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剑宗皆是海（下）
关于雯雯的这个问题，人群中渐渐传开了答案。
雯雯并非小镇上唯一一个看到剑宗外门的剑师昨天来到了镇上的人，自然有人比她更为关心为何只来了两名剑师到河畔挑选弟子。
有刚刚从古街客栈跑过来的人在人群里小声传言，其余还有五名剑师不知因为何事，皆都留在了客栈内，四名外门的执事严守在客栈的某个房间外，另一名在房里的，据说还是内门承天堂德高望重的某位百余年龄的长老。
阅历丰富的长者听闻这人说起从客栈掌柜老萧那里探听来的那位长老的模样，豁然道，原来是执剑宗内门承天堂执掌南阵角的游物墨大长老。
于是人群中接二连三响起“原来是他”的幡然顿悟、了然于胸般的话语，仿佛深洞里的回声。
执剑宗内门执掌南阵角的游物墨长老在西峰地界甚至西皇朝堂上也颇有些名气，只因这位长老从近百年前开始成为外门四海筑的执事以来便一直有参与剑宗四海筑招收外门弟子的事业中。
即使他后来进了内门承天堂后，也颇为关心执剑宗的未来人才，隔不多年，游长老便会偶尔随着外门的晚辈剑师们游历西皇朝诸多偏远村落，探寻未来可期的剑道奇才，重蹈青春岁月里为剑宗事业挥洒过热血的记忆路线。
而时常为人们津津乐道和熟知的自然便是他与前执剑宗内门承天堂剑阁阁主，如今即将接任执剑宗掌门位的段弥风多数十年前那段短暂的师徒关系。
当年便是他力排众议，破例多招收了那位数名剑师皆都认为修行天赋极差的弟子进入执剑宗，才造就了当今修行界这一段传奇佳话。
……
……
人群里接连发出失望的叹息，今年有幸能碰到游长老移步出西峰，周游西皇招收弟子，却不走运气，不知为何老人家偏偏到了这萧苏小镇便不肯出来参与收徒了。
谁人不希望自己孩子能侥幸被游长老慧眼看中？
既然当年数名执剑宗剑师皆都认为修行天赋极差的段弥风都能在剑宗达到今天神话般的成就，为何自家孩子便不能像他一般光耀门楣？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近些年已经鲜少出门帮助外门剑师招收弟子的老人这次其实是带着准掌门段弥风吩咐的特殊任务前来的。
数月前，落月盛会的第二天，内门承天堂的数名长老从段弥风那里得知悬流城主林御危决定将自己的女儿送来执剑宗修行。
这对一代传奇掌门奉月真人刚刚飞升往神域，威望与实力在修行界中骤减的执剑宗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讯。
只要留心大陆俗世大小事的修行者大多都听说过，十六年前悬流城主夫人在天湖畔感应神迹而孕，三日后便诞下半神半人血脉女婴之事。
只有奉月真人这位两耳不闻凡界事，甘心走下神域来的异类，才从未关心知晓过这等事件。
多年前曾有数位修行界中地位不菲的著名人物接连前往悬流城收徒，皆都被林御危拒之在了门外。
据传仙道长风殿的掌门吞阳真人，飞来岭的踏云尊者也都找林御危单独秘谈过数日，期望说服对方安心将女儿交给自己门下修习道法。
甚至就连两忘寺那位三百多岁的老佛陀千善大师也走下了万陀山，扶着两条白眉去找寻林御危，商量着能不能将其小女收入其佛宗派系的女宗勿念庵中，结果被林老将军用马鞭跳骂着赶出了悬流城。
执剑宗也并非俗世传言中的那样，仗着奉月真人的逆天实力，便从未关心过年轻一辈中的天纵奇才。
相反的，剑宗内门诸多元老级的人物私下里比之从前更为关注年轻一代的弟子，这一切都关乎着剑宗的未来。
虽然他们清楚明了有奉月真人这位半神执掌剑宗一天，执剑宗皆都会是落月大陆实力最为强大，无人敢冒犯的第一大宗，但他并不清楚的是，未来奉月会执掌带领剑宗巩固拓展修行界和朝堂上的地位多久？
没人知晓奉月从冥渊那侧的无尽魂雾里走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仅仅是想占山为王，做个剑宗掌门在凡界消遣过瘾？
他们无法指责或有力量推翻奉月的权威，毕竟这一切都是执剑宗的创宗一脉剑氏后裔，先代掌门剑西来亲自点头同意了的。
