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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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差距

    两个多月的实习刚结束,我就迫不及待的赶回了学校。肖遥早已在火车站等候,在我出站那一刻,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我的面前,紧紧地把我搂住,然后用手捏了捏我的脸蛋,我也公然去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我们相视一笑,再次拥抱在了一起。

    和肖遥在一起,我感觉总是柔柔的,淡淡的,让人很舒坦,很自在。有人说,当爱情在一个青年人身上第一次苏醒后,它势必会转变为一种强大的力量,即使对生活完全失去信心的人,热烈的爱情也会让他的精神重新闪闪发光。是啊,此时的我们,正是被爱情的光华所笼罩,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精神力量。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二零零一年的七月十三日那天晚上,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宣布北京成为第二十九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举办城市时,整个北京都沸腾了。全校的师生们都涌了出来,大家挥动着旗帜,唱着国歌,欢呼雀跃的走向广场。肖遥拉着我的手,我们感受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刻,然后在涌动的人潮中幸福地拥抱在了一起。

    肖遥激动道:“冬雪,你知道吗?我们中国人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冬雪,答应我,读完研究生以后就留在北京好吗?到时候北京奥运会,我们一起去当志愿者!”

    我看着肖遥的眼睛,点头答应了他。他高兴的把我抱了起来,然后我在幸福的天摇地悬中被他抱着旋转了几圈。

    我必须得承认,爱情有它自私的一面,虽然我也知道自己身上承载的责任,可偏偏这一刻我难以抵挡爱情的魔力。尽管这样的选择有些利己主义,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转变了观念?或许正是古人那一句“穷着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状况,能够“独善其身”都尚且做不到,又怎么什么能力“兼济天下”呢?

    大三暑假结束前,肖遥竟然提出让我去他家见他父母。尽管我也知道会迟早走到这一步,不过这还是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肖遥的老家在陕西,去他家之前,我的心情很矛盾。虽然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但由于对他们一无所知,所以我内心十分慌张。一路上,我让肖遥多讲一些有关他父母的事,脾气、爱好、忌讳、个性等等,以便自己在说话做事时有所分寸。可肖遥笑着说我这是多虑了,他说他父母非常有亲和力,压根没有我想的那么恐怖,让我不比太过于紧张。

    我们坐着火车抵达安康站。令我意外的是,他的父母并没有来接我们,这让我有些不安起来。

    肖遥早已在电话里对他父亲说过我要去他家,这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不受欢迎。

    到他家小区楼下后,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我就不上去了,我心里有些害怕。”

    肖遥笑道:“你开什么玩笑,都坐了几十个小时,你这会儿想后悔,来不及了!

    我担心道:“我有些害怕。”

    肖遥道:“你怕什么?我爸妈又不吃人。”

    我认真道:“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到时候会不会把我撵出来?”

    肖遥推着我向前走。“你就放一百个心,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我难为情的和他一起上了楼,只觉得每走一步心都提到嗓子眼。到了家门口,他敲了敲门。一个身材伟岸的中年人开了门。“肖遥,你回来了?哟,这是你女朋友小周吧,快进来!”

    我微微一笑道:“叔叔好!”

    肖遥带着我进了门。我进屋一看,立马被里面的陈设惊住了。客厅的隔断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艺术品,花瓶,珊瑚,根雕,靠红木沙发的一面墙也挂满各种各样的字画。虽然我不懂这些文玩字画,但看得出来,这些物品的主人必定是个文化修养极高的人。客厅外是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院馆,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就像一个漂亮的小花园,幽静而别致。

    正当我手足无措时,一个系着围裙的修长女人出现在我的视野。“肖遥,你终于回来了,妈看看你瘦了没有?”

    肖遥把我拉在旁边道:“妈,这是我女朋友,周冬雪。冬雪,这是我妈。”

    我赶紧上前打招呼:“阿姨,你好。”

    肖遥的母亲对我很热情。“冬雪,早就听肖遥说过你的名字,这下可见到了。知道你要来,我和你肖叔叔一大早就亲自去市场买了菜,你们先歇一会儿,稍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婉转得犹如百灵鸟。

    我主动道:“阿姨,我也来帮忙。”

    肖遥的母亲拦住了我。“不用,有保姆在做饭,你坐着看会儿电视。”

