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梦里和门外
这么多天来，这是他睡得最沉的一次，除了那夜神心碎灭后的昏阙以外。
那可能称不上睡，倒和死相差无异。
沉睡里，他做了一个梦。
数万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做梦，因此这个虚幻的世界对他来说显得格外的真实，不仅如此，还像所有的梦境一样，让他几乎完全屏蔽了梦境以外的诸多遭遇和如今面临的困境。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片纵目便能看穿天穹，看清大地，洞穿熊熊神阳，看见太阳神殿那个小姑娘的神域底端，承天梧桐之顶。
奇怪的是，这再不同他残存的以往的记忆，此刻他不仅能看见小姑娘的一举一动，还能听清小姑娘所说的话。
并且转眼，自己便已从承天梧桐之顶又莫名的身处在了太阳神殿。
在太阳神炉旁，他和小姑娘面对着面，抬起手，却被那跳跃的熊熊火焰始终阻隔出一段距离，令他触摸不到对方的面孔。
她问，你为什么每天都在盯着我？
这一问令萧月亮第一次感受到内心那种莫名的悸动和震颤，就像胸膛内的心脏忽然有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想法，想要脱离这个身体一般的独立。他收回了手。
就像你每天也会盯着我看一眼一样。他回答。
小姑娘摆了摆炽烈焰火编织的红袖，轻声笑着解释道，我看你那是因为好奇。
好奇什么？他问。
好奇这人迹罕至的神域时空，竟然会有夏蝉能进入？凡界万妖，就连最为灵性的九尾神狐，三目灵猿也从未能修行渡过天劫，穿过神凡夹缝的混沌时空，而你却能？
而我？为什么不是我们？他回头看向承天梧桐顶端，空空的，黑背、青水和灰尘它们早已不知所踪，愣了愣，他脑海中才忽然闪过它们在一声清鸣中离开神域底端，飞往凡界寻求永生之法的那一幕。
第一眼或许是好奇，但是每天看，也是好奇么？我能读懂你三万年来每天看我的眼神，是因为每当我看向你时，也是同样的目光。
什么样的目光？小姑娘眨眼问，她没有反驳，因为对方并没有说错，她第一眼看见那奉月金蝉望着自己时，或许是好奇，但三万年来，每天都与之对视，早已成了她的习惯，无法改掉的习惯。
渴望，渴望拉近你我距离的目光，不是么？你一个人在这太阳神殿内守候着太阳神炉无数时光，一定很渴望有个甘愿将目光一直落在你身上的人陪着你吧？我又何尝不是，在西峰底端的黑暗寒壤里蛰伏了十七年，又在承天梧桐顶端无聊度日数万年——
呵，渴望？我怎么会渴
望你这区区凡界异种来陪伴我？我是天生上神，你不过西峰夏蝉，永远也不可能到得了这神域顶端，永远也不可能追随上我的脚步！永远也不可能陪伴得了我！意外的，小姑娘的语气忽然变得出奇的暴躁，她打断了萧月亮的话。
萧月亮不解对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他仿佛受到了对方暴躁语气的感染，也可能是刺激，总之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怒吼道，可是我现在不就在你面前了么？还有，我不是夏蝉！我是天地至灵的十七年蝉，我在西峰——
渐渐的，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从太阳神殿往下飞速的坠落下去，再也听不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只能感觉自己憋屈着一腔愤怒不甘，想要对小姑娘解释，但那张隐藏在神阳后本就不甚清晰的面孔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的身体往西峰之顶飞速坠落，耳畔传来越来越清晰的阵阵蝉鸣，那熟悉的同类的声音恍若潮水将自己淹没，将自己包裹。
小太阳！
他将手直直伸向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太阳神殿，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口里这样大声的惊呼着。
接着，他感到眼前一黑，脸上一阵刺痛，是撞上了承天梧桐么？
耳畔响起一声惊促的蝉鸣，几乎穿透了他的耳膜。
一个颤栗，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一只从窗外破洞上误入的夏蝉掉落在了他脸上，扑腾着蝉翼，他惊吓得直直坐起身子，将鸣蝉从脸上摘下扔出窗外，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满头大汗。
怎么会做梦？萧月亮喃喃自问。
他身体本就虚弱，梦醒后更是异常的疲惫，他努力回忆刚才的梦境，一切过程，一切对话，都还记得，但却始终想不起梦里隔着熊熊焰火的那张脸的大致轮廓了。
心里一阵失落，看向窗外，正是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刻，蝉鸣如潮，但那潮水始终被阻隔在小屋外。
他努力挣扎着，动作缓慢的下了床，坐在木桌前，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又再倒了一杯，正准备再次一饮而尽，却恍然想起，昨晚才喝了茶水，此刻为什么又会这样渴？
沉思间，肚子里竟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咕噜咕噜的声响——
是——饿了？
怎么会这样饥饿？
先是不解，接着是恍然大悟，昨夜在苏府宴会上为了表现得稍微正常些，自己是动过筷子，吃过一些菜的。
