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道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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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流

    傍晚。

    易褀推开房门,信步走到院子里,院内除了两颗参天苍松守门而落,墙角有些许杂草外,再无其他物事。夏夜无风,唯有虫鸣,易祺仰首望着漫天星斗,默然无语,又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思量几番,然后熟练的闭目盘膝而坐,两手掐决,自然搭于两膝之上,抱朴归真,沉心静气。

    良久,风渐起,星月无边的夜空不知何时变得如墨一样的漆黑深邃,繁星消散,虫鸣也微不可闻,庭院中的身影仿佛静止一般,就连呼吸也若有若无,一切都静谧细微起来。

    忽地,天空中炸起一声闷雷,声音不大,却沉沉滚滚而来,易祺原本平和的面目显出痛苦模样,眉头紧皱,指尖颤抖,就在气息紊乱的瞬间,面色一阵赤红,喷出一口鲜血颓倒在地,衣襟之上血迹斑驳,狼藉一片。地上的少年面容扭曲,目眦尽裂,一遍又一遍的用拳头凿打着地面,不多几拳,手指上便血肉模糊,少年却毫不在意,眼边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流下,混合着嘴角未干的血迹,狼狈凄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少年哽咽着,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压抑着自己想要放声大喊的冲动,万一被人听见,恐怕也只会换来对废物嘲笑讥讽,哪里有丝毫的同情怜悯,这本就是个欺弱畏强的世界。所以,他只能低沉的嘶吼着,喘息着,蜷缩着,像及了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崽,不,他又何尝走过自己的路,天生的心脉残损不能沟通天地引动自身修行,被大道遗弃,为玄术不容,易祺,遗弃。他是天弃之子,生而便是如此。

    闷雷声小,雨声渐大,夏雨总是毫无防备的突然来袭。豆大的雨点拍打在少年麻木的脸上、身上,冰冷着他的内心,仿佛也像是浇灭着他零星稀碎的希望。他眼神呆滞无神,眼底充满无助和怨恨。可每每在这个时候,少年脑海中总会闪过的一抹温柔而心碎的眼神,还有如银铃般清甜纯净的笑声,那是一个母亲绵长的爱和一个女孩纯粹的关心,这些像是一道温和的阳光一汪涓涓的溪流,温滋着一颗孤寂冰冷的心,是易祺灰暗痛苦的童年里,唯一的,也是最美好亮丽的色彩。

    另一边。

    易啸天仍然站在书房的窗口边,柳萍倚靠着自己的丈夫,眼神幽怨的望着外面漂泊大雨。

    “天哥,真的要送祺儿去云封阁吗?他还那么小,就要离开家乡,而且...而且他心脉残损又不能修习玄术,长途跋涉无依无靠的,又怎能放心的下?就不能等祺儿十六岁过了之后在去么?”

    易啸天叹了口气,板着的面孔已经不在,只剩满脸的疲惫,道:“自从八年前我修炼出了岔子,神魂受了重伤,玄术再无寸进,而后又被人偷袭,伤势加重,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我借口闭关,上一次的东玄境的百城大战没有参加,城主对我已有怨气,两年前李如风突破天术师,城主对他日渐器重,李家最近也是蠢蠢欲动,我怕...风雨欲来啊!”

    易啸天顿了顿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丝杀气道:“我已经写信给师父他老人家了,等再过一两个月,便由老莫送祺儿离开。作为云封阁的长老,祺儿去了那里会很安全,至于天云城,我虽有伤在身,但要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

    柳萍抬眼望了一眼易啸天,嗔怪道,“你啊,明明心里最宝贝你儿子,嘴上就是不说,整天板着一张脸,训斥这个责骂那个,弄得祺儿都不敢和你亲近。”

    易啸天轻哼一声:“知耻方能后勇!我们能保他一时,还能保他一世?慈母多败儿!那臭小子若是在咱们的庇佑下长大,以后他自己的路才更艰难!”

