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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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夏花

    在我芳姨的帮助下,王家明创业的资金总算凑齐了。资金到位后,王家明整天忙得起飞,为了土地流转的事情,他开始一家家的上门,劝说村民将土地承包给他。王家明在我们朱家湾的口碑一直很好,加上朱正苗的帮助,在土地承包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反正这些土地荒着也是荒着,承包给王家明还能得到一些承包费,这对于不愿种地的年轻人来说,还是一种解脱。

    为了把果园搞起来,王家明一天到晚都到处奔忙,从选苗到栽种,从灌溉到施肥,每一个环节他都亲自把关,生怕出一些岔子。正当他干得热火朝天时,我的幺外公朱全贵在家坐不住了,他悄悄的跑到背篓山,想窥探王家明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当他看到王家明的果园搞起来后,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对我的幺外公而言,这个曾经想夺走他闺女的后生,果真不是个安分的人,如今这阵势,分明是对他的一种公然挑战,难不成是打算和他争这个村支书的位置?要是别人这样做,他也大可不必担心,可当面对王家明,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幺外公灰溜溜的下了山,一路上有人给他打招呼,他都没搭理。回到院里后,正好遇上刚到家的芳姨。“你怎么回来了?不会又是回来见王家明的吧?”

    芳姨热情的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爸,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回来当然是看你老人家的!”

    “这还差不多!”幺外公从口袋里掏出烟丝,用一小片报纸卷了起来。

    芳姨急道:“爸,你怎么又抽这个,我不是给你买了香烟嘛,你这个没有滤嘴,尼古丁全部吸进肺了,对身体不好。”

    幺外公道:“你不管,这种烟我抽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闺女,你说怪不怪,王家明最近搞了个果园,我今天去看了下,规模还不小,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那么多钱。”

    芳姨道:“您说这事呐,我听冬雪说,他去银行贷的款,我看他也不容易,也借了他一点钱。”

    幺外公道:“你借了多少钱?”

    芳姨道:“大概十万吧。”

    幺外公吃惊道:“十万?我的天,这事陈阳知道不?”

    芳姨淡淡道:“都是我自己存的钱,就没告诉他。”

    幺外公焦虑道:“闺女,不是爸说你,这事你做得不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不商量个人呢?陈阳毕竟是你的丈夫,虽说是你存的钱,但也应该告知他一声。再说,王家明那个果园,能不能赚钱都两说,万一赔了,他拿什么还你?你要记住,你是结了婚的女人,王家明毕竟是个外人,孰轻孰重,你可要拿捏准呀!”

    虽然幺外公一通数落,但芳姨并未意识到这个问题会给她带来麻烦。

    可没过几天,麻烦就真的找上了门。麻烦的制造者就是她们乡卫生院的护士李春燕。李春燕年龄和芳姨相仿,按理说她一个国家正式单位的女子,找对象应该是轻而易举。可上天给了她一副平庸的长相,偏偏她还挑剔,乡镇的她看不上,城里的又看不上她,挑着挑着就把自己挑成了“老姑娘”。因为自己的婚姻不顺利,所以她总喜欢在别人的婚姻里挑骨头。

    那天,她刚进宿舍,就看见芳姨和王家明。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猫腻”。她像个女间谍一样,蹑手蹑脚的跟在他们后面。当芳姨把宿舍门关上后,李春燕的好奇心就像咬住了鱼饵的鱼,完全被勾了起来。

    她一直躲在门外偷听,一张一合的嘴,惊讶得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她原本就嫉妒芳姨,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还羡慕她嫁给了陈阳这样的城里人。

    李春燕自以为逮到了芳姨出轨的证据,到处宣扬这件事,也许是大家都相信芳姨的为人,没人把她的话当回事。她恼极了,发誓要让芳姨吃苦头。她知道陈阳在县商务局上班,于是写了一封匿名信寄到陈阳单位。

    当年,陈阳在追求我芳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和王家明的往事。可他是什么人?抛开家庭条件优越不说,作为正牌的大学生,一个庄稼汉也配当他的情敌?可是婚后,陈阳才发现王家明可不是一般的庄稼汉,他的才华和能力,远远超过自己,只不过他的命不好,生在了一个“烂包”的家庭里,若不是这样,他早已和晓芳在一起了。现在收到这封匿名信,陈阳心情更加复杂,他不愿相信里面的内容,但无风不起浪,要是真没问题,别人怎么会写这封信?

