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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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殉道(5)

    鼎堂993年,5月27日,夜。客栈。

    穆逸与穆云馨安静地坐在檀木圆桌边,两人从圣战道场下来,一路沉默。

    窗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屋内空荡荡地,两人心也空荡荡,仿佛失去了什么,压抑、沉重、敬仰……

    鼎堂993年,5月27日,午日。

    十番棋大战,第十局,开战!

    蓬松古树撑起了半边阴凉,头顶葱绿的松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位苍老的棋手盘坐在松冠之下,他面色干瘪憔悴,凝视着棋盘三百六十一个点位。

    “我只想下完这最后一番棋,苍天啊,你为何不多给我一点时间!”王质僵硬地仰天长叹,手中白子迟迟未落。

    今日的王质与一日前的王质不是一个人……四周笼罩着沉沉暮气,阴阴森森,馨儿有点害怕,退出了好远。

    王质迟迟不肯落子,棋盘上只有穆逸初手小目所落的黑子,孤零零的、孤零零的……

    “王质,你究竟在搞什么鬼?落子啊?”穆逸蹙眉,心中默念。

    王质似乎是听见了,浑浊眼睛看了一眼穆逸,又看了一眼棋盘,充满了眷念……黑棋初手,右上角小目。合乎棋理、合乎棋道,也是对他最尊重的下法……

    王质长考良久,旋即一笑,从棋盘中颤颤巍巍抓起一粒白子,右下角,星位!

    两方交替落子,行云流水,棋局异常精彩,双方优劣几经转变,妙手频出,堪称势均力敌。

    直至某一刻,王质他心头一震,瞳孔凸出,双手剧烈颤抖,手中的白棋脱力,滚入棋盘……

    “打挂。”

    王质急促地说出最后一句。未来得及闭眼,便已死去……

    晚风吹拂,烛影摇曳,馨儿双手托着腮帮,喃喃自语:

    “这不是在下棋,这是在殉道,一位伟大的棋手,纵使是死,也是死在棋盘上的。穆逸哥哥,馨儿终于懂了……只有一个如此执着棋道的人,才能下出那样的棋谱,王质不在乎赏赐,不在乎胜负,甚至不在乎生命……”

    “棋道的巅峰是什么?”

    馨儿想起王质死后遗憾、眷念、不甘的眼神,充满了失落。

    “穆进哥执着于战胜陈安知,云竹姐执着于振兴家业,而那王质……他执着于看到棋道的巅峰模样……可到头来,他到底看到了没有?”

    “他看到了,棋道的巅峰就是出现了像他这样的棋手。只是他没有察觉罢了……”穆逸如此说。

    “穆逸哥哥,你说人死之后,灵魂最终的归宿在哪?最后一局棋没有下完,馨儿感觉好遗憾呐……”

    “天大的遗憾,人死之后最终的归宿?如果有……”

    客栈内,时光恍惚,有那么一瞬间,穆逸与馨儿看见了浮现在虚空中王质,穆逸激动地站了起来,问道:

    “何时续弈?”

    “你来找我的时候……”

    “等着我……”

    “哈哈哈……当然等你!

    到时候可不要忘记了最后一盘棋谱。”

    王质哈哈一笑,这一笑摆脱千古,摆脱轮回。

    一阵清风吹过,屋内的蜡烛扑闪、摇曳、熄灭……两人再定情一看,空荡荡的客栈内,哪还有什么王质。

    穆逸缓缓坐下,也不知在和谁人说话。

    鼎堂993年5月28日。

    连续一个多月的棋战车轮赛结束,一百来人轮番交战,胜局最多的二十几人走上了古松的第二层。

    这二十几人最终与去年棋魂组成了一个三十六人的队伍,童子将他们随机分成九个小组,每个小组四人,随机安排在九段座次各层中。

    穆云南运气较好,被分在了九段座次赛的第七层。他面前的对手有三人,今日一早,童子随机给他挑选了一位对手,剩下的二人便自成一局。

    由于棋会比赛有时限,往往一局棋赛下来,很难下成和棋。九段座次赛第一局,穆云南输了。第二局他的对手便成了另一局中的败者。

    所幸第二局他赢了,所以他没有降次,也没有升次。不过他那连赢二局者对手顺利升入第八层,而连输两局则降到了第六层。

    这种升降的比赛将进行十日,每人将有二十场对局。这种赛制,往往有人抱怨不公,但一位实力强大、志在棋圣的棋手,即便是被分在最底层,他也会凭实力杀入九段座次赛顶层。

    毕竟棋圣只有一位,所以说松下棋会没有第二,只有第一!