剑宗弟子会忠于奉月，但并不会愚忠，所以这十几年来，内门多位重要长老秘密私会过数次，商讨不遗余力的招揽哪些天才子弟进入剑宗门下，为奉月一旦离开剑宗的那一天做准备。
众人皆都想到过奉月会有离开执剑宗的那一天，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便对掌控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感到乏味，仅仅十六年后便选择了浴光飞升，重返神域。
幸而十年前，游物墨便曾避开了西皇朝堂安插在西峰的诸多耳目，悄悄夜访过悬流城。
林府上下或
许早已忘记了某夜大雨里有位头戴斗笠的矮胖老人扣响过府上大门。
但林洁儿却依然记得她六岁那年在某个雨夜里被父亲从睡梦中唤醒去见了一位老爷爷，矮胖的老爷爷仅仅慈爱的多看了自己几眼，便一直和父亲聊起了什么执剑宗未来之类自己丝毫听不懂的话题，唯一让她感兴趣的便是老爷爷临走前给了她一块很好看的血红木牌，形状似剑，父亲一直让她佩戴在身。
老爷爷曾说，今后需要找他的时候，点燃这面剑牌，三日内，他必定会赶到剑牌引燃处。
她当年一直弄不清楚为什么要为了寻找他这样一位矮胖并且并不熟悉的老头子而焚烧掉这么好看的木牌，直到三天前，她终于还是引燃了这面剑牌。
…………
…………
月亮河畔的晒坝里摆着一方朱红木桌，桌前坐着的那位矮而瘦的中年剑师叫做元远，镇上的人大多都认识，近六七年皆是这位元姓剑师来到小镇主持挑选弟子。
只有那位高高胖胖眼睛眯成一条缝似的年轻弟子是第一年看见。
这位剑宗弟子叫做姜贵，是外门四海筑的执事之一，这是他第一年随着师父外出招收弟子。
众人不再去纠结游长老为何会在客栈里闭门不出，他们更为关心的是，今年西峰地界的招收名额是多少？是否已有了最后决选？
“八人，已有五人确定了入选。”元姓剑师这样回答。
众人心里有了更多的希望，招收名额和往年相差不大，但剩余空缺比之连续三年的一个不剩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萧苏小镇竟三十年来，也就三四人进了执剑宗，最后皆都因为未通过外门三年的严苛炼体，没能启玄成功，打开灵海玄门，而退出了剑宗，或改投行伍，或远走他乡另谋出路。
……
……
阳光越来越盛，照耀在朱红木桌上耀眼而辉煌。
元师一手拿着细毫，在面前厚厚的名册上做着记录，对排队在桌畔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少年们一一提着问题。
由于修行之路的第一步炼体启玄极其严苛艰难，整个修行界尤其以执剑宗为最艰难凶险，所以招收的外门弟子大多是十岁以上稍大的年龄。
雯雯捅了捅半蹲在石磨上眯缝着眼盯着桌子的萧月亮。
“你还不过去试试？”
萧月亮叹息嘀咕着：“几万年都问同样的问题，有意思？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呀。”
他说的是元师对桌旁的少年们提的问题。
“你认为什么是剑？”
“你所理解认知的道是什么？”
对于这两个问题，众人皆都早有准备，毕竟这么多年来，剑宗来的剑师们，每年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
“三尺青锋，一身两刃，一刃迎敌，一刃醒己，是为剑。”
“君子之兵，杀人利器，是为剑。”
“道便是万物之规律，行走之轨迹。”
“承地含天，包容万物的无穷尽是道。”
……
……
元师接连点头，一一记录其姓名，然后用神识查看这些少年的天资如何，以及写下自己的考量意见。
由于今年内门游长老参与了招收弟子，出于对游老的尊重，最终收取哪些弟子进入剑宗，都得让长老一一过目过弟子资料才做定夺。
小镇上的少年不过十余人，很快便到了尽头。
蹲在石磨上的萧月亮依旧没有上去的意思，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找寻林洁儿，对方答应过带自己进剑宗的。