    柳萍没好气的看了身边男人一眼,佯怒道:“按你的意思,我就该帮着你一起训责祺儿?”

    易啸天搂了搂妻子,赔笑道:“那哪能?软硬兼施才是王道嘛!”

    “老奸巨猾!”柳萍轻哼一声,转而眉眼颦蹙,语气担忧道:“可是,祺儿的病......”

    易啸天目光有些停顿,犹豫了一下,转而坚定道“这个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当年我跟祺儿现在的情况差不多,虽不至于心脉残损,但同样也修习不了玄术,好像被天地排斥一般,如今还不是照样修炼玄术,祺儿现在需要的是磨练心智,等待机缘到来,一切便水到渠成!”

    “既然你不多说,我也不多问。反正他是你们易家的种,你这个做爹的,可得尽心尽力。”听了易啸天的解释,柳萍放心不少。不过还是嘴角一瞥,忍不住叮咛嘱咐一番。

    易啸天目光深沉的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其实,他只是云封阁长老的一位记名弟子,能将易祺送入云封阁,已是倾其所有,至于将来如何,一切都是未知,先渡过眼前危机再说。易啸天当年的确如同易祺一般不能修习玄术,可谁又知道易啸天曾误食一株不知名的灵草,从而打开了自己的修行之路,那种天赐造化岂非寻常机缘巧遇能比?八年前易啸天修行急于求成,欲要强行突破,以求在百城大战中获得更好的名次,从而请动三大宗门高人出手救治易祺,可谁想先是伤了神魂,虚弱之时又遭偷袭,伤了根源,为了维持修为不减,动了本源,强撑至今,已是时日无多。昨日比武台之争,明显是城主默许,李家所为,城主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呢,一个冲经上境的玄士和一个没有修为的比试,城主这是有意让李家做大,取他易家代而得之啊,索性提前将易祺送出去,断了后顾之忧。

    作为父亲,易啸天何尝不想和和气气的陪着儿子,只是萍儿她爹外出寻医失踪多年,为了治病,易家的影卫也不知道派出去了多少都有去无回,易啸天自己也差点走火入魔,既然治病已成奢望,要想在这弱肉强食的规则下存活,就只能付出超于常人的努力和汗水,天云城虎狼环饲,他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若祺儿能习得一身身法傍身,去了云封阁,有师父照料,多多少少能安全可靠些,这一生也就无碍,若是以后祺儿有机缘寻到药王前辈,他的伤就有治好的希望。如无此造化,一生无险无忧也算好的。只是每每看着祺儿身上青紫一片伤痕累累,哪一个做父亲的不心疼?可这,已是易啸天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啊!

    念及于此,易啸天强压住心头的波动,低头看着怀中夫人,眼底掠过一丝柔情,搂着柳萍的手臂更紧了些,妇人似乎心有所感,靠在男人胸前,侧身垂睫,安静不语。月色弥漫,散在二人身上,度起一道晕辉,柔美而静谧。

    深夜,城主府后堂。

    天云城城主此时坐在正椅上,不急不缓的把玩着手里的一方木盒。李家家主李如风站在一旁,躬身拜谢道,“多谢城主大人扶持,李家上下必定唯城主大人马首是瞻!这静心丹,乃是长子修海外出游历时,得一药师赏赐,有安神定心,温养神魂的功效,小小丹药,略表心意,希望大人收下。”

    城主不为所动,似是把玩腻了,连盒子都没打开来看,便将木盒扔给李如风,淡然道:“你李家见好便收,勿要赶尽杀绝。易啸天一身修为虽不如往昔,但当年血衣狂人的名声也不是吹嘘出来的,本城主可不想自己治下的地方一片混乱,到时候两败俱伤,我天云城岂不无人可用?”

    李如风心头失望,垂首低眉,掩饰住眼底的阴狠,嘴上却不停顿,立马接话道:“城主大人教诲的是,易家怎么说都是咱们天云城自己家的人,孰轻孰重,小人还是分得清的。”

    城主瞥了李如风一眼,轻哼道:“希望如此!过些时日,便是天云城大比,上宗会有使者前来观战,听说要选一人入宗,让你的两个儿子多把心思花在这上面,少在天云城给我惹事!”

