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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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落花空有意

    窗外雨势渐渐下去,淅淅沥沥。盈香茶楼笑语晏晏,茶香悠然。

    “对了,前几日天气好,我陪长宁公主去马场击鞠,你猜我见着谁了?”宋月桐卖个关子。

    “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能让你这么激动。”顾卿之嘲笑道。

    “若是殿下,我又何必让你猜。”宋月桐故弄玄虚道,“是皇帝陛下!”

    “皇上?”顾卿之惊奇,又接着问,“你进宫都快两个月了,还没见过皇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些嫔妃宫娥在宫里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皇上一面呢。皇上不常来后宫的,连皇后娘娘那儿也去的极少,多半是去贵妃和贤妃娘娘那儿。我虽日日去皇后娘娘宫里请安,但毕竟跟着公主,所以从未见过皇上。”宋月桐说道。

    “嗯,见着就见着了呗。皇上又不是生的三头六臂,有什么好奇怪的。”顾卿之笑着。

    “天子盛威,岂是你小小女子能置喙的。”宋月桐调侃,又道,“那日皇上穿着常服去的马场,远远望去,倒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若不是偌大的排场,还真看不出来那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不过他与我们说了会儿话,不动声色,不怒自威,看着便让人心生敬畏!后来皇上还陪着公主殿下一起击鞠,球技好的不得了,当真是风回电激,潇洒自如!”

    “皇上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他的马球岂能不厉害?”顾卿之附和道。

    “唉,若是太子殿下能有他父皇那种气贯长虹拔地倚天的气魄,皇后娘娘也不用日日替他操心了。”宋月桐叹道。

    “这天下又有几人,能与当今圣上比肩?”顾卿之说道。

    顾卿之和宋月桐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长宁公主来寻,才发觉时光飞逝。二人话别,依依不舍。长宁公主见此情形,便说道:“这么舍不得,不如卿之,你嫁到我们卓家来,这样你想什么时候进宫都行,随时都能见到月桐了。”

    “公主殿下取笑了,我哪儿敢高攀。不过,还是谢谢殿下细心安排,我和月桐才能见面。”顾卿之感激道。

    “你是得好好谢谢我,我可是‘费心’帮你安排的!若是他日你有机缘,再谢我今日的恩情也不迟!”长宁公主眨着眼睛神神秘秘的。

    顾卿之见她话中有话,不便再说什么,几人一同下了茶楼。

    陌尘扶着顾卿之,正准备上马车,身后却传来一声。

    “卿之——”

    顾卿之回头,却见一男子,雨丝缎袍,执伞雨中,却是风姿卓越,仿若空谷幽人。

    长宁公主笑着迎过去,在男子身前一丈处停下,大声叫道:“严公子!”

    宋月桐只远远地见过景王卓琰一次,一听之下,便知晓是长宁公主刻意安排的,虽然没说话,还是依制行了个礼。

    顾卿之当下明白长宁公主刚刚的“费心”是什么意思,只淡淡一笑,屈膝见礼。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卓琰问道。

    “出来大半天,也该回去了,否则母亲要怪罪了。”长宁公主说道。

    “现在雨势渐小,本来还打算邀请三位小姐去林中走走,那梅林深处有一座亭子,建得倒也别致。”卓琰略表遗憾。

    “我们家远,回去晚了多有不便。倒是顾小姐,出门一趟也要玩的尽兴,不如请顾小姐陪严公子散散步吧。”长宁公主故意将顾卿之推上前。

    卓琰直直地望着顾卿之,顾卿之心知是他们故意安排,便想看看卓琰的打算,也没有拒绝,只还是妍姿巧笑,温婉清扬。

    长宁公主招呼着宋月桐上马车,宋月桐悄悄凑到顾卿之耳边,说道:“不错。”说完,便和长宁公主乘车远去。

    卓琰打着伞,走到顾卿之身边。顾卿之对陌尘说道:“你在这儿等我。”

    陌尘点点头,回到了盈香茶楼里面。

    林深不知意,梅香染裙罗。

    卓琰和顾卿之虽打着一把伞,但二人还是隔着距离。卓琰怕顾卿之淋湿,整把伞都撑在了顾卿之的头上。

    梅林往里走,越来越幽静,林子的尽头是一条河流,而卓琰所说的亭子,正是建在河上。

    卓琰领着顾卿之进了亭中,身上的衣衫已打湿殆尽。顾卿之从怀中掏出一块罗帕,递了过去。卓琰接过罗帕,很是开心,紧紧握着,却无动于衷。

    顾卿之侧过身去,说道:“请殿下擦擦吧,莫要着了凉。”