但却不见那姑娘半个人影，估摸着对方的同伴那名黑肤女子的伤势也该痊愈了，她会不会就此溜走了？
这样的疑虑一闪而过，对方毕竟是佩着名剑青魂的悬流城郡主。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队伍的最后，苏冷站在人群里茫然四顾，像是在寻找着谁。
萧月亮站起身，朝他挥挥手，苏冷点头回应，然后目光继续四顾。
看来不是在找自己了，萧月亮看一眼四处，苏漠不见踪影，苏冷应该是在找寻苏漠。
他闭目凝神，感受着嚷嚷人群里混杂在阳光中的早晨微风，然后睁开了眼，很满意的喃喃了一句，这孩子真懂事，便撑着雯雯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跳下了石磨。
苏冷完成了元剑师的提问和灵海查验后便沿着月亮河岸小跑着往下游找苏漠去了。
萧月亮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
元剑师正在和姜贵商讨交流名册上的弟子情况，眼角余光忽然瞟到了挤到桌前的白衣少年。
“你也想报名入剑宗？”
你字说得较重，语气带着讶异，听见这句话，人群里隐约响
起了嘲弄的哄笑。
“这小子才从战场重伤回来没多久，也敢进执剑宗？剑宗外门的炼体可是整个大陆出了名最为严苛的。”
“嘁，咱们镇上已经九年没有人被剑宗挑选上了，他怎么可能被选得上？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人群里叽叽喳喳响起了议论。
雯雯猛然回头瞪视一眼人群，众人闭了嘴。
“好凶的小丫头。”
这话一出，人群继续嚷嚷哄笑了起来。
萧月亮知道元剑师并没有针对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只是自己身体虚弱得太过显眼，从对方看见自己面色的第一眼的眼神就能看出，而执剑宗外门向来只收取体质优良天赋卓越的弟子，以避免启玄过程中不必要的伤亡。
“想试一试。”
萧月亮回答。
元剑师点点头，执剑宗可以选择不招收他，但是从不拒绝任何少年参与入门试。
“姓名？”元剑师重新翻开名册，提笔问道。
“萧月亮。”
“家人情况，自身经历？”
“无父无母，仅有贴身侍女一人，曾入伍黑铁军六年，刚从战场回来数月。”
元剑师不由得再抬头多看了萧月亮一眼，对于年纪轻轻的小镇少年竟有这般不同于常人的经历而感到同情，顺便的，他也看了一眼挤在萧月亮身旁，趴在桌子上凑着身子盯着自己面前的名册的小姑娘。
雯雯对他微微一笑，元剑师不由得心头一凛，感觉这小姑娘对自己的笑意里有些叵测的居心，这丫头就是这萧少年的贴身侍女？
元剑师清了清嗓子，收回心神，问道：“你认为什么是剑？”
萧月亮脑海里唯一想起的，是十六年前自己下西峰时，和剑西来对决的那一剑来，那才叫做剑呀！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能在大陆遇见过能像对方，能像自己用剑用得那般锋芒毕露一往无前的人。
“锋芒毕露是为剑。”他回答。
元剑师凝了凝眉，咋舌品味了一下这句话，才抬笔做下记录，心头在想，这倒是这么多年来关于对剑的理解得到的最有气势的回答。
“你所理解认知的道是什么？”
萧月亮没做多想，摇头回答。
“不知道。”
人群不再低声议论偷笑，而是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来。
元剑师和身旁的姜贵无奈的相视一笑，抬笔悬腕在名册上，最后问道：“你确定是这样回答么？今年关于弟子的一切记录我都得如实写下，最后交给内门游长老一一过目的。”
萧月亮无奈叹息，反问道：“你知道？”
元剑师再次抬头，认真看着少年的眼神，那眼眸的澄澈背后仿佛包含了无限的空间，如同历经无尽岁月，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暮年老者。
