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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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周民在公安局大门外的车位上停好了车子,便急急忙忙朝着大厅走去,余光中却扫到停在大厅门口的那辆蓝白帕萨特,再一细看,陈建树正坐在里面!

    “你去干嘛!”周民快步走了过去,喝止住陈建树。

    “你怎么又来了!”陈建树喜出望外,毕竟这是奔波的长夜里,他第二次撞见了老友故交,这让他心中倍感踏实,他从车窗里探出了脑袋,竟显得有些亢奋,“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新闻!”

    “是,你干嘛去?”周民似乎并没有被陈建树的喜悦之情所感染,只顾着自己急切地盘问。

    “案情都已经明了了,我这就去把人给带回来!”

    陈建树眉开眼笑,但在周民看来,对方那得意的神情完全不像个刑警队长,倒像是个得逞了小计的顽劣孩童。

    “就凭网上那条新闻?”周民完全没有顾及陈建树此刻的心情,板着脸质问。

    “什么!”陈建树望着周民,不明所以。

    王安正坐在副驾驶室,周民又探出上半身朝后座看了看,两位武警的同事正襟危坐。

    看来这是已经准备妥当,志在必得了。

    “你们都给我下来!”

    周民言辞铿锵有力,但传到了陈建树的耳朵里却像是错觉,陈建树竖起了耳朵,像是在怀疑自己的听力,“你这是怎么了?”

    “你下来再说!”周民语意坚决。

    “你到底是怎么了,再不去抓人,怕是要被他跑了!”陈建树看了一眼中控台上的时间,同样语意坚决,他深知若再有耽搁怕是之前的那一幕悲剧又要重演,但眼前的老战友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让他完全摸不清头脑,随即,他直接点明了要害,“罪犯很有可能已经在计划着……”

    陈建树话还没讲完,就已经被周民冰冷冷地打断,“罪犯?”

    周民真的像是换了个人,他完全不顾及情面,“就你这样子也抓罪犯?”

    “你已经查明白了是谁杀的丁凯?”

    周民不紧不慢的语气却让陈建树怔住,他咽了口唾沫望着周民。

    “还是你已经查实了荣兴地产的那些不耻行径?”

    陈建树还是用眼睛牢牢盯着周民,但没有说话。

    周民仍旧不依不饶,“我看你应该还没查明白那新闻的真假吧!”

    “你是一名警察!”周民怒吼了一声过后,他瞪大眼睛,一手插在腰间,像极了泼妇骂街,已全然不顾自己的仪态,口中唾沫星子满天飞,“是哪个师父教的你,警察可以不问青红皂白就能随便抓人!”

    周民和陈建树都不是科班出身,在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这也算是一种机缘,能让空有一腔正义的青年,如愿走上了捍卫正义的道路,当然他俩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初衷。陈建树刚到派出所的时候周民已经工作了6年,俨然是一位“老”警察,指点初出茅庐的陈建树已经不在话下,从某种意义上讲周民也算得上是陈建树的半个师父,但其实他们各有自己真正的师父。

    周民骂完了一通,却见陈建树没有任何的反应,气急之下,又用手指恶狠狠地指着对方,“在我看来,你都不配穿这身警服!”

    周民转过了身背对着陈建树站住,似乎已经不愿意再看对方一眼。

    接受完了这通指骂,陈建树非但没有怄气,也看不有丝毫的泄气,他更没有半点架子,而是主动从车座上下来,绕到周民跟前,更像是在恳求原谅,他心平气和望着周民,“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看到了陈建树下来,周民这才稍稍平息,“把发布新闻的人找出来,等查清楚了事实真相,你爱抓谁抓谁去。”说完,周民头也不回朝着大厅走去,似乎仍旧耿耿于怀,在他的身后,刑警同事和王安已经从车子上下来。

    陈建树锲而不舍地跟在周民身后,“可是网络上的消息已经迅速蔓延开来。”陈建树仍旧在担忧,深怕罪犯得知消息后早早便作了逃窜。

    停下了脚步,周民义正辞严,“那些事情不是我们应该干预的,我们是警察,我们的职责是找出公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传唤有关新闻工作人员,尽快查明事件的真相,制定出下一步行动计划。”

    随即,传唤工作便有条不紊的展开,但等到被传唤的人员陆陆续续到齐后,四楼的审讯室显然是坐不下了,一对一每个房间都亮着灯,几乎是朝华市整个新闻界的人都到了,因为他们无一例外,统统收到了丁凯发送的邮件,警员人手已经明显不足,无奈之下,周民又将在医院里照看母亲的徐正也召了回来。

    这是四楼其中的一间审讯室,隔壁观察室的单透玻璃前已经无人观望,狭小的审讯室内由于四面都是白墙,光线均匀分布到了各个角落,能够看得清在场所有人员神情举止中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化。

    周民正双手撑在桌面上,在周民的对面,仅隔开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坐着一位男士,似乎是刚从职场中走来,身着平整的衬衫打着领带,和颜悦色,神情中更是透着泰然自若,这便是都市生活网站的编辑部主任,他叫沈城,是他在第一时间由网络上发布了那则关于丁凯的新闻。

    “你具体是在什么时间,收到丁凯发来的邮件?”