    我是真心想要帮忙,却被她再次拦住。我坐在沙发上,心里既忐忑又别扭,我压根没想到肖遥的家庭这么富裕。他之前只告诉我他母亲是音乐教师,父亲做点小生意,让我以为只是一般的小康之家,可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家庭环境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这让我有些不安。

    吃饭的时候,肖母对我一如既往的热情,不停地给我夹菜,让我多吃一些。这样的热情,反倒是让我很不习惯,我能做的就只有小心翼翼。我原本以为肖母会问我的家庭情况,这当然也是我最为担心的事情,可她却并没有问这些话题,和我谈的都是音乐方面的知识,她听说我和肖遥创作了一首新歌,很高兴,让我们现场表演了一番。

    肖母是个很有艺术气息的女人,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自信的魅力,让我觉得自己与她的差距太大。吃完饭,她还用美声唱法给我们表演了一首《雪绒花》,好听得让我耳朵都快融化了。他们的家庭既温馨又和睦!我真有些羡慕肖遥,能够在这样的家庭条件里成长,可这同时又深深地刺痛了我,和肖遥相比,为什么我会出生在那样的家庭?

    下午,陆续有亲朋好友到家里串门,大多数一些女性亲友,堂姐堂妹、表姐表妹之类,她们许久没有肖遥见面,显得很激动,在客厅聊得嘻嘻哈哈。由于我和她们不熟悉,寒暄几句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被尴尬的撂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倒是肖遥乐在其中,和他们有说有笑,我只感觉自己像个游魂似的,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这样的时间对我来说有些无聊,我看茶几上放着一本《说岳全传》,在百无聊赖下就读了起来。

    肖父见我在看书,问道:“你也喜欢历史吗?”

    我点头道:“叔叔,我对文学和历时一直都很有爱好。我有一位亲戚,他家里很多书,我从小就喜欢在他家里读各种各样的书籍。这本说岳全传,我中学时期就已读完了。”

    肖父道:“不错,现在对历史感兴趣的女孩不多了,我们家肖遥从小就喜欢读历史。我们当然对他的态度是十分支持的,其实历史很有趣,可以说,它在某种程度上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从这个层面看待历史,你会学到很多为人处世的哲学以及掌握社会发展的规律。”

    听到肖父的这番言论,我不禁有些佩服:“叔叔,你真的太厉害了,肖遥这么优秀,肯定是继承了你们优秀的基因吧。”

    肖父笑道:“小周,你太会说话了。其实肖遥小时候很调皮,一直不喜欢看书。后来,有一次他调皮从二楼上摔了下去,躺在床上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说来也怪,从此以后,他好像转了性子,不再那么好动了,反而是喜欢看书了。”

    我惊讶道:“我不知道,他没给我说过这件事。”

    肖父道:“肖遥这孩子从小读书就好,老师都说他是北大清华的苗子。只可惜啊,他高考时发挥有些失误,和理想的北大失之交臂。”

    我安慰道:“叔叔,你放心,他这么优秀,又肯努力,一定能考上北大研究生的。”

    肖父道:“其实我和他妈更希望他出国,你们还小,在这个年纪应该是以学业为主。现在大学生越来越多,压力多大呀,不应该这么早就谈恋爱。小周,当然叔叔说这句话不是针对你,你是好孩子,也应该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

    听肖父这样说,一种沮丧的情绪,莫名其妙的抓住了我。

    晚上,我被安排到客卧睡,我的房间和肖遥的卧室中间整合隔着主卧,这样大概是为了避嫌。我刚洗漱完,就听到听人敲门,我猜应该是肖遥。可我心里有些生他气,不想给他开门。他又敲了一会儿,我才不慌不忙地给他开了门。刚进门,他就嬉皮笑脸地想要来抱我。“冬雪同志,有没有想我?”

    我故意打开他的手:“谁想你了,你可别乱来,被叔叔阿姨发现了就惨了!”

    他得意地笑道:“嘿嘿,发现不了,他们早就睡了!”

    我有些埋怨道:“你找我干什么?怎么不去陪你那些姐姐妹妹聊天了?”

    他想我扑了过来。“哎呀,别生气了,是我错了,不该冷落了你!”

    我见他态度很诚恳,心里的怨气立马就消了。我问他:“今天叔叔说要送你出国留学,你怎么没和我说呢?”

    他怔住了,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别听我爸瞎说,那是他的想法,我根本不想出国留学,我就想考上北大研究生,可能的话再读博,以后当个大学教授。”

    “真的吗?”听他这样说,我稍微有些放心了。

    他一本坏笑道:“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不信,要不我现在就现场教教你人体学知识!”