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确信自己已理解到萧月亮的真正意思，对方之前的回答并非众人想象那样简单的“不知道”。
此知道，非彼知道。
悬空的手腕半晌没有落下，笔尖的浓墨却已经聚集垂落滴下，散开在名册白纸上。
他回想起自己修道多年，真的知道么？
直到姜贵察觉到气氛的异常，捅了捅元剑师的腰，他才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细细凝视一眼，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笔，终究没有写下那句记录。
萧月亮不解对方的意思。
元剑师摇头叹息：“你对于剑与道颇有自己的见解，天资心性很是聪慧。”
“难道这不是好事么？”萧月亮越发不懂对方为何一脸的叹息和失望。
“那你知不知道修行的最基本原则是什么？”
“开启灵海玄门，引天地元气灌溉灵海，培育神树，养育神心？”
元剑师点点头，叹息的意味更加浓烈。
“看来你对修行之道早已提前做足了功课，那你就该知道，剑宗门人，皆都是有灵海的。开启灵海玄门的前提是，得有灵海。”
元剑师抬头看着萧月亮。
萧月亮脸色僵住。
“你的意思是？”
“你——完全没有灵海的痕迹。”
“你——确定？会不会是灵海外壁太厚，完全遮住了灵海？”
“再厚的灵璧，也不可能完全掩盖住内海，让神识察觉不到，而你——甚至连灵璧都没有，又何来遮住灵海？你是天生无海之人。”
萧月亮僵住的脸色也消失无踪，他回想起那晚自己将碎裂后的神心凝聚成剑，竟是完全毁坏了灵海。
再也无法修行了么？
他沉默着，拉着雯雯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本章完）
雯雯并非小镇上唯一一个看到剑宗外门的剑师昨天来到了镇上的人，自然有人比她更为关心为何只来了两名剑师到河畔挑选弟子。
有刚刚从古街客栈跑过来的人在人群里小声传言，其余还有五名剑师不知因为何事，皆都留在了客栈内，四名外门的执事严守在客栈的某个房间外，另一名在房里的，据说还是内门承天堂德高望重的某位百余年龄的长老。
阅历丰富的长者听闻这人说起从客栈掌柜老萧那里探听来的那位长老的模样，豁然道，原来是执剑宗内门承天堂执掌南阵角的游物墨大长老。
于是人群中接二连三响起“原来是他”的幡然顿悟、了然于胸般的话语，仿佛深洞里的回声。
执剑宗内门执掌南阵角的游物墨长老在西峰地界甚至西皇朝堂上也颇有些名气，只因这位长老从近百年前开始成为外门四海筑的执事以来便一直有参与剑宗四海筑招收外门弟子的事业中。
即使他后来进了内门承天堂后，也颇为关心执剑宗的未来人才，隔不多年，游长老便会偶尔随着外门的晚辈剑师们游历西皇朝诸多偏远村落，探寻未来可期的剑道奇才，重蹈青春岁月里为剑宗事业挥洒过热血的记忆路线。
而时常为人们津津乐道和熟知的自然便是他与前执剑宗内门承天堂剑阁阁主，如今即将接任执剑宗掌门位的段弥风多数十年前那段短暂的师徒关系。
当年便是他力排众议，破例多招收了那位数名剑师皆都认为修行天赋极差的弟子进入执剑宗，才造就了当今修行界这一段传奇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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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里接连发出失望的叹息，今年有幸能碰到游长老移步出西峰，周游西皇招收弟子，却不走运气，不知为何老人家偏偏到了这萧苏小镇便不肯出来参与收徒了。
谁人不希望自己孩子能侥幸被游长老慧眼看中？
既然当年数名执剑宗剑师皆都认为修行天赋极差的段弥风都能在剑宗达到今天神话般的成就，为何自家孩子便不能像他一般光耀门楣？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近些年已经鲜少出门帮助外门剑师招收弟子的老人这次其实是带着准掌门段弥风吩咐的特殊任务前来的。