之前拥有半神之躯时，他在执剑宗十多年从来不进饮食，体内灵海中的天地灵气终日孕育涵养着神树，饥渴感永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但如今不仅没了神心神树，甚至灵海也荡然无存般的察觉不到，并且昨夜还张嘴沾染了凡世烟火，一旦接触，便永不回头，饥渴的欲望会一丝丝在身上蔓延，终于一点点沦为成最为普通不过的凡躯了。
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已经彻底成为凡躯的现实，萧月亮叹息着坐下，自嘲的笑了起来。
到底刚才那个世界是梦境，还是此刻这个世界是梦境？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境？
他第一次有这种对于身处世界真假难辨的感觉。
头痛欲裂。他痛苦的捂着脑袋。
嘭的一声响，门开了，阳光和更为强大的蝉鸣终于涌入了小屋里。
雯雯站在门口，一张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汗水。
你这么热还不进来？萧月亮抬头看了一眼，站起身上前问到。
但他马上发觉，小姑娘似乎并不是因为热才满脸通红，因为她此刻眉头紧皱着，嘟着小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怀着怨气。
哼！
雯雯一声冷哼，做了个想将手里的一堆东西扔给萧月亮的动作，忽然又想起对方身体虚弱，恐怕还没接住手里的东西便被击倒了，终于还是忍住，将手里一堆东西丢在了桌子上。
萧月亮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桌子上两块白花花的猪头肉，不解道：“不是让你买了送给苏冷么？”
雯雯一口将萧月亮刚才倒下的茶水喝尽，愤愤道：“送你个大头鬼！妈的，那苏冷就是卖猪肉的！你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偏偏让我买猪头肉去送给他，你知道我拎着两块猪头肉到他家店铺上去看见他正在给别人割肉时我多尴尬吗？他给我打招呼我都没好意思说这是买来送给他的。”
萧月亮挠了挠头，说：“我见他们两兄弟衣衫脏乱，瘦骨嶙峋的，以为他们平时吃不上肉呢，凡人不都喜欢吃肉么——所以——”
“呵！”
雯雯再一声对萧月亮的自作聪明嘲讽冷喝，怒气不减的把脸撇向了一边，小脸倔强生气的模样十分可爱。
“你就因为这件事这样生气么？”萧月亮无奈的摊手。
雯雯不答话，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重重放在桌子上。
萧月亮打开盒子，是一颗鸡蛋大的通明灵石，石心罕见的呈现出绯红色。
“为了给你找这个，我被人欺负了！”
“呵，你这样的脾气，不欺负别人就算好了，谁敢欺负得了你？”萧月亮难以置信的回答。
“我敢！”
门外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
（本章完）
那可能称不上睡，倒和死相差无异。
沉睡里，他做了一个梦。
数万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做梦，因此这个虚幻的世界对他来说显得格外的真实，不仅如此，还像所有的梦境一样，让他几乎完全屏蔽了梦境以外的诸多遭遇和如今面临的困境。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片纵目便能看穿天穹，看清大地，洞穿熊熊神阳，看见太阳神殿那个小姑娘的神域底端，承天梧桐之顶。
奇怪的是，这再不同他残存的以往的记忆，此刻他不仅能看见小姑娘的一举一动，还能听清小姑娘所说的话。
并且转眼，自己便已从承天梧桐之顶又莫名的身处在了太阳神殿。
在太阳神炉旁，他和小姑娘面对着面，抬起手，却被那跳跃的熊熊火焰始终阻隔出一段距离，令他触摸不到对方的面孔。
她问，你为什么每天都在盯着我？
这一问令萧月亮第一次感受到内心那种莫名的悸动和震颤，就像胸膛内的心脏忽然有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想法，想要脱离这个身体一般的独立。他收回了手。
就像你每天也会盯着我看一眼一样。他回答。
小姑娘摆了摆炽烈焰火编织的红袖，轻声笑着解释道，我看你那是因为好奇。
好奇什么？他问。
好奇这人迹罕至的神域时空，竟然会有夏蝉能进入？凡界万妖，就连最为灵性的九尾神狐，三目灵猿也从未能修行渡过天劫，穿过神凡夹缝的混沌时空，而你却能？
而我？为什么不是我们？他回头看向承天梧桐顶端，空空的，黑背、青水和灰尘它们早已不知所踪，愣了愣，他脑海中才忽然闪过它们在一声清鸣中离开神域底端，飞往凡界寻求永生之法的那一幕。
第一眼或许是好奇，但是每天看，也是好奇么？我能读懂你三万年来每天看我的眼神，是因为每当我看向你时，也是同样的目光。
什么样的目光？小姑娘眨眼问，她没有反驳，因为对方并没有说错，她第一眼看见那奉月金蝉望着自己时，或许是好奇，但三万年来，每天都与之对视，早已成了她的习惯，无法改掉的习惯。
渴望，渴望拉近你我距离的目光，不是么？你一个人在这太阳神殿内守候着太阳神炉无数时光，一定很渴望有个甘愿将目光一直落在你身上的人陪着你吧？我又何尝不是，在西峰底端的黑暗寒壤里蛰伏了十七年，又在承天梧桐顶端无聊度日数万年——
呵，渴望？我怎么会渴
望你这区区凡界异种来陪伴我？我是天生上神，你不过西峰夏蝉，永远也不可能到得了这神域顶端，永远也不可能追随上我的脚步！永远也不可能陪伴得了我！意外的，小姑娘的语气忽然变得出奇的暴躁，她打断了萧月亮的话。
