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真佛
距今八百年前，中州新历763年10月，唐帝国。
长安宫中，唐代宗皇帝坐在帝国最高权力象征的龙椅上，心情沉重。
收复两京，从广平王，再到楚王，再到皇太子，最后继承帝国冠冕，一路走来，他亲手平定了所有敌人，那场几乎要把诺大帝国掩埋在历史当中的安史之乱，也被他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代宗收回思绪，不再回味过往的辉煌与荣耀。
虚弱不堪的唐帝国被吐蕃攻占了大片领土，而今吐蕃兵锋直至长安，然而长安城极其周围可以调动的野战兵马所剩无几。
代宗很清醒。
唐帝国将再一次失去她的都城。
皇帝站起身，他的思绪穿过宫墙，飘到长安城雄伟的城墙上，吐蕃二十万大军就要来了，他好像能看见远方的旌旗与扬尘……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逃走。
皇帝说服了他自己，逃跑并不丢人，但接下来该如何反攻，如何再次收复长安，成了令人犯难的难题。
代宗想起了一个人。
“郭子仪……郭子仪！”
深吸了好一口气，唐代宗才重新镇定下来，一封诏令很快敲定下来，快马加鞭送出长安城。
那之后不久，皇帝离宫，出逃长安。消息传开，曾经繁华的长安城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一副混乱的景象。
战争的脚步已经接近了，然而长安城中的人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许三元曾是京中司天台一名官员，任职数十年，期间腿脚落了毛病，行动不便，吐蕃大军兵临城下，许三元让儿子举家逃走，自己留了下来。
观测星宿，修订历法是许三元的工作，也是许三元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京中乱糟糟的，但只要可以欣赏夜空，许三元这个老头子就不慌。
但在10月中的某个晚上，这个总是搬一个竹椅，坐在自家院落中夜观星象的老头子疯了。
那个晚上，夜色极深，许三元像往常一样在院中乘凉，唯一的不同，是长安城中出奇的安静。
许三元摇着扇子，认着天空中的一颗颗星辰。
异变悄然而至。
最初的几分钟，许三元发现天空中一些原本高亮的星星都暗淡下去，天河两岸，群星稀疏。
许三元原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还笑骂了几声自己。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群星熄灭了。
许三元下巴快掉到地上。
这是他五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景象，未知的恐惧攀上他的脊背。
许三元睁眼又闭眼，睁眼又闭眼，来回重复了无数次，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瘸一崴的跑出家门，门也不锁，就这么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时抬头望天。
黑的。
还是黑的。
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
许三元的头皮已然麻了起来。
即使上气不接下气，腿上疼痛刺骨，许三元还是拖着身子跑着，像在逃避某个未知的东西。
突然，许三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摔得有些懵，一时半会都爬不起来。许三元花了好大劲，才艰难的翻了身子，怔怔地看着天空。
眼中是望不到边际的黑，许三元甚至因此产生了幻觉。
他感觉到自己在下沉。
也可能是天空在远离地面？
许三元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看不到任何一颗星辰了。
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一个疯狂而吊诡的想法。
难道……是什么东西把星辰都吃了？或者……它无比巨大，巨大到遮蔽了所有的天空……
许三元缓缓扯动嘴唇，“凶，大凶！这是亡国之兆，亡国之兆啊！”
忽然，许三元感觉自己停止了下坠。
不对……是漆黑的天空压了下来。
长安城外，吐蕃二十万大军军中。
无数人齐齐跪拜一樽无面佛像。
“真佛——”
“真佛——”
“真佛！”
中州新历763年，吐蕃攻陷长安。
※※※
瘴气逐渐变得稀薄，月光透过瘴气洒在少女脚边，她看见脚下被摧残不堪的彼岸花根茎齐刷刷枯萎，转眼消失不见。
桥下，浑浊的香河开始变得清澈，桥左侧是浑浊的一片，但桥右侧的水域已经变清，泾渭分明。