    “0点01分收到的邮件。”沈城吐字清晰,几乎是在没作任何思索的情况下作出了回答。

    “你确定?”

    “确定,我是赶新闻的,对时间的概念极为敏感,这是首要的功底,要不然又哪来的能力撑得起局面。”说罢,沈城坦然一笑。

    眼前这男士神情举止中丝毫不带扭捏,干净利落,也如他所说,他确实撑起了一方局面,周民随即点了点头,“看得出你们的行业需要争分夺秒,但这么迅速的反应,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我懂你意思,”沈城似乎是应变能力极强,他伸出手在周民眼前做了个笔划,“在你们看来,或许会认为我这个举措是没有经过斟酌的,甚至是十分仓促的,但其实不然。”

    两人继而眼神交融了一番,随后,周民拉过来身后的椅子坐下,拾起钢笔,神情专注地望着对方,表现出洗耳恭听,而对方则开始娓娓道来,“如果你细细体会,你会发现,我们做新闻的,其实跟你们警察很像,”对方脸上挂着十足的自信,像是由不得旁人作半点质疑,“如果是陌生人提供的线索,我们会像你们警察查案那样,仔细甄别事件的真伪,至少是在掌握了事件的一定来龙去脉之后,才会作出决断,”接着,对方脸上扬起了微笑,“这算是作为一个新闻人该有的最基本修养吧。”

    听了对方这样的一番话,让周民颇感欣慰。

    “那你的意思,丁凯是你信任的人?”

    “确实,我信任他。”

    “并且你已经掌握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也说不上掌握,”对方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做新闻的,虽然在排查的思路上和你们有几分相似,但本质上跟你们又存在着很大的区别,你们肩负着使命的同时还需要兼顾道德层面的问题,而我们撇干净其他因素,就只剩下了利益与利益的对立面,如果所有的事件都能调查得一清二楚那当然是最好,但显然凡事都等到别人都已经揣摩透了再到你手里,那样的新闻也就不新了,自然就没有了利益可言。”

    对方没有让周民插话的意思,随即凑近了周民,伸出一个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并且,似乎你已经忘记了作为新闻人的其中一项特长。”

    眼前这男士条理清晰,剖析得彻底,这令周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随之,周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挖掘!”

    对方言简意赅,意为探究事物本质,这么说来,新闻人和警察的工作确有几分相似。

    转而,对方竟提出反问,“你是几点得知文辉路发生了车祸?”

    眼前这男士声情并茂,说得头头是道,突如其来竟扳转了局势,反客为主,这让周民深感意外,沉思了片刻,周民表示配合,“昨天晚上7:52分。”

    当时周民正在散步,手机里提示音响个不停,他打开了工作群,这才得知发生了事故,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他也就格外留意了当时的时间点。

    “我是7:55分得知的消息,如果再提前几分钟,我甚至比你还早。”

    “你不用惊讶,”对方望着周民,显得颇为得意,“其实所谓的线人,我们也有,甚至我们的线人还是日夜兼程穿行于这座城市之间,甚至在有些方面我们的能力已经赶超你们。”

    “那为什么当时不发布新闻?”周民十分困惑,既然新闻的价值突显在时效上,而对方却在得到了消息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这似乎是前后矛盾。

    对方显得不以为然,微笑着仰靠到椅背上,“车祸事故这种新闻在我们看来价值不大,”对方稍作了停顿,“得知事件后,我亲自跑了一趟医院,但医院方面对丁凯的死亡原因不作任何透露,究其根本,应该就是事件中尚存在着疑点,那自然我们也就不便作过多随意盲目的推测,毕竟做事情还是要讲原则的。”

    周民点着头表示赞同,但他还有另一个疑问,“那这次的新闻你又为何反应得如此迅速?”

    “这个,就是来到这里,我能够告诉你的,而你,也是最想要求证的一个重点!”

    对方有些故作姿态,但在周民看来并不反感,周民继续倾听。

    “对于新闻的挖掘,既然我有能力做到,身为前新闻主编的丁凯同样有能力做到,而据我所知,他能够做得更好!”

    显然,对于丁凯,周民并不熟悉,对周民来说丁凯更像是一个谜团,一个难以被解开的谜团,而对方说话时显得情绪激昂,语意中隐隐带着对丁凯的崇敬之情,对方似乎对丁凯颇有见地,或许对方就是解开谜团的那把钥匙,而对方来的目的正是为了解开谜团!