    自从读了那封信,陈阳一整晚都没着什么睡觉。他的脑子里一片乱麻,和芳姨结婚后,因为不能生育的问题,一直耿耿于怀。他也知道芳姨不容易,其实他何尝不想过正常家庭的生活。每次单位聚会,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他都很羡慕。

    可现实就是这样残忍,这不过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愿望,对他而言都那么可望不可即。他平时不愿回家,害怕和妻子独处,害怕提及孩子的问题,害怕被刺中隐藏在心里的痛处。这种生活一过就是七八年,这些年无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芳姨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在芳姨回了一趟我们朱家湾,陈阳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又回朱家湾干什么?”

    芳姨道:“怎么,我回去看我爸,不行吗?”

    陈阳追问道:“那最近有没有人到单位来看你?”

    芳姨无语道:“我的朋友最都忙得很,哪里有空来看我!”

    陈阳冷笑道:“难道你的家明哥没来看你吗?”

    芳姨听出了陈阳话里的阴阳怪气,也有些生气。“有什么事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啪的一声,陈阳把匿名信摔在茶几上。“你自己看!”

    芳姨打开信,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谁写的!这完全是诬陷!”

    陈阳不满道:“无风不起浪,你现在又不评先又不提干,这时候好端端的谁会诬陷你。”

    见陈阳不相信她,芳姨脸都气涨了。“那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写信的人。”

    陈阳把桌子一拍,恶狠狠地说道:“先不管这封信真假,你就说你和王家明最近有没有来往?”

    芳姨双手环抱道:“我承认,我们最近是见过面,那是我看他创业启动资金不够,所以借了点钱给他,就是这么回事,至于这封信里面写得内容,完全是瞎扯!”

    得知芳姨和王家明最近确实有接触,陈阳醋意大发道:“你到底借给他多少钱?”

    芳姨知道迟早瞒不住,索性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十万,全是我自己存的,没用你一分钱!”

    听芳姨这么一说,陈阳心里立马腾起了熊熊怒火,他想不通的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妻子甘心借十万块钱给王家明,还故意瞒着自己,这让他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此刻,他的心里就如同有一头冲破牢笼的猛兽,所有的情绪都猛然释放了出来。

    “哼,你们感情可真好,十万说借就借。朱晓芳,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想找王家明借种,要是这样的话,我陈阳可不会接这个盘,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孩子,都不愿意养一个野种!”

    芳姨没想到陈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气得瑟瑟发抖。“陈阳,你说什么!你还是人吗?你的思想怎么会这么肮脏!”

    她提着包就要去开门,陈阳见芳姨要出去,以为她这是要去找王家明,气得头发都快立起来。啪的一声响,陈阳的手重重的从芳姨的脸上扇过,留下了五个红色手指印。

    芳姨被陈阳打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丈夫会动手,这是结婚来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委屈,她把包狠狠地扔到陈阳身上,夺门而去。陈阳也气疯了,狠狠的把门踹了几脚。

    那天晚上,天气异常闷热,因为文娟的学校要开家长会,所以我轮休了两天,回到了县城。我正在客厅看电视,突然一声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一眨眼功夫,外面雨点已经急促地敲打起了大地,风声和雨声逐渐加大,越来越猛烈。

    突然,屋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我以为是文娟回来了,开门一看,居然是全身被淋透的芳姨。她面容憔悴,双眼红肿,长长的头发上挂着滴答滴答的水珠,整个人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芳姨?你怎么了?”

    我吓坏了,以为芳姨出了什么大事,赶紧把她搀扶着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拿了张干毛巾替她擦了擦。芳姨将所受的委屈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得知陈阳动手打人,我气愤不已。

    “太过分了!居然敢动手,不行,我一定要找他要个说法!”

    芳姨抽泣道:“冬雪,千万不要,我不想这件事情闹得大家都知道,我了解陈阳的个性,他刚才打我也只是一时情急,我伤心不是因为他打我,而是他对我的不信任,我没想到两个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居然这点信任感都没有,一封子虚乌有的匿名信就让他变成这样。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

    我心疼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芳姨掉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到了那一步,就离婚吧!”