数月前，落月盛会的第二天，内门承天堂的数名长老从段弥风那里得知悬流城主林御危决定将自己的女儿送来执剑宗修行。
这对一代传奇掌门奉月真人刚刚飞升往神域，威望与实力在修行界中骤减的执剑宗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喜讯。
只要留心大陆俗世大小事的修行者大多都听说过，十六年前悬流城主夫人在天湖畔感应神迹而孕，三日后便诞下半神半人血脉女婴之事。
只有奉月真人这位两耳不闻凡界事，甘心走下神域来的异类，才从未关心知晓过这等事件。
多年前曾有数位修行界中地位不菲的著名人物接连前往悬流城收徒，皆都被林御危拒之在了门外。
据传仙道长风殿的掌门吞阳真人，飞来岭的踏云尊者也都找林御危单独秘谈过数日，期望说服对方安心将女儿交给自己门下修习道法。
甚至就连两忘寺那位三百多岁的老佛陀千善大师也走下了万陀山，扶着两条白眉去找寻林御危，商量着能不能将其小女收入其佛宗派系的女宗勿念庵中，结果被林老将军用马鞭跳骂着赶出了悬流城。
执剑宗也并非俗世传言中的那样，仗着奉月真人的逆天实力，便从未关心过年轻一辈中的天纵奇才。
相反的，剑宗内门诸多元老级的人物私下里比之从前更为关注年轻一代的弟子，这一切都关乎着剑宗的未来。
虽然他们清楚明了有奉月真人这位半神执掌剑宗一天，执剑宗皆都会是落月大陆实力最为强大，无人敢冒犯的第一大宗，但他并不清楚的是，未来奉月会执掌带领剑宗巩固拓展修行界和朝堂上的地位多久？
没人知晓奉月从冥渊那侧的无尽魂雾里走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仅仅是想占山为王，做个剑宗掌门在凡界消遣过瘾？
他们无法指责或有力量推翻奉月的权威，毕竟这一切都是执剑宗的创宗一脉剑氏后裔，先代掌门剑西来亲自点头同意了的。
剑宗弟子会忠于奉月，但并不会愚忠，所以这十几年来，内门多位重要长老秘密私会过数次，商讨不遗余力的招揽哪些天才子弟进入剑宗门下，为奉月一旦离开剑宗的那一天做准备。
众人皆都想到过奉月会有离开执剑宗的那一天，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便对掌控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感到乏味，仅仅十六年后便选择了浴光飞升，重返神域。
幸而十年前，游物墨便曾避开了西皇朝堂安插在西峰的诸多耳目，悄悄夜访过悬流城。
林府上下或
许早已忘记了某夜大雨里有位头戴斗笠的矮胖老人扣响过府上大门。
但林洁儿却依然记得她六岁那年在某个雨夜里被父亲从睡梦中唤醒去见了一位老爷爷，矮胖的老爷爷仅仅慈爱的多看了自己几眼，便一直和父亲聊起了什么执剑宗未来之类自己丝毫听不懂的话题，唯一让她感兴趣的便是老爷爷临走前给了她一块很好看的血红木牌，形状似剑，父亲一直让她佩戴在身。
老爷爷曾说，今后需要找他的时候，点燃这面剑牌，三日内，他必定会赶到剑牌引燃处。
她当年一直弄不清楚为什么要为了寻找他这样一位矮胖并且并不熟悉的老头子而焚烧掉这么好看的木牌，直到三天前，她终于还是引燃了这面剑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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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河畔的晒坝里摆着一方朱红木桌，桌前坐着的那位矮而瘦的中年剑师叫做元远，镇上的人大多都认识，近六七年皆是这位元姓剑师来到小镇主持挑选弟子。
只有那位高高胖胖眼睛眯成一条缝似的年轻弟子是第一年看见。
这位剑宗弟子叫做姜贵，是外门四海筑的执事之一，这是他第一年随着师父外出招收弟子。