    李如风得到城主提点,心头大喜,转而疑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云灵宗入宗名额不是已经满了吗?怎么.......”

    城主皱了皱眉头,不喜道:“上宗的事,是你可以猜疑的吗?你可以走了。”

    李如风干笑了两声,恭声离开。只是走到门口,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嘴角阴恻恻的一笑,转身对城主说道:“大人,小人听说,易家家主修炼时走火入魔,神魂重伤,命不久矣。而今,已是强弩之末,小人担心...这易家主受不起城主大人的恩德啊....”

    城主目光微缩,阴沉下脸来,缓缓说道:“道听途说而已,不足为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老实安分点!”

    李如风歉然拜别,却是嘴角冷笑,面色阴狠。

    李如风走后,天云城城主望着门外,喃喃自语道:“易啸天....希望你不要辜负本城主对你的栽培。”

    易家。

    时间已过夜半三更。银白的月光洒下,白日人声鼎沸的天云城早就清冷寂静,似乎一切都变得祥和安谧起来。

    此时,早已熄灯入眠的易府门口,却迎来了一位神秘的灰袍光头之人。来人双手合十,胸前挂着一串素朴木珠,由于夜色沉沉,面容看不得清,只是那双眼睛,于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显得慧亮安善,令人望之心生定意。

    那人在易府门前顿足,连声轻语:“罪过!罪过!”言罢,便推门而入,穿过前院,直直来到易祺院前,一路不遮不掩,不隐不匿,好似闲庭散步般,动静虽小,但在这寂寥无声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可易府上下,竟无一人惊醒,反而好似在月光的安抚下,睡的更加安稳祥和。

    灰袍人站于易祺院前,还未入门,胸口便一片红光大作,那人身着的灰袍不知怎的,金光一闪,红光顿时减弱。灰袍人伸手入怀中,取出时,借着月光看去,竟是一个暗红的跳动的心脏!那心脏漂浮在空中,表面有着细细的蛛丝密网一般的不知名经文,随着灰袍人一声轻喝,经文消散,霎时间,心脏血光大盛,在夜空中跳动的更加凶猛急促,颜色也由暗转明,红光高亮,变的狂躁,暴动。

    灰袍人如一切预料般稳稳开口道:“他是你,你却不是他。去往来处,亦是归处!”言罢,单手金光起,拂掠过心脏,急急射进易祺房内。心脏过处,房门自开,帘幕涌动,熟睡中的易祺浑然不觉。那颗心脏悬停在易祺胸口上空,缓缓旋转,在红光的照映下,易祺周身血脉也变得明亮红润起来,竟开始不断汲取吸噬着胸口的血液,易祺心脏处很快就深陷萎缩下去,留下一个深黑色的漩涡,漩涡大小竟与那颗暗红心脏相似,好像冥冥中等的就是它。心脏渐渐下沉,没有丝毫排斥阻碍,像水滴融入大海般没有一丝波澜的嵌入易祺胸口,妖冶的红光内敛深藏起来,只是顺着皮肤还隐隐能看见那一抹妖异之感。紧接着心脏慢慢的有“咚”“咚”的跳动声见闻,周身通亮的血脉回流收缩汇聚在易祺胸口,紧接着又像是嗜饮之人饱噬满足之后长舒的一口气,汇聚在易祺胸口的血脉又猛然间各自荡回,归于原位。那荡起的光晕,掠过易祺的庭院,掠过易府,掠过天云城,看样子誓要荡开在这天地间,却瞬间被一道金光屏障隔绝,消散在天云城外。

    良久,一切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往常般。

    灰袍人伫立在门外,守望着这一切,默然无语。待到一切结束,双手合十间,身影便缓缓消散在空气中,只隐约留下一声嗟吁长叹。

    “心是恶源,形为罪薮。阿弥陀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