萧月亮不解对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他仿佛受到了对方暴躁语气的感染，也可能是刺激，总之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怒吼道，可是我现在不就在你面前了么？还有，我不是夏蝉！我是天地至灵的十七年蝉，我在西峰——
渐渐的，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从太阳神殿往下飞速的坠落下去，再也听不见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只能感觉自己憋屈着一腔愤怒不甘，想要对小姑娘解释，但那张隐藏在神阳后本就不甚清晰的面孔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的身体往西峰之顶飞速坠落，耳畔传来越来越清晰的阵阵蝉鸣，那熟悉的同类的声音恍若潮水将自己淹没，将自己包裹。
小太阳！
他将手直直伸向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太阳神殿，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口里这样大声的惊呼着。
接着，他感到眼前一黑，脸上一阵刺痛，是撞上了承天梧桐么？
耳畔响起一声惊促的蝉鸣，几乎穿透了他的耳膜。
一个颤栗，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一只从窗外破洞上误入的夏蝉掉落在了他脸上，扑腾着蝉翼，他惊吓得直直坐起身子，将鸣蝉从脸上摘下扔出窗外，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浑身已经湿透，满头大汗。
怎么会做梦？萧月亮喃喃自问。
他身体本就虚弱，梦醒后更是异常的疲惫，他努力回忆刚才的梦境，一切过程，一切对话，都还记得，但却始终想不起梦里隔着熊熊焰火的那张脸的大致轮廓了。
心里一阵失落，看向窗外，正是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刻，蝉鸣如潮，但那潮水始终被阻隔在小屋外。
他努力挣扎着，动作缓慢的下了床，坐在木桌前，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又再倒了一杯，正准备再次一饮而尽，却恍然想起，昨晚才喝了茶水，此刻为什么又会这样渴？
沉思间，肚子里竟然传来一阵陌生的咕噜咕噜的声响——
是——饿了？
怎么会这样饥饿？
先是不解，接着是恍然大悟，昨夜在苏府宴会上为了表现得稍微正常些，自己是动过筷子，吃过一些菜的。
之前拥有半神之躯时，他在执剑宗十多年从来不进饮食，体内灵海中的天地灵气终日孕育涵养着神树，饥渴感永不会在他身上出现。
但如今不仅没了神心神树，甚至灵海也荡然无存般的察觉不到，并且昨夜还张嘴沾染了凡世烟火，一旦接触，便永不回头，饥渴的欲望会一丝丝在身上蔓延，终于一点点沦为成最为普通不过的凡躯了。
一时间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已经彻底成为凡躯的现实，萧月亮叹息着坐下，自嘲的笑了起来。
到底刚才那个世界是梦境，还是此刻这个世界是梦境？
或许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梦境？
他第一次有这种对于身处世界真假难辨的感觉。
头痛欲裂。他痛苦的捂着脑袋。
嘭的一声响，门开了，阳光和更为强大的蝉鸣终于涌入了小屋里。
雯雯站在门口，一张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汗水。
你这么热还不进来？萧月亮抬头看了一眼，站起身上前问到。
但他马上发觉，小姑娘似乎并不是因为热才满脸通红，因为她此刻眉头紧皱着，嘟着小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怀着怨气。
哼！
雯雯一声冷哼，做了个想将手里的一堆东西扔给萧月亮的动作，忽然又想起对方身体虚弱，恐怕还没接住手里的东西便被击倒了，终于还是忍住，将手里一堆东西丢在了桌子上。
萧月亮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桌子上两块白花花的猪头肉，不解道：“不是让你买了送给苏冷么？”
雯雯一口将萧月亮刚才倒下的茶水喝尽，愤愤道：“送你个大头鬼！妈的，那苏冷就是卖猪肉的！你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偏偏让我买猪头肉去送给他，你知道我拎着两块猪头肉到他家店铺上去看见他正在给别人割肉时我多尴尬吗？他给我打招呼我都没好意思说这是买来送给他的。”
萧月亮挠了挠头，说：“我见他们两兄弟衣衫脏乱，瘦骨嶙峋的，以为他们平时吃不上肉呢，凡人不都喜欢吃肉么——所以——”
“呵！”
雯雯再一声对萧月亮的自作聪明嘲讽冷喝，怒气不减的把脸撇向了一边，小脸倔强生气的模样十分可爱。
“你就因为这件事这样生气么？”萧月亮无奈的摊手。
雯雯不答话，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重重放在桌子上。
萧月亮打开盒子，是一颗鸡蛋大的通明灵石，石心罕见的呈现出绯红色。
“为了给你找这个，我被人欺负了！”
“呵，你这样的脾气，不欺负别人就算好了，谁敢欺负得了你？”萧月亮难以置信的回答。
“我敢！”
门外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