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七日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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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女儿心事有谁知

    草木葱茏,空气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马秀珍看着廊外彩蝶蹁跹,鸟雀争鸣的景象,会心一笑。莲儿恭敬地站在一旁,轻轻地为她那美冠京城的小姐摇着白羽扇。

    虽有习习扇风,但难掩蒸腾的暑浪。按说七月序属初秋,已然不是酷暑。可是,秋老虎的威力不俗,硬是让人汗流浃背。

    “小姐,酷暑难消,不如让奴婢给您讲讲最近京城里的趣事吧。”莲儿看着小姐愁闷不堪,不禁想法设法讨他欢心起来。

    “哦?最近京城里有何趣事,能让我的莲儿笑得合不拢嘴?”马秀珍调笑道。

    “小姐!”莲儿脸霎时殷红了,带水的眼睛望着马秀珍,着急地微跺了两下脚,煞是可爱。“其实莲儿知道的也不多,就是有东海王和太子储位之争这么一回事。”

    马秀珍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说道:“储位之争?”

    “是啊!陛下在云台设宴,三公九卿,国之柱石当时都在场,陛下金口玉言一开,万万做不得假!”莲儿说道。

    “胡说!太子殿下从陛下登基以来便是储君,并无失德,怎么会轻易易储?而且太子孝悌,陛下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动摇国本!”马秀珍斩钉截铁地说道,在提到太子二字时眼中明显闪过一抹柔色。

    “小姐,你说是假的那便是假的。其实奴婢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并未曾身临其境。倒是奴婢听说老爷当时也是在场的!”莲儿见马秀珍的脸色变了,立刻开口辩解道。

    听闻此话,马秀珍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往伏波将军马援的书房跑去,也顾不上什么暑热难消了。

    书桌前,马援还在研读《孙子兵法》,全然不顾一脸焦急的马秀珍。

    良久,马援方才抬起头来,道:“爹的娇娇怎么想起到书房来了?”

    “爹爹,女儿听闻陛下有意易储,特来询问此事真假。”马秀珍着急地问道。

    “怎么?你这个闺阁小姐竟也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马援哈哈一笑,缓解了方才的尴尬。

    “易储乃是国家大事,试问女儿怎么能够不关心呢?”

    “其实这件事和你无关,因为无论陛下此番是否易储,你都是太子妃!”马援严肃地说道。

    “什么?!莫非女儿是这次皇储之争的战利品?皇帝陛下怎么会这样荒唐?”马秀珍惊讶万分。

    马援沉默以对。

    “爹爹,你怎么能不规劝陛下?”马秀珍珠泪暗垂。

    “规劝?老夫为何要规劝?”马援不以为然。

    “爹爹?!”马秀珍震惊了,眼前这人还是那个马革裹尸的伏波将军吗?

    “怎么?成为太子妃,难道你还以为你亏了?这可是将来母仪天下的凤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马援说道。

    “可是这种太子妃,女儿总是感觉怪怪的!”马秀珍咬着唇说道。

    “什么怪怪的?陛下是为储君收拢马家军的军心。难道陛下是为了你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吗?若不是你是我马援的女儿,又岂能有如此福报,不论谁是储君,你都是储君妃。”马援说着,老泪纵横。这些年来,马家军的势力已然引起了光武帝的忌惮。若稍有违逆,等着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岂能不明白自己女儿对太子刘强的心思?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自己的心思又能算得了什么?关键的是皇帝的心思是什么。但君心难测,所以才有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啊!

