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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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雪妖、冷箭、坐着的少年

    童将军令!大家勿要惊慌乱逃!跟着队伍一同往前过了鸦岭便安全了!西皇大人已经派出神月军前来阻击雪妖,大家一定多加配合——”

    靖丘林里,一身黑铁甲的年轻令卒跨坐在战马上高声对着树林里四散乱窜溃逃的难民大喊,战马也披着甲。

    马蹄在树林里踏着盛夏烤干的枯叶咔嚓作响,蹄声慌乱,马嘶同样惊慌。

    它很怕,因为它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那一缕缕寒冷冰凉的气息。

    树林里逃跑的难民感受得就更加明显清楚了。

    令卒最后的尾音拖得很长,然后在一声急促的破空声响中戛然而止,仿佛被斩断了的悠扬蝉鸣,他从战马上跌落了下来,因为维护难民撤退秩序四处奔走而淌满面庞的热汗瞬间结成了一层薄冰!

    一只晶莹剔透的寒冰长箭贯穿了年轻令卒的胸口!缓缓融化,只留下一道箭头大小的血痕,战马一声长嘶,撒蹄冲入了难民队伍,乱窜逃了出去。

    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惊悚的尖叫,奔逃得愈加混乱了。

    “戒备!”

    黑铁甲士三人一组,这边马背上的年轻令卒一倒,另外两侧维持秩序的两个甲士立马拔刀高呼。

    呼声起时,树林深处又射来了无数枝寒冰长箭,难民队伍中许多人应声而倒!两侧高座在马背上的甲士还未来得及举起盾牌,同样摔落马背!

    护卫这一队难民撤退的黑铁甲士共有三组九人,转眼便已只剩下了两人!

    其中一人吓得仓皇的跳下了马背,丢了长刀和甲盾,混入难民里躲了起来,不见踪影。

    另一人和被冷箭贯穿的那些甲士一般装备,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大声呼喊着快逃,原本就惊慌不已的难民奔逃得愈加凌乱,人群中走失散了亲人的男子着急高呼,稚童的哭喊此起彼伏。

    少年甲士凭着一腔愤怒的热血,一手执刀,一手举盾,纵马在慌乱的人群中逆向冲进了冷箭射来的树林深处,寒意愈强!

    毕竟年少,他终究少了些许冷静的判断,唯一判断正确的仅仅是,童梦将军正统率着驻西峰云岭边防雪域的三千黑铁军抵御雪妖主力的入侵,身后追杀来的只能是一些零散越过边防的非主力入侵军!但他却未仔细判断过,这些零散越过边防的入侵雪妖究竟有多少?

    他一人又能敌过对方几个?

    已至黄昏,树林里投下些许斑驳残阳,少年倒冲入树林深处只感觉寒意砭骨,却并没有发现雪妖的踪影,恍然间,他竟看见远处地上除了杂乱的脚印,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难民!

    是没有跟上队伍么?

    地上的少年也如他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袭白衫,面庞清秀,气质清冷,放眼望去,竟然——比他身畔的绿衣少女还要好看上几分?

    但少年那面色却又极其苍白憔悴,甚至白过了他身上的白衫!

    他背依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闭着眼,似乎很累,身畔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静静守在一侧。

    马背上的甲士不明白仓皇逃难的少年是如何在道路崎岖的西峰山岭上保持住衣衫如此白净的,但他肯定地上坐着的男子必定受了某种极重的内伤,若是外伤令他虚弱苍白成这样,只怕早已血染白衫了。

    见着骑马的甲士倒回而来,少女焦急的捅了捅闭眼的少年。

    少年睁开了眼。

    “轻点。”

    他有些不耐烦的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有气无力的声音,然后缓缓张开了眼,看了渐渐放马走近的甲士一眼。

    “真烦。”他嘴里嘀咕。

    “呵!”

