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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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进院

    铜锁落在了芊芊手里。

    张小蒙认命、闭眼,心里哀叹着芊芊真是个害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

    ——碎片还是肉泥?貌似还是碎片好点,没那么恶心,还能把那个小妖精吓个半死。

    他恨恨的想着,然后耳朵传来一阵剧痛。

    不是因为他被撕成了碎片也不是他被炸成了肉泥,而是耳朵被芊芊揪在手里,还拧了半圈。

    “看你心疼的这个样儿!是哪个小妖精送你定情信物?”芊芊拧着他的耳朵大吼。

    “你这个小妖精!”

    张小蒙还没缓过神,以为临死还被芊芊欺负,悲愤的大吼。

    然后两人同时怔住。

    听过张小蒙关于铜锁的解释,芊芊拍着胸口一阵后怕,却不肯拉下脸向他道歉,便开始质疑大胡子胡说八道吓唬人。

    “应该不会。我亲眼看到那帮入境的家伙都是摘下铜锁然后消失在那间茅屋里,连那个大胡子都一样。”张小蒙对她的说法不认可。

    “可是你没消失也没爆炸啊?”

    “因为我没入境啊。不过说回来,为啥我没死呢?”

    “你就这么想死啊!”

    芊芊送他一个大白眼。

    张小蒙想起了他送给大胡子的白眼,不禁微笑。

    “如果大胡子没骗人,你摘下铜锁却不去死,就说明这里边有古怪。”芊芊围着张小蒙绕起了圈子,像模像样的分析道,“那咱们进那件破屋子看看去。”

    “不去。”张小蒙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摘下铜锁不死,不代表着进那间茅舍也不死,命是自己的,张小蒙可不想跟不靠谱的芊芊一起玩。

    人家那真是玩,他可是玩命。

    可是芊芊想玩的话,他什么时候拦得住?

    于是例行十环,张小蒙被芊芊一把拽进了那间茅舍。

    他却没有注意到,芊芊悄悄把辟易珠挂在了他的手臂上。

    茅舍没有窗,唯一的小门还开在背阴处,所以里边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张小蒙很肯定自己没有挂掉,更没有身处阴曹地府什么的,不光是因为他死过一次,也不光是因为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怦怦的心跳,还因为他能清晰的感觉得自己的手中紧握着另一只温热的小手。

    砰的一声,芊芊摇亮了火折子。

    茅舍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家具陈设,只有黑乎乎的四壁和脚下坚实的泥土,钻进这件茅舍再也没有出来的大胡子他们,难道是在地上挖洞跑了?

    于是,懒得动脑筋的芊芊很容易的得出了结论:大胡子骗你玩呢。

    ——你看,他说不入境摘下铜锁会死,你没死。进这间破屋子会死,你还是不肯死。这不是骗你玩是什么?

    张小蒙不同意:他们确实是进了这间屋子就消失了呀。这间屋子显然就是个传送点,达到人家的要求,就能从这间屋子传送到道院。

    芊芊对张小蒙的说法不屑一顾:什么传送点。我这三个月都快把整个道院逛遍了,想去哪去哪,想从哪去就从哪去,嗖的一下就到了,还用什么传送点?

    (张小蒙:莫非是我网络游戏玩多了的缘故?)

    芊芊有些不耐烦了,说道:“管他到底怎么回事,反正你在这里闲着没事,我们不如试一试看你能不能进道院。”

    “怎么进?”

    “当然是跟我一起进!”

    “不要吧,我进去干吗?反正过几天我就可以走了。”

    “不行!我改主意了!你不许走!必须跟我进去!”

    “芊芊,别闹了好不好?”

    “不好!凭什么老娘在这里关着,你却能跑出去逍遥?”

    “小丫头家家的,管自己叫老娘,你不觉得丢人吗?”

    “要你管!跟老娘走!”

    “别闹,会死人的!”

    “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

    只要芊芊抓住了张小蒙,张小蒙就从来跑不掉,除非他想对芊芊下死手。

    可是下不去呀。

    所以,茅舍里,火光中,两个纠缠成一团的身影逐渐虚化,最终消失。

    张小蒙被吸进了一个漩涡,眼前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飞速掠过,他的目光无法追及,形不成焦点,自然只剩下了眼花缭乱。他的脚下失去了实地,像是飞上了云霄,又像在坠入深渊,却没有失重感。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反正肯定不是芊芊说的“嗖的一下”,张小蒙像是在一个无尽的时空隧道中飞翔。

    突然,一个闪着金光的巨大光团对着他迎头撞来,一股巨大的威压卷起的狂风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产生了一种溺水般的恐慌,使他本能的一把抱住他所能抱住的一切,像八爪鱼一般紧紧的缠住,死活不肯松手。

    隐约中他听到了一声娇叱:“作死呀!”