很快，昏黄的河水也退了，石桥两侧的河水交融在一起，静静流淌。
香河岸边，倒着数具锦衣卫的遗体，所幸他们的魂魄都已回归黄泉。
少女缓步走到朱墨君旁边，这人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少女面无表情的伸出手，食指戳戳朱墨君的脸。
“嗯——”她凝眸思考，脸上罕见的有了犹豫之色。
鬼门关对自己很有威胁。
鬼门关是他的。
得出结论，他对自己有威胁。
再加上瘴气与妖气凝成的怪物，由此进一步修正结论，他对自己极具威胁。
显然，少女根本没有注意到朱墨君只是一个不入武道——不对，误打误撞刚入武道的渣渣。
这时，少女白皙的双手已经捏住了朱墨君的脑袋。
只需轻轻一拧，朱墨君就得嗝屁。
可怜的朱墨君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价性命被人牢牢掌控着。
他是生是死都在少女一念之间。
“呼——”
少女松开手。
别误会，她只是觉得这种杀法不放心。
少女重新把古剑捧入怀中，天幕间燃烧的火球火光极盛。
“我希望你记得，其实是他救了你的命。”
……
少女环视四周，她估计瘴气还有三四分钟才会完全散尽。
她决定等个三四分钟，四分钟后要是朱墨君醒了，她就不动手了，不然说不定被反杀了呢。
就在少女静心等待的时候，她怀中古剑猛然震颤。
少女微微一楞。
朱墨君还在睡着。
那么……是谁？
“真佛！”
这不是中原汉话，但少女知晓其意。
少女望向身后。
一名锦衣卫举着鬼门关，作势向少女砍去。这锦衣卫的脖子上可见一道并不深的划痕，不可能至死。
这个人……不是
中原人。
锦衣卫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千钧一发之际，剑锋在少女额头前止住。
天空降下无数光矛，在大地上肆虐，这些光矛轻易刺穿了锦衣卫的护甲，把他拖拽了几十米。
狐火在他全身蔓延。
不过少女没有因此放过他。
天幕间蓝色的火球像是宣泄着愤怒，嚎叫着砸向锦衣卫。
一阵巨响炸裂，地上多出一个骇人的巨坑。
少女捂着耳朵，一旁的朱墨君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那个锦衣卫，不是中原人……
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应该就是两只妖怪闯入钦天监的时候，不然他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除此之外，此人应该是会中原官话的，不然就算进了京城也会被人暗中盯梢，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真佛……
少女似乎有点印象。
想着想着，少女走到大坑跟前。
坑中什么都没有——
本该是这样的。
一剑一鞘散落在坑里，少女盯着看了许久。
少女决定没收这把剑。
跳进坑里以后，少女咬牙把鬼门关塞进鞘里，所幸没听到什么鬼哭声。
从坑里爬出来后，瘴气已经完全散去。
于是少女决定再宽限几天。
钦天监属地外围，被锦衣卫层层封锁，香河对岸能看见几个牛鼻子老道和秃头老僧，他们在那大眼瞪小眼，瘴气这种东西，普天之下还真没人从外部破过，他们也想不出法子啊。
瘴气这玩意儿，除了把源头掐灭——也就是杀掉制造瘴气的妖怪，就只能由那妖怪自己散掉了，而无论是哪种方法，瘴气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退去，这个过程急也没用，所以妖怪会用瘴气困住他人的情况也只有两种，一是胜负五五开，不死不休的生死斗，二呢，就是自信对方无法威胁到自己。
好在瘴气已褪，钦天监里的那位司正还生龙活虎的从一个坑里爬了出来，如此总算是有个交代了不是？
然而不是谁都能知道钦天监里的“司正”是谁，就是守在观星阁内，护卫司正的锦衣卫之中也没多少人知道。只不过呢，老道老僧也没胆子乱嚼舌根，跟那司正有关的话，一个字值几条命，可不敢乱说。
每个人的命就那么一条，难不成还会嫌命多？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刘勋最先到达钦天监。
看到已成一片废墟的观星阁，刘勋的脸就拉了下来，司正的安全固然重要，但观星阁却也不是全然无用的豪华旅店。
观星阁毁坏，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刘勋难咎其责。
但在钦天监司正面前，他很快收住了表情，低首说道：“大人，您无事就好。”
少女点点头，不接话。
刘勋拿出备好的帏帽，少女接过去自行戴好。
“您请呆在这里，待会儿宫中会有人来接应您。”
就在刘勋准备去招呼人手处理后事时，手捧两柄剑的少女破天荒开口道：“那边还有个人活着。”
刘勋皱眉，沉声道：“此人有问题？明白了，我会亲自审问。”
“……”
少女摇摇头。