众人不再去纠结游长老为何会在客栈里闭门不出，他们更为关心的是，今年西峰地界的招收名额是多少？是否已有了最后决选？
“八人，已有五人确定了入选。”元姓剑师这样回答。
众人心里有了更多的希望，招收名额和往年相差不大，但剩余空缺比之连续三年的一个不剩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萧苏小镇竟三十年来，也就三四人进了执剑宗，最后皆都因为未通过外门三年的严苛炼体，没能启玄成功，打开灵海玄门，而退出了剑宗，或改投行伍，或远走他乡另谋出路。
……
……
阳光越来越盛，照耀在朱红木桌上耀眼而辉煌。
元师一手拿着细毫，在面前厚厚的名册上做着记录，对排队在桌畔十三四岁、十五六岁的少年们一一提着问题。
由于修行之路的第一步炼体启玄极其严苛艰难，整个修行界尤其以执剑宗为最艰难凶险，所以招收的外门弟子大多是十岁以上稍大的年龄。
雯雯捅了捅半蹲在石磨上眯缝着眼盯着桌子的萧月亮。
“你还不过去试试？”
萧月亮叹息嘀咕着：“几万年都问同样的问题，有意思？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呀。”
他说的是元师对桌旁的少年们提的问题。
“你认为什么是剑？”
“你所理解认知的道是什么？”
对于这两个问题，众人皆都早有准备，毕竟这么多年来，剑宗来的剑师们，每年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
“三尺青锋，一身两刃，一刃迎敌，一刃醒己，是为剑。”
“君子之兵，杀人利器，是为剑。”
“道便是万物之规律，行走之轨迹。”
“承地含天，包容万物的无穷尽是道。”
……
……
元师接连点头，一一记录其姓名，然后用神识查看这些少年的天资如何，以及写下自己的考量意见。
由于今年内门游长老参与了招收弟子，出于对游老的尊重，最终收取哪些弟子进入剑宗，都得让长老一一过目过弟子资料才做定夺。
小镇上的少年不过十余人，很快便到了尽头。
蹲在石磨上的萧月亮依旧没有上去的意思，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找寻林洁儿，对方答应过带自己进剑宗的。
但却不见那姑娘半个人影，估摸着对方的同伴那名黑肤女子的伤势也该痊愈了，她会不会就此溜走了？
这样的疑虑一闪而过，对方毕竟是佩着名剑青魂的悬流城郡主。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队伍的最后，苏冷站在人群里茫然四顾，像是在寻找着谁。
萧月亮站起身，朝他挥挥手，苏冷点头回应，然后目光继续四顾。
看来不是在找自己了，萧月亮看一眼四处，苏漠不见踪影，苏冷应该是在找寻苏漠。
他闭目凝神，感受着嚷嚷人群里混杂在阳光中的早晨微风，然后睁开了眼，很满意的喃喃了一句，这孩子真懂事，便撑着雯雯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跳下了石磨。
苏冷完成了元剑师的提问和灵海查验后便沿着月亮河岸小跑着往下游找苏漠去了。
萧月亮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
元剑师正在和姜贵商讨交流名册上的弟子情况，眼角余光忽然瞟到了挤到桌前的白衣少年。
“你也想报名入剑宗？”
你字说得较重，语气带着讶异，听见这句话，人群里隐约响
起了嘲弄的哄笑。
“这小子才从战场重伤回来没多久，也敢进执剑宗？剑宗外门的炼体可是整个大陆出了名最为严苛的。”
“嘁，咱们镇上已经九年没有人被剑宗挑选上了，他怎么可能被选得上？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人群里叽叽喳喳响起了议论。
雯雯猛然回头瞪视一眼人群，众人闭了嘴。
“好凶的小丫头。”
这话一出，人群继续嚷嚷哄笑了起来。