    我安慰她:“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芳姨无声啜泣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明明喜欢的是一个人,偏偏要和另外一个人结婚,我以为自己能够坚持下去,可真的好痛苦,为什么老天喜欢捉弄人,不能让相爱的人在一起?人的一生这么短暂,为什么我要活得这样累?”

    我递给她一杯杯热水。“别这样,凡事想开点,人这辈子哪能事事如意,不管是爱情还是事业,生活总会给我们留下遗憾的一面,只要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行。”

    在我的劝说下,芳姨总算好受了些。我问她要不是回去,她说先在我这里住几天,让陈阳和她都同时冷静几天。我也给陈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芳姨在我这里,让他别担心。

    对于芳姨的遭遇,我虽然在嘴上劝说她想开点,可我也明白,这种痛苦除了自己,别人是无法体会的。曾经,我和肖遥分手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让我许久才缓过劲来。哎,爱情是把双刃剑,若是没有好的结果,割伤的永远是自己!

    芳姨不愿意再回城里的政协家属院住,我陪她回到了吉安乡卫生院。帮她收拾了宿舍后,我回到了单位。刚进门,李主任就拉住我,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道:“你知道吗?社里刚提拔一批中层干部!”

    我平静地说道:“哦,这不是很正常嘛。”

    李主任激动道:“关键是这次的提拔人太离谱了,你认识刘婷婷不?”

    我点头道:“认识,我们一批进来的,她怎么了?”

    张主任愤愤不平道:“她提拔为综合科副科长了,这个刘婷婷真不简单,一个从没到机关工作的毛丫头,突然就成了副科长。”

    对于刘婷婷的任职,我还真有些感到吃惊,特别是她担任的是我以前的职务,难道是......?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后背一阵拔凉。

    李主任安慰我道:“冬雪,别灰心,你还年轻,说不定下次就把你提拔回机关了!”

    出于礼貌,我对李主任笑了笑,可心里早就明白,得罪了赵文良,别说提拔了,恐怕这几年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几天后,任免文件正式下发,单位上下闹开了锅,大家纷纷议论起这批新提拔的人员,其中刘婷婷是最大的争论点。从业务能力上看,刘婷婷并不出众,甚至在网点坐柜时经常被客户投诉,说她服务态度不好。从资历上看,她的提拔就更加没有说服力,机关里有些工作十几年的都在原地转圈,她一个刚到机关不久的偏偏能提拔?

    人们对于传播新鲜听闻的爱好,就像蜜蜂在春天里要传花授粉一样,出于一种天性和本能。单位上下疯传着刘婷婷被赵文良“潜规则”,这才顺利上位。

    曾经的我,仅仅是调进了机关,就成为他们议论的焦点,刘婷婷的事情也自然难免被议论。我不喜欢窥探别人隐私,对于这类八卦新闻很反感。可周围的人却很热衷于从这些街边消息中提取“多巴胺”,从别人身上为自己的生活找寻乐子。

    我越来越反感这样工作环境,难道我真的就这样过我的一生?

    正当我对未来职业规划感到很迷茫时,收到了冯筱琴寄来的一封信。自从大学毕业后,我和冯筱琴通信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单位上的事情本就不少,加上家里的一滩事,让我来不及把最新的情况给冯筱琴细说。令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主动给我写起了信。

    “对不起,冬雪,因为忙碌的关系,很久没有回你的信。研究生毕业后,我选择到四川阿坝甘孜州支边,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如画,更重要的是,还有他。虽然这里条件艰苦,但我每一天都很充实。我在这边任教,孩子们都很淳朴,她们就像当年的你一样,一样的单纯清澈,她们渴望通过教育去改变命运,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人生意义所在。以前我的老师对我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一生怎么过的权利,我们可以选择像猪一样那样安逸,可是我们做得到想猪一样心甘情愿吗?我们一定要学会放下包袱,别太在意外界的看法,人应该活出自己的色彩!”

    冯筱琴的信里附有几张照片,是她和藏族学生们的合影,照片背后用小楷写着泰戈尔的《生如夏花》。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败,妖冶如火,

    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

    乐此不疲。

    是啊,我们的这一生就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人世繁花,何其短暂,难道不应该大胆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