“他救了妾身一命。”
（本章完）
长安宫中，唐代宗皇帝坐在帝国最高权力象征的龙椅上，心情沉重。
收复两京，从广平王，再到楚王，再到皇太子，最后继承帝国冠冕，一路走来，他亲手平定了所有敌人，那场几乎要把诺大帝国掩埋在历史当中的安史之乱，也被他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代宗收回思绪，不再回味过往的辉煌与荣耀。
虚弱不堪的唐帝国被吐蕃攻占了大片领土，而今吐蕃兵锋直至长安，然而长安城极其周围可以调动的野战兵马所剩无几。
代宗很清醒。
唐帝国将再一次失去她的都城。
皇帝站起身，他的思绪穿过宫墙，飘到长安城雄伟的城墙上，吐蕃二十万大军就要来了，他好像能看见远方的旌旗与扬尘……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逃走。
皇帝说服了他自己，逃跑并不丢人，但接下来该如何反攻，如何再次收复长安，成了令人犯难的难题。
代宗想起了一个人。
“郭子仪……郭子仪！”
深吸了好一口气，唐代宗才重新镇定下来，一封诏令很快敲定下来，快马加鞭送出长安城。
那之后不久，皇帝离宫，出逃长安。消息传开，曾经繁华的长安城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一副混乱的景象。
战争的脚步已经接近了，然而长安城中的人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许三元曾是京中司天台一名官员，任职数十年，期间腿脚落了毛病，行动不便，吐蕃大军兵临城下，许三元让儿子举家逃走，自己留了下来。
观测星宿，修订历法是许三元的工作，也是许三元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京中乱糟糟的，但只要可以欣赏夜空，许三元这个老头子就不慌。
但在10月中的某个晚上，这个总是搬一个竹椅，坐在自家院落中夜观星象的老头子疯了。
那个晚上，夜色极深，许三元像往常一样在院中乘凉，唯一的不同，是长安城中出奇的安静。
许三元摇着扇子，认着天空中的一颗颗星辰。
异变悄然而至。
最初的几分钟，许三元发现天空中一些原本高亮的星星都暗淡下去，天河两岸，群星稀疏。
许三元原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还笑骂了几声自己。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群星熄灭了。
许三元下巴快掉到地上。
这是他五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景象，未知的恐惧攀上他的脊背。
许三元睁眼又闭眼，睁眼又闭眼，来回重复了无数次，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
他一瘸一崴的跑出家门，门也不锁，就这么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时抬头望天。
黑的。
还是黑的。
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
许三元的头皮已然麻了起来。
即使上气不接下气，腿上疼痛刺骨，许三元还是拖着身子跑着，像在逃避某个未知的东西。
突然，许三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摔得有些懵，一时半会都爬不起来。许三元花了好大劲，才艰难的翻了身子，怔怔地看着天空。
眼中是望不到边际的黑，许三元甚至因此产生了幻觉。
他感觉到自己在下沉。
也可能是天空在远离地面？
许三元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看不到任何一颗星辰了。
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一个疯狂而吊诡的想法。
难道……是什么东西把星辰都吃了？或者……它无比巨大，巨大到遮蔽了所有的天空……
许三元缓缓扯动嘴唇，“凶，大凶！这是亡国之兆，亡国之兆啊！”
忽然，许三元感觉自己停止了下坠。
不对……是漆黑的天空压了下来。
长安城外，吐蕃二十万大军军中。
无数人齐齐跪拜一樽无面佛像。
“真佛——”
“真佛——”
“真佛！”
中州新历763年，吐蕃攻陷长安。
※※※
瘴气逐渐变得稀薄，月光透过瘴气洒在少女脚边，她看见脚下被摧残不堪的彼岸花根茎齐刷刷枯萎，转眼消失不见。
桥下，浑浊的香河开始变得清澈，桥左侧是浑浊的一片，但桥右侧的水域已经变清，泾渭分明。
很快，昏黄的河水也退了，石桥两侧的河水交融在一起，静静流淌。
香河岸边，倒着数具锦衣卫的遗体，所幸他们的魂魄都已回归黄泉。