    “那你一定对丁凯很了解!”周民像是终于等到了希望,两只眼睛闪动着光芒,片刻不离用目光牢牢锁住对方。

    “当然。我跟丁凯认识已经有八年,他算得上是我在新闻界里的前辈。”

    “但据我所知,丁凯的手机里并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当丁凯的手机被带回局里,经何薇的手归完了档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查找联系人,这是周民他们一贯的摸查手法,但遗憾的是,手机里的联系人寥寥无几,显然也没有眼前这位男士的姓名在其中。

    “很奇怪吗?”对方伸出双手在空气中随意地摊开着,显得不以为意。

    “我们是做新闻的,茶余饭后聊起最多的就是稿件,而稿件信息量又可大可小,通过电话叙述显然太过于牵强,而通过邮件却能一字不漏准确的传达,这有什么不好呢,古人发明的书信,在这个时代里并没有失去他原有的光芒,只是容易被常人忽略而已。”

    言下之意便是互通邮件联络取代了电话,这不难理解。

    这似乎是朝着真相又跨近了一步,周民脸上渐渐流露出欣喜。

    “丁凯在对于挖掘新闻的方面,他有他独到的见解与异于常人的行动能力,一旦被他揪出一些线索,在他那与生俱来的专注与韧性驱使下,他会牢牢抓住起点,再向着其他枝节不断延展,最终,朝着最有价值的核心目标源源不断展开攻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他的这种能力也正是我们这些个同伴所望尘莫及的。”

    随后,对方又抛出来一个提问,“你应该不知道我曾经发布过的两篇报道,资料的提供者是谁吧?一篇是去年关于诚泰公司的偷税案,另一篇是关于今年年初美加商场内销售大量高档假酒的事件。”

    确实发生过这两起案件,对那两次事件周民也有所关注,因为这两起事件都由陈建树经手,只不过在报道中他没有留意发布人是谁,也并不知道是谁向沈城提供了资料,但就眼下而言,沈城所指的应该不是别人。

    “是丁凯。”

    “对,是他向我透露的第一手资料。”对方又补充了一句,“丁凯还向我提供了其他一些事件的资料,但价值不大我就不作过多的赘述了。”

    “可他自己也是新闻人,为什么要把有价值的情报提供给你?”

    “可能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件,在他看来已经不足以被称道”

    “哦?”

    “在大约一年前,他曾跟我提起过,他说他在做大事。”

    “有没有具体明说?”

    “当然,在听到他说出这番话后,我跟你此时的心情一样,当时我一直向他追问,一方面出于职业上的好奇,另一方面出于朋友间的关心,其实新闻人彼此心知肚明,所谓的大事伴随着大利益,但同时也伴随着大风险,但他始终闭口不谈具体内容,只是跟我开玩笑似的说了句,‘要是哪一天我死了,等我死了你就会知道’。”

    对方低头沉思,“显而易见,抛开他的个人道德观念不谈,在新闻界里他是难得一见的人材。”对方抬起头,望着周民,“也是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每次和我们外出聚会,总是会在11点之前准时离开。”

    这难道也跟案情有所关联?

    周民皱紧了眉头思索,而对方似乎是已经看穿了周民的疑虑。

    “那时候他在我们心目中,是光辉的前辈形象,我们几个朋友间也曾经把丁凯的这个习惯当作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展开过讨论,但最终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能力独到的人有性格独到的一面不足为奇!”

    随即,对方掏出来手机在周民眼前晃了晃,“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邮件群发软件,放在手机上电脑上都能够操作,只需要设置好发送的时间,如果人为不加以干预,时间一过自动发送,就是这么简单。”

    对方把手机放到了桌子上,“如果换作是我,我手里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势必别人也会惦记我的生死,为防不测,我也势必会为自己留出那么一手。”

    “那丁凯在家庭或者感情上是不是有什么矛盾纠葛?”

    “他至今未婚。并且像他那样的人,似乎在他的生命中事业已经超越了所有的一切,矛盾纠葛在他看来或许比鸡毛蒜皮更不值得一提。自然也就不会出现你们所说的那些烦恼。”对方缓缓靠到了椅背上,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眼神中颇有一番感同身受的韵味。

    随后,对方挺起了腰板,坐得端正,一鼓作气全说了下来,“也正是结合了上面提到的所有因素,所以在得知丁凯的死亡后,我沉住了气,守着手机等待着真相的到来,果不出所料,时间正好走到12点,真相便如期而至,紧接着,我便第一时间在网上发布了那则新闻。”说完了话,对方将两手在周民眼前击掌合实,随之而来,一阵清脆的声响惊醒了周民,关于丁凯的疑团已经全部解开,随着对方双手慢慢地摊开,各种原委一一清晰地摆在了周民面前。

    临走前,对方由衷地感慨,“在这欲望横陈的大都市,谁都想登高眺远,其实这并没有错,错只错在,他没用对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