    身畔的少女冷哼一声,翘着小嘴,把脸撇向一边,作出生气的模样不看身边的白衣少年。

    少

    年甲士停住马,朗声问道:“你坐这里多久了?”

    “刚刚坐下。”白衣少年回答的声音虽然很轻声,但语气很是不爽快,一脸并不想搭话的模样。

    甲士是军中人,性格豪爽,并未在乎这些细节,继续问:“为什么不跟随队伍撤退?看样子你身上虽然有伤,但也并不至于无力逃命。”

    白衣少年嘴里发出嘁的冷讽,冷冷道:“你懂什么。”

    这是个陈述句,丝毫没有疑问的语气,肯定又直接,表达出白衣少年对马上黑铁甲士什么也不懂的无情嘲讽。

    甲士吃了个闭门羹,眉头一皱,也不顶撞,问道:“刚才前方撤退的队伍遭到追击雪妖的冰箭袭击,看方向应该是从这片地带射出来的,为何这里没有雪妖的踪迹?”

    白衣少年忍不住笑了,是嘲笑。

    “没想到你还真的懂点常识,居然知道冷箭是从这个方向射出来的。只是眼太瞎,雪妖就在你周围,你都没看见么?”

    甲士愣住,然后恍然大悟的表情,带着些难以置信,将长刀指着地上的少年。

    “原来你们两个就是——”

    小姑娘没出声,甚至看都没看少年甲士,她在意的不过是身边的白衣少年,她依旧撇过脸不想搭理甲士的表情。

    白衣少年沉下了肩,无奈的摇头叹息,表示和对方交流真的很费劲,只抬眼看着甲士头上。

    甲士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夕阳斑驳的林子上空树干上,零零散散钉着十几具雪妖的尸体!

    与人无异的五官,身形看起来似乎更加魁梧,壮硕的肌肉仿佛银白冰雪凝聚的盔甲,在夕阳下缓缓融化,那些被树枝贯穿胸膛钉在树干上留下的伤口淌出一缕缕雪白的液体来,是雪妖的血液。

    奇怪的是,那些明明贯穿了仿佛冰雪之躯的树枝上却有被烈火熏过的炭黑!

    甲士大惊。

    “世代冰雪生,胸间烈火心?这就是雪妖?和人族外貌差距也没多大啊。”少年甲士十岁到云岭充军,驻防雪域六年,但从未真正亲眼见到过雪妖的面孔,此刻乍见,忍不住发出感慨。

    “你若从小出生在雪域,卧雪而寝,食雪而生,多半也会变成那般模样的,所谓雪妖,本就有一半凡世人族的血脉,不过出生在了雪域,世代居住了九万年才变成这般模样罢了。”白衣少年淡淡回答。

    “这些都是你杀的?”他瞪大了眼回首看着地上的少年。

    少年闭了嘴,不答话,一脸疲倦。

    甲士再问:“你不是雪妖,是修行者?”

    少年依旧不言,看傻子一样看一眼甲士。

    甲士下了马背,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昨晚落月,大陆好多修行者都聚集到了西峰的禁忌湖观看诸多强者浴光飞升,听说只有执剑宗那位传奇掌门成功攀上落月,飞升到了神域上界,达成上神之躯——”

    他站在了白衣少年面前,然后问道:“你也是去尝试了浴光么?”

    年轻甲士虽然只是云岭驻防雪域的一名普通武卒,但在这个遍地修行者横行的时代,人人皆知天穹皓月每隔十年便会靠近一次这片大陆,故名落月大陆,月落下之时,月光神辉洒满位于西峰之间的禁忌湖,大陆无数修行强者往往会在这时齐聚西峰,沐浴神辉,逆光而飞,直上皓月,登入神域。

    自然,多少万年来,能成功逆光飞升的强者屈指可数,也无从可证明是否有人真的活着上了落月,更多的还是修为不足以抵抗皓月神辉的修行者,被围观者亲眼目睹着熔身在了那如浆如瀑的浓密月光之中,化作尘埃,犹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络绎不绝,无怨无悔。

    人间太匆匆,短暂数十年时光,即使艰难突破四境,玄览圆满,磨砺神心如明镜清晰那

    有如何?不过残喘数百年时光,至于能进入第五境神匿修得数百上千年长生的强者又是何其的稀少,哪里比得上侥幸成功浴光飞升进入神域得来数万年寿命这样诱人?