少女缓步走到朱墨君旁边，这人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少女面无表情的伸出手，食指戳戳朱墨君的脸。
“嗯——”她凝眸思考，脸上罕见的有了犹豫之色。
鬼门关对自己很有威胁。
鬼门关是他的。
得出结论，他对自己有威胁。
再加上瘴气与妖气凝成的怪物，由此进一步修正结论，他对自己极具威胁。
显然，少女根本没有注意到朱墨君只是一个不入武道——不对，误打误撞刚入武道的渣渣。
这时，少女白皙的双手已经捏住了朱墨君的脑袋。
只需轻轻一拧，朱墨君就得嗝屁。
可怜的朱墨君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价性命被人牢牢掌控着。
他是生是死都在少女一念之间。
“呼——”
少女松开手。
别误会，她只是觉得这种杀法不放心。
少女重新把古剑捧入怀中，天幕间燃烧的火球火光极盛。
“我希望你记得，其实是他救了你的命。”
……
少女环视四周，她估计瘴气还有三四分钟才会完全散尽。
她决定等个三四分钟，四分钟后要是朱墨君醒了，她就不动手了，不然说不定被反杀了呢。
就在少女静心等待的时候，她怀中古剑猛然震颤。
少女微微一楞。
朱墨君还在睡着。
那么……是谁？
“真佛！”
这不是中原汉话，但少女知晓其意。
少女望向身后。
一名锦衣卫举着鬼门关，作势向少女砍去。这锦衣卫的脖子上可见一道并不深的划痕，不可能至死。
这个人……不是
中原人。
锦衣卫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千钧一发之际，剑锋在少女额头前止住。
天空降下无数光矛，在大地上肆虐，这些光矛轻易刺穿了锦衣卫的护甲，把他拖拽了几十米。
狐火在他全身蔓延。
不过少女没有因此放过他。
天幕间蓝色的火球像是宣泄着愤怒，嚎叫着砸向锦衣卫。
一阵巨响炸裂，地上多出一个骇人的巨坑。
少女捂着耳朵，一旁的朱墨君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那个锦衣卫，不是中原人……
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应该就是两只妖怪闯入钦天监的时候，不然他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除此之外，此人应该是会中原官话的，不然就算进了京城也会被人暗中盯梢，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真佛……
少女似乎有点印象。
想着想着，少女走到大坑跟前。
坑中什么都没有——
本该是这样的。
一剑一鞘散落在坑里，少女盯着看了许久。
少女决定没收这把剑。
跳进坑里以后，少女咬牙把鬼门关塞进鞘里，所幸没听到什么鬼哭声。
从坑里爬出来后，瘴气已经完全散去。
于是少女决定再宽限几天。
钦天监属地外围，被锦衣卫层层封锁，香河对岸能看见几个牛鼻子老道和秃头老僧，他们在那大眼瞪小眼，瘴气这种东西，普天之下还真没人从外部破过，他们也想不出法子啊。
瘴气这玩意儿，除了把源头掐灭——也就是杀掉制造瘴气的妖怪，就只能由那妖怪自己散掉了，而无论是哪种方法，瘴气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退去，这个过程急也没用，所以妖怪会用瘴气困住他人的情况也只有两种，一是胜负五五开，不死不休的生死斗，二呢，就是自信对方无法威胁到自己。
好在瘴气已褪，钦天监里的那位司正还生龙活虎的从一个坑里爬了出来，如此总算是有个交代了不是？
然而不是谁都能知道钦天监里的“司正”是谁，就是守在观星阁内，护卫司正的锦衣卫之中也没多少人知道。只不过呢，老道老僧也没胆子乱嚼舌根，跟那司正有关的话，一个字值几条命，可不敢乱说。
每个人的命就那么一条，难不成还会嫌命多？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刘勋最先到达钦天监。
看到已成一片废墟的观星阁，刘勋的脸就拉了下来，司正的安全固然重要，但观星阁却也不是全然无用的豪华旅店。
观星阁毁坏，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刘勋难咎其责。
但在钦天监司正面前，他很快收住了表情，低首说道：“大人，您无事就好。”
少女点点头，不接话。
刘勋拿出备好的帏帽，少女接过去自行戴好。
“您请呆在这里，待会儿宫中会有人来接应您。”
就在刘勋准备去招呼人手处理后事时，手捧两柄剑的少女破天荒开口道：“那边还有个人活着。”
刘勋皱眉，沉声道：“此人有问题？明白了，我会亲自审问。”
“……”
少女摇摇头。
“他救了妾身一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