    卓琰走到她的身前,放缓声音道:“天已渐热,这点雨不算什么。卿之,你给我罗帕,我便好好珍藏。还有,别叫我殿下,你叫我的名字就好,唤我卓琰吧。”

    “殿下,尊卑有序,君臣有别,臣女不敢僭越。”顾卿之退后一步,郑重地说道。

    “你是不是在怨怪我?”卓琰突然问道。

    “殿下何出此言?”顾卿之不解。

    “一是怪我未能直言相告,向你隐瞒了身份;二是怪我,在你身陷囹圄之时,未能出手相助。”卓琰一一道来。

    “我与殿下萍水相逢,何来坦实相告、鼎力相助之说?”顾卿之回道。

    “你现下与我说话的口气,全然不像那天在一品斋的模样,还说不是怨怪?”卓珩的语气愈加谦和。

    “那日不知殿下的身份,实在冒犯,还请殿下恕罪。”顾卿之道。

    “卿之,那日一品斋初见后,我便对你思之不忘。筵席当日,我本想亲自前去,一诉衷肠,奈何身份不便,只好作画相赠,以解相思。早知那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无论如何都要陪在你身边的。后面几日,父皇下旨,让我编修《申平全志》,我实在脱不开身,望你体谅。今日是我托琬儿约你出来的,虽有些唐突,但吾之真心,天地可鉴。”卓琰诚恳而言。

    “殿下心意可贵,只怕臣女身份低微,无福消受。”顾卿之听他说完一大段,淡淡地回道。

    “卿之,你是对我无一点情意,还是只是在怨怪我?”卓琰有些着急。

    “殿下,一品斋偶遇,再到后来殿下赠画之谊,卿之只有感谢,不曾有半分怨怪。无论是严公子还是景王殿下,卿之都将其当作知交好友。今日殿下陡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我有些措手不及。”顾卿之停顿了一下,见卓琰一直盯着自己,只好背过身去,接着道:“说实话,殿下,你非卿之心中所想。”

    卓琰听到这一句,脸色大变,忙问:“为何?”

    “我本生菩提,何故入凡尘。”顾卿之说完这句,转过身来,矜重而言,“殿下,我根本不想嫁入皇家。”

    卓琰平静地望着她,沉寂了半天,才说道:“我想,你或许对皇室子弟有偏见,我与普通人无异,旁人能做到的我皆可做到,旁人做不到的,我也能尽量做到。”

    “殿下大可不必为了我委曲求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殿下,至少现在,我是真心诚意想和您做个知己画友,而不是举案齐眉。”

    “如果父皇下旨……”卓琰谨慎地问道。

    “如果皇上下旨,为了顾家,为了陶家,我除了遵旨,也别无他法。可是殿下,如果您想要顾陶两家的权势,您大可去向陛下求旨,只是那样,您娶回去的,不过是一个徒有驱壳无心无魂的人罢了。”顾卿之冷冷地说道。

    “我倾慕你,并不是你顾陶两家显赫的身份,只是因为我在一品斋遇见的你,才情独绝,温婉无双。”卓琰说道。

    顾卿之缓缓而言:“十七年前,我顶着‘湮世族,断前程’的恶名出生,一生下来便被至亲丢入念安寺。殿下,我是个不祥之人,近我者,都不得善终。”

    卓琰一听到这番话,忙上前紧握顾卿之的肩膀,急忙说道:“卿之,你是介意这些无稽之谈吗?若你只是在乎这些,大可不必担心。父皇母后那里,我自有办法说服。况且父皇和母后都曾夸奖过你……”

    “殿下!”顾卿之打断卓琰,挣脱他的双手,说道,“殿下,其一,卿之不想嫁到皇家;其二,卿之对殿下绝无非分之想。”

    卓琰的双手还是伸在半空中,脸上极尽失落的表情,说道:“卿之,你说我非你所想,可是你又了解我多少?为何连一点机会都不肯施舍给我?”

    “殿下贵胄,什么样的豪门小姐找不到,又何苦在我这个不祥之人身上浪费时间。”顾卿之的语气越发清冷。

    “什么样的小姐找不到?你这样的小姐我是求也求不来。”卓琰自嘲两句,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说,“卿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事在人为。今日我就与你直说,我卓琰今生若能娶你为妻,此生不再染指其他一人!”

    “殿下言重了!卿之何德何能,不值得殿下如此。”卓琰还想再说什么,顾卿之却望向亭外,道,“殿下,雨停了,我出来很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卓琰知道,今日再多说也是无益,当下只好点点头,领着顾卿之一同出了梅林,回到盈香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