    “爹爹认为这是福报?女儿是伏波将军府的千金,不是那搔首弄姿的风流妓子!女儿宁愿盲婚哑嫁,也不愿意沦为两个男人争来争去的战利品!”马秀珍据理力争道。

    “啪!”地一声,马秀珍的左脸颊肿了起来。马秀珍捂着脸颊,正欲夺门而出,却被健步如飞的马援死死制住。

    挣扎不开,马秀珍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娇娇!爹明白你对太子刘强的心思!但是他就是一个孬种,我马援的掌上明珠又怎么能匹配这等货色?”马援正声道。

    “什么?!”马秀珍红着眼睛,眼眶中蓄满泪水,呆滞地望着马援。原来爹爹是明白自己的。自从建武十六年宫中举办的“梅花宴”以后,马秀珍的一颗芳心就系在了刘强身上。那一日他白衣胜雪,风华绝代;那一日他声若温泉,势若暖阳。试问哪一个少年不慕艾,哪一个少女不怀春?就那短短一日之间,她芳心沦陷,就等着当刘家妇。没想到,等来等去,最后等来的却是这么荒唐的一张圣旨!

    “爹爹知道,从那一年的梅花宴开始,你就对太子刘强芳心暗许,是也不是?”马援问道。

    “嗯!”马秀珍拭去脸上的泪水,点头道。

    “可你知道吗?那一日刘强之所以那么出彩,全是郭后的手笔!”马援字正腔圆,震彻灵魂。

    “什么?!”马秀珍不可置信。

    “郭后的意思本就是替刘强拢住你,同时也拢住马家军。可没想到拢住你倒是成功了,可是刘强却太不上道,一心只想做那儒家心中的贤明圣君,对你是半分绮念也无。神女有梦,襄王无情。刘强他辜负了郭后的一片苦心!”

    “难道这三年以来的相思竟是别人的一场算计?”

    “算计?这场算计对你有利,故而爹爹早已看破却不说破!你看看刘强!这次老夫为你办荷花宴,本就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不想他竟然觉得瓜田李下,直接给推拒了,试问这样不懂得把握良机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代贤君?这样偏信儒家的人,将又是一个孝元皇帝,将大汉江山带入险境!”马援沉声为马秀珍分析道。

    “太子明天真的不来?”想起这几个月以来,自己一直苦练古筝,为的不就是在太子面前展示一番,从而获得他的垂怜,如今他竟然不来,那么自己的精心准备岂不成了一场笑话?马秀珍顿时觉得生无可恋。少女心事总是诗,可也要有一个知诗懂诗之人,不是吗?

    马援走到马秀珍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与太子刘强一比,东海王此人前途不可限量!”马援饶有兴致地与她分享了建武十五年的趣事。

    当时度田之事进行地如火如荼。各州各郡的官员进京述职,光武帝看到陈留吏的牍上写有:“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一时间不明所以,兴趣大增,于是他就问陈留吏这是什么意思。陈留吏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这是他在洛阳的长寿街上得到的。这时,帐幄后面的东海王刘阳插话说,这是郡里的官吏教陈留吏怎么核查土地。光武帝又问,那为什么河南、南阳不能问呢?东海王又说,河南是帝城,南阳是帝乡,这两个地方田亩和宅第肯定逾制所以不能认真核查。光武帝于是让虎贲将诘问陈留吏,陈留吏所言果然和刘阳一样。光武帝也不得不对东海王另眼相看。

    “东海王十岁通《春秋》,十二岁便得光武皇帝的青睐。太子刘强却只重孝悌,不知变通。两相对比,无怪乎陛下会有易储之心!”马援喟然长叹。

    “爹爹,女儿想知道的是太子明日真的不过来了吗?”

    马援看着女儿满怀希冀的双眼,咬了咬牙,艰难地开口道:“是的!他刘强就是那无胆的孬种!”他说的理由是,如今陛下正以贵府千金为注,赌的是江山百年社稷。我身为人子,不当违背父皇的旨意。不当违背父皇的旨意,就当辜负美人心了吗?这种人,娇娇即使嫁给他,也决然不会幸福,故而就此斩断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起当年昆阳鏖战,自己曾为光武帝挡下流矢而被贯穿胸口。后虽被救治而性命无虞,但每逢阴天下雨自己就痛不欲生!自己为皇帝承受了这么多苦楚,自己的血统应当融入汉朝皇室之中!女儿嫁给未来天子,那么以后的大汉皇帝也是自己的后人。唯有这样,方不负自己这金戈铁马的一生!