    我啐道:“呸呸呸,羞死了,我看你是想当叫兽!”

    他频频点头道:“也行,白天在学生面前是教授,晚上在你面前就是叫兽。”

    我满脸绯红地掐了他的手臂一下。“你真是个大坏蛋。”

    他紧紧地搂着我,说道:“我就想当你一辈子的大坏蛋,只当你一个人的大坏蛋。”

    我紧紧的靠在他的怀里,享受他胸膛的温暖。此时我的心里比较复杂,尽管我很想和肖遥在一起,但我们家庭的悬殊也有些令我感到不踏实。就不说经济方面的差距,只说思想层面,从一天下来的接触,我深深感到他父对精神的追求并不低,而我的父母呢,几乎是大字不识几个,母亲还好,至少在思想上是积极的,可我的父亲完全就是一个毫无追求、毫无德行的“混子”,双方完全都不是同一个精神层面的人。

    我实在不敢想,若是双方的父母见面,会是怎么样的场景?他们会有什么共同话题?就算他父母能够在面子上表现出礼貌,可我那张口胡列的父亲呢?我想他大概张口就会提彩礼、嫁妆之类的俗事,对肖遥这一方提出各种各样的无理要求。若是这样的话,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一家人!

    那一晚,我辗转难眠,脑海里面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婚姻和爱情不一样,爱情是两个人温馨的小世界,而婚姻是两个家庭的重叠组合,那是不是应该就如古训那样讲求“门当户对”?或许肖遥的父母早已知道我家的情况,所以为了不让我伤自尊,就故意说起肖遥要出国的事情,意在让我知难而退?或许像他们这样的身份,说话都非常讲究艺术,所以越是对我客气,越是对我好,越能表明他们内心是不赞同我和肖遥在一起的!

    翌日,肖遥带着我到周边的大峡谷游览的一圈,因为心里有诸多烦恼,所以一路上我都闷闷不乐。可我有不好直接把这些话给肖遥说,只能别再肚子里难受。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要冷静下,于是向肖遥提出回北京。

    肖遥对我的行为很吃惊,以为是什么事情没有考虑周到,惹了我生气。我笑着说,我并不是生气,而是学校的导师有个研究课题,让我提前回去,这当然只是个善意的谎言。他也想和我一起回校,可我没有同意。毕竟他回家一趟不容易,读大学后和叔叔阿姨见面的时间不多,想让他在家里多陪陪他们。肖遥很不开心的把我送到了火车站。直至列车行驶那一刻,我都没有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这趟旅程总体是愉快的,他父母又对我那么好,让我很感激,所以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些情绪影响他们的家庭。

    我一脸倦容地回到学校,到女生宿舍时都已经是深夜。当我用钥匙打开宿舍门时,听见有人在里面抽泣。我吓坏了,按下灯,发现原来是李佳妮。此时的佳妮,好不悲伤!她抱着膝盖,浑身哆嗦,从来没有像这样的疲乏。我连忙放下行李,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她见到我,好像遇到了救星。“晓雪,我...我和薛子谦分手了!”

    我吃惊道:“怎么回事呢?前几天还好好的?”

    她抽抽搭搭道:“今天,我去锅炉房打开水,途中看到他和另外一个女生搂在一起。刚开始,我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我跟了过去,发现就是他。我很生气,冲过去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什么也不肯说。”说到这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我拍了拍她的背,愤愤不平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太过分了!”

    佳妮继续道:“后来,在我一再逼问下,他才告诉我他喜欢上了那个女生,两个人已经好上一段时间了,我真傻,我还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我突然想起肖遥曾经说过的事情,喃喃道:“莫非是他们系主任的女儿?我听逍遥说过,之前他们就走得很近,薛子谦和她在一起,八成是为了保研的事情!”

    佳妮听了我的话,垂下了她那好看的长睫毛,刚积蓄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过脸颊。“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我安慰她道:“别去想了,他就是一个现代版的陈世美,你何苦当那秦香莲!”

    那晚,我一直劝佳妮,让她不要太在意。我也知道失了恋的人,不管怎么劝,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放下悲伤,更何况是如此痴情的佳妮。她实在是太可怜,爱情来得快,走得也快,让人猝不及防。我见她被爱情折磨得遍体鳞伤,有种不出心痛。我由此也联想起自己和肖遥的事情,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