萧月亮知道元剑师并没有针对瞧不起自己的意思，只是自己身体虚弱得太过显眼，从对方看见自己面色的第一眼的眼神就能看出，而执剑宗外门向来只收取体质优良天赋卓越的弟子，以避免启玄过程中不必要的伤亡。
“想试一试。”
萧月亮回答。
元剑师点点头，执剑宗可以选择不招收他，但是从不拒绝任何少年参与入门试。
“姓名？”元剑师重新翻开名册，提笔问道。
“萧月亮。”
“家人情况，自身经历？”
“无父无母，仅有贴身侍女一人，曾入伍黑铁军六年，刚从战场回来数月。”
元剑师不由得再抬头多看了萧月亮一眼，对于年纪轻轻的小镇少年竟有这般不同于常人的经历而感到同情，顺便的，他也看了一眼挤在萧月亮身旁，趴在桌子上凑着身子盯着自己面前的名册的小姑娘。
雯雯对他微微一笑，元剑师不由得心头一凛，感觉这小姑娘对自己的笑意里有些叵测的居心，这丫头就是这萧少年的贴身侍女？
元剑师清了清嗓子，收回心神，问道：“你认为什么是剑？”
萧月亮脑海里唯一想起的，是十六年前自己下西峰时，和剑西来对决的那一剑来，那才叫做剑呀！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能在大陆遇见过能像对方，能像自己用剑用得那般锋芒毕露一往无前的人。
“锋芒毕露是为剑。”他回答。
元剑师凝了凝眉，咋舌品味了一下这句话，才抬笔做下记录，心头在想，这倒是这么多年来关于对剑的理解得到的最有气势的回答。
“你所理解认知的道是什么？”
萧月亮没做多想，摇头回答。
“不知道。”
人群不再低声议论偷笑，而是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哄笑来。
元剑师和身旁的姜贵无奈的相视一笑，抬笔悬腕在名册上，最后问道：“你确定是这样回答么？今年关于弟子的一切记录我都得如实写下，最后交给内门游长老一一过目的。”
萧月亮无奈叹息，反问道：“你知道？”
元剑师再次抬头，认真看着少年的眼神，那眼眸的澄澈背后仿佛包含了无限的空间，如同历经无尽岁月，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暮年老者。
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确信自己已理解到萧月亮的真正意思，对方之前的回答并非众人想象那样简单的“不知道”。
此知道，非彼知道。
悬空的手腕半晌没有落下，笔尖的浓墨却已经聚集垂落滴下，散开在名册白纸上。
他回想起自己修道多年，真的知道么？
直到姜贵察觉到气氛的异常，捅了捅元剑师的腰，他才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细细凝视一眼，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笔，终究没有写下那句记录。
萧月亮不解对方的意思。
元剑师摇头叹息：“你对于剑与道颇有自己的见解，天资心性很是聪慧。”
“难道这不是好事么？”萧月亮越发不懂对方为何一脸的叹息和失望。
“那你知不知道修行的最基本原则是什么？”
“开启灵海玄门，引天地元气灌溉灵海，培育神树，养育神心？”
元剑师点点头，叹息的意味更加浓烈。
“看来你对修行之道早已提前做足了功课，那你就该知道，剑宗门人，皆都是有灵海的。开启灵海玄门的前提是，得有灵海。”
元剑师抬头看着萧月亮。
萧月亮脸色僵住。
“你的意思是？”
“你——完全没有灵海的痕迹。”
“你——确定？会不会是灵海外壁太厚，完全遮住了灵海？”
“再厚的灵璧，也不可能完全掩盖住内海，让神识察觉不到，而你——甚至连灵璧都没有，又何来遮住灵海？你是天生无海之人。”
萧月亮僵住的脸色也消失无踪，他回想起那晚自己将碎裂后的神心凝聚成剑，竟是完全毁坏了灵海。
再也无法修行了么？
他沉默着，拉着雯雯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