    地上坐着的白衣少年面色这般苍白,很有可能便是昨晚去尝试了浴光登月。

    听见甲士这样问,白衣少年出奇的没有任何表情,面无表情未尝也不是一种表情,这种表情甚至复杂过任何其他表情,甲士猜不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将对方的沉默当做了默认。

    然后他俯首伸出手,想要将对方从地上扶起来,一边道:“数万年长生的诱惑,极少有人能在踏出那一步后成功收回脚来的,我在云岭驻守时,听军中长官们曾说起,成功踏入修行的人,往往在进入第一境界启玄时就磨砺出了一种迎难而上,不畏不缩的坚韧性格,比如执剑宗每年的雪陈大会。所以每隔十年,当月落之时,往禁忌湖中纵身跃去的那些身影从来都是有去无回,非生即死,我估计你该是大陆第一个能在那万年长生的诱惑面前知难而退的修行者了。”

    白衣少年没有动,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个自嘲的惨笑,低声道:“我又何尝不是有去无回?倒却成了不死不生的模样了。”

    甲士没有听见他这低声的自言自语,即使他已俯身到了对方身前,因为在白衣少年说话的同时,他身畔的少女忽然站起了身,挡在他的身前,认真的大声提醒道:“不管你是想帮少爷还是怎么!但你不能拉他起来!”

    甲士不解道:“为何?难道你们要一直坐在这里等着再有下一批雪妖追来不成?你看看,太阳已经快落下了。”

    少女嘟着嘴,瞪着对方,一脸不谙世事的娇怯模样,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生硬的挤出了一句:“你懂什么?”

    颇有刻意模仿白衣少年先前那句话语气的意思,却因底气不足而带着些自我怀疑的语气在里面。

    背后的白衣少年再次不耐烦的轻声道一声:“坐下。”

    少女皱着眉,很不情愿,但依然听话的坐了回去,甲士一脸疑问,好奇地上坐着的这主仆两人的相处模式,丫头明明对少爷很不满意,但依旧言听计从,而少爷对于丫头竟敢对自己翘嘴生气也不加责备?

    他们之间真的有尊卑之分么?

    “我神心已碎,灵海正在缓缓干涸,我不能动,否则一身修为转眼便会如盆倾覆,一去不回,不留一丝一毫。”少年解释道。甲士闻言,收回了伸出的手,重新握着腰间的刀。

    说完,白衣少年又补充道:“况且,你现在即使想走也走不了了,是你自己孤身倒回来的。”

    甲士不解道:“为何?”

    “你以为刚才那一批雪妖全在上面的树干上钉着么?”

    “难道不是?”

    “刚才追来的那一批雪妖一共有三十三个,上面钉着的不过仅仅十三个而已。”

    甲士愣了愣,仰头去数,果然是十三个,诧异的转头问。

    “其余的呢?”

    “就在四周的林深处,他们已经包围住了这里,因为忌惮我将他们像对付上面的家伙一样,把它们钉上去。”

    “那该怎么办?”

    “等。”白衣少年说得很平静。

    但少年甲士似乎并不这样想。

    他问到:“等?”

    “对,等,它们应该要等到晚上夜凉光暗,才会一拥而上,为他们的同伴报仇。我至少也要等到晚上,才能重新在灵海里筑起一道围墙,留住一些神元,对付他们。”

    白衣少年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当林子里冷风愈加砭骨,忽然一声嗡鸣响起,由远及近,不知从何处穿行而来!

    “看来,它们等不住了。”白衣少年惨然补充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