    今日一早,馨儿便去了露幽台,扬言要见千古名妓苏嫣儿!幻音坊的管事嬷嬷有点无奈,苏嫣儿是幻音坊标志人物,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说见就见的?

    馨儿被堵在露幽台外面,心中憋屈。她堵了好久,压根没发现苏嫣儿的影子,于是比赛结束,拉着自己的二哥就往幻音坊杀去。

    “馨儿,你想干什么?”穆云南望着幻音坊的大门,迟迟未曾移动。

    “二哥怎么不动了?不是说和那苏嫣儿很熟吗?带馨儿进去,馨儿又事找她。”

    “不熟。”穆云南松开馨儿的手臂,复杂得看了一眼幻音坊,转身离开了。

    “二……”馨儿哑然。

    她想了想,撸起袖子,既然二哥靠不住,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客栈内,穆逸听有人议论,据说有一个小女孩大摇大摆闯进幻音坊扬言要见苏嫣儿,被人拦下,闹出不小的动静。

    “这馨儿……”穆逸叹了一口气,辗转至幻音坊。

    此时,幻音坊的闹剧已经收尾,穆逸望着身边散开的人群,想了想,踱步的走了进去。

    “这位公子,眼生的很呐。初次体验,婢女给您打八折!”

    还未走近,一位胭脂水粉雕饰很浓的女子迎面而来,穆逸愣了愣,旋即摆了摆手,踏入了门槛。

    “什么?这位公子,你没有开玩笑吧?没有岁灵币,还敢来我们幻音坊?”

    “来人,将他给我赶出去!”

    “慢着!”

    “我是来找人的,刚刚闹事

    的小女孩呢?将她交出来,我这就走。”穆逸闪开仆役,拍了拍白袍,淡淡道。

    “小女孩?哦,原来你是那臭丫头的家人,今个若非我们家主子不计较,那丫头纵使有九条命都没了。”

    穆逸蹙眉:“她人呢?”

    “呐,在里面。”那嬷嬷指着天阁的方向不咸不淡道。

    穆逸毫不犹豫,朝向天阁走去,不过又被几名侍卫拦了下来。

    半个时辰过后,侍卫在天阁管事的点头下,才放下手中的刀。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地阁烟尘女子喃喃地念着,画卷上笔墨未干,飘逸洒脱的字体错落有致,上下贯穿,力求和谐,读到这,所有人才猛然抬头,而那白袍背影已经走远。

    稍愣片刻,她们又喃喃地念起来: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还愣着干什么?表起来啊!”嬷嬷回味过来,大声的说道。

    一旁的丫鬟一个激灵,连忙去做,不时低着头,眼睛停留在这首词的字里行间,被深深地吸引住。

    此词已然被幻音坊传唱万遍,自然没什么稀奇之处。但这笔墨未干的字,却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其中笔与笔的相连,字与字的连带,即有实连,又有意连,顾盼呼应,一气呵成,堪称一绝!

    “好厉害的笔力,浓淡相融,疾迟有道,好字啊!”众人再次忍不住惊叹,仅仅是一幅字,想必那位走远的公子才情是何等的了得!

    穆逸没有顾及背后的议论,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隐隐能听到馨儿的声音。

    “我穆逸哥哥与王质争棋,嫣儿姐姐你不知道那王质都快要死了,他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困难,但王质每一局下得都非常用心,甚至不在乎生死。我当时不理解,于是问穆逸哥哥,为什么她都快要死了还要下棋?穆逸哥哥告诉我,棋道就是要每一局都竭尽全力,无论对手将死还是自己将死,都要下出棋道的精神出来。”

    “……围棋已经在洛江传承千年,但是至今都没有出现过这样以为棋手,如此歌功颂德的事件。嫣儿姐姐不觉得是一件伟大、自豪的事情吗?王质与穆逸哥哥让我知道,围棋就是一个博大的东西,它有精神在,每一局我们都要认真下,不能受到外界干扰,也不会受到外界影响,这是一种精神!还请嫣儿姐姐能够站在露幽台上告于世人,这是棋道巅峰的风景,也是馨儿所有人应该看到的东西。”

    听完所有,苏嫣儿惊呆了,一位不满十岁的小姑娘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言论,那个为了棋道可以放弃生命的人更是让她触动,棋道的确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王质并不是在为生存而下棋,而是为了下棋而生存!”

    苏嫣儿缓过神,擦了擦眼角,之后摸了摸馨儿的脑袋,微笑道:“姐姐答应你了。”

    “真的啊?谢谢姐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