    “女儿知道了!但女儿不是稻草人,可以任人摆布。如今虽然已知一颗芳心所托非人,但一时半会儿也难再重觅真情!”马秀珍一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索然无味开来。

    “爹爹知道。明日的荷花宴还是照常进行!爹爹要让太子刘强知道,他错过的是什么样的优秀女孩!”马援安慰道。

    马秀珍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夺门而出。

    ※※※※※※※

    若必须迈出这一步,谁敢挡我路?

    此时演武场上,刘阳刚猛地使着剑。不同于剑客时而挥剑长劈,时而欲拒还迎,时而翩跹长空,时而侍婢斟酒的动人剑姿,刘阳就是直来直去的刺、劈、砍,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方道一声大善而止。

    用卫士呈上来的布巾拭了一下汗水,道:“窦固,你这么早来找寡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启禀殿下,方才卷轴上显示我五斗米教损失了一员大将,娘娘闻知此事大为急怒,特来告知殿下,寻求对策。”窦固正色道。

    “哦?林夕之死了吗?”刘阳问道。

    “不是,乃是一名叫做程安之的玄士。”

    “哈哈!寡人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你窦大人进退失据!寡人且问你,若是你是太子一派,第一天首领便死了,你是不是就要投缳自尽啊?”刘阳调笑了窦固几句,显然没把此事放在心头。

    “殿下,还请您未雨绸缪,早作打算啊!”窦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玄士一心修炼,自以为可以长生不老,其实最是荒唐可笑!从古至今,哪有不死之人,黄帝、尧、舜、禹、汤、周文武、秦始皇不都化作了土?而他们还要前赴后继,可见他们的迂腐!”刘阳喃喃地说道,却将窦固听得云里来雾里去,不得要义。

    窦固一脸正色道:“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笨蛋!寡人的意思是,对于迂腐的人要采用别的法子。”刘阳缓缓地道。

    “殿下,属下实在是愚钝啊!”窦固还是不明所以。

    “合而攻之,不如各个击破!现在的局势无非是四对四,从整体上来看,五斗米教还占优。而不如合兵一处,攻其一点,必建奇功!以二人攻一人,以三人攻两人,则我方必胜。”刘阳授以机宜。

    窦固赞道:“殿下高招!这真是得了田忌赛马的精要所在啊!”

    “笨!田忌赛马是以下攻上,以中攻下,以上攻中。牺牲部分以保全大局。而寡人此谋图的是大获全胜!五国伐秦的函谷关之战,秦军的策略倒与之颇为相合。”刘阳纵横捭阖,鼎定乾坤。

    “殿下博古通今,马上属下就飞鸽传书给林掌教。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窦固笑道,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刘阳看着窦固离去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真是个毛躁的性子。

    他转头问道:“班超,明日都有谁去参加马府的荷花宴?”

    一位精明少年忙恭谨地说道:“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明天太子已然明确回绝,不参加荷花宴了。”听到此言,刘阳嘴角闪过一抹嘲讽,不过眼神中确是合该如此的淡定。班超接着说道:“殿下,明日参加宴会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湖阳长公主与您了。”

    “湖阳长公主?”刘阳眉头闪过一丝不悦。这个姑母油盐不进,一直是刘强的忠实拥趸。

    “她不去追求宋弘,却来坏我好事,这是为了怎般?”

    “殿下,当年宋弘那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就已经让长公主下不了台来,又怎么敢继续往前靠呢?”班超对这个农妇出身的长公主也没啥好印象。

    “嗯,是寡人忘了这茬。不过既然姑母明天非要去赏花,那么寡人也要让她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花都是赏心悦目的。你明天就这么做!”

    刘阳和班超筹谋了良久,直到拿出一个满意的方案,君臣两人才哈哈一笑,各自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