”
王有成摇着头，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鱼玄机的侧脸。
鱼玄机变戏法似得，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酒，又拿出两只青玉酒杯。
将酒斟上，递给了王有成，这才望着眼前月光照耀下的湖水，表情里有着难掩的落寞之色。
“那里，是我娘亲的坟。”
鱼玄机伸手指向月色照耀处，随口说了一句。
王有成刚刚递到嘴边的手，顿时僵住，侧过脸看向了鱼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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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语气淡然，似乎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可眼中却分明有着一丝哀伤。
“我娘亲每日便带着我，乘着小舟，来这里给他送饭。那时候，我才六岁，不懂得柴米油盐的辛苦，只觉得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鱼玄机露出一个凄然又绝美的笑容，转脸看着王有成。
“那，那后来呢？”
王有成下意识问道。
“后来这道院修好了，爹爹终于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家，那天我们一家三口，摇桨划舟，这水里的游鱼，也都似乎在替我们欢庆。”
鱼玄机吸了口气，望着那湖水怔怔地出神：“我还跟母亲说，回家要吃她做的鱼丸，要给爹爹买一瓶红薯酒。”
“后来就下了暴风雨，电闪雷鸣，我吓得钻进娘亲的怀抱里，小船飘飘摇摇，船里的水越来越多，我们的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