    按照道门的说法,北岳道院是一个桃园,与世界相通,却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说北岳道院是一个桃园也不确切,准确的是说应该是通过某种关系具有密切联系、又与其他的桃园相隔绝的无数个小空间构成的一个整体。比如那个山谷,作为考试院的一部分,在外部世界投射的入口就是蓟城东门边的那幢破宅子,出口就是破关入境或被人赶出。

    通常人们说的北岳道院,是指前院的函园、松馆和沁湖。像刚入境的新生和老少公鸡们只能呆在函园,想要进松馆除非再次破关进入第二重境界,松馆里的想去沁湖同样如此。境界破了三重就算从道院毕业,所以破出沁湖的幸运儿们能进入道院后院。

    那些追求长生或是打算挑战修行极限的毕业生,大多会选择继续进入后院,有几十个已被探明、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远胜外部世界的小空间、或者说是道院内部的小桃园可供他们随意进出、修行终生。

    有些小空间则是道院禁地、非请莫入。比如院长、长老们的清修之地,比如戒律院,比如藏经堂,再比如书楼。

    还有些小空间,虽然已经发现,但是被认为不适于修行者生存或者过于危险而被道院封闭。

    还有不知多少的小空间,或者因为与整个桃园的联系更微弱、或者隐藏得更严密、或者进出的条件更复杂等原因尚未被发现。从桃园的秘密被道门发现,两千多年来,修行者对于桃园的探索和开拓就从未停止。北岳道院也是如此,已经被开发的近百个小空间,大多数的空间进出的条件不并困难,里面都是无主之地,安宁祥和,风光旖旎,适于长久居住。但也有些空间,里面遍布着或是从没见过的凶猛妖兽、或是不知从何而来、完全无法沟通的异常强大的人类,还有的空间的主人是谁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的鬼东西,干脆就不像是生灵。修行者为了攻克这样的空间,另一种说法是对修行的历练,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随着下一次对人间至关重要的接引临近,道院为了保存力量,已经严禁修行者尝试开拓新的空间。

    这些天的函园因为二十几个新生的到来而多了些生机。由于三月之期未到,尽管除了张小蒙所有的新生都进了函园,但按例还是没有正式开课。新生们刚进道院,自然看什么都新鲜,再加上函园占地极大,风景名胜数不胜数,要想逛遍整个函园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功夫,新生们难免有些晕头转向。不过好在他们不缺导游,不但免费,而且耐心得不得了。

    这些所谓的导游其实就是函园的老生们。函园是北岳道院所有的学生修行的起点,也是九重天中最低阶的第一重境界的修行者的学院。一般来说,如果修行者一年之内无法突破函园进到松馆,基本无望进入高境。要是过了三年都不行,那能不能毕业进入中境就是个问题了。

    所以作为函园的老生,基本就是些前途无望的家伙,所谋者不过一个修行者的响亮名头和每年百余两银子的津贴。那些在函园呆的时间不长的,还知道躲到个清静的地方用用功,至于那些早已经断绝了破关希望的老公鸡们,刚刚战战兢兢的通过了岁考,起码在未来的一年内不用为饭碗发愁,这阵子正是享受生活的好时光,哪里肯老老实实的去上课?再加上新生们初来乍到懵懵懂懂,对他们的状况处境一无所知,按照俗世的礼仪自然要对这些老生们毕恭毕敬、尊重有加。早就习惯了自甘堕落、被人鄙夷为“老公鸡”的老生们,难得被人尊敬一回,自然乐颠颠的主动凑过来充当导游,享受三年一度的被人瞩目、受人尊重的滋味。由于函园的老公鸡为数众多,以至于当免费导游还得排班轮着来。

    这天,轮到七八个老生领着二十多个新生游览碑林。凡是从北岳道院毕业的学生,只要能够晋入高境,就有资格在函园的碑林里立一座石碑。石碑的大小、样式、内容都由立碑者自定。于是这么多年下来,碑林里竖起了百十座形态各异的石碑。老生们介绍说,每一座石碑都代表着一个精彩的人生,即便走马观花、单纯从石碑的外形上也能看出很多门道。有的立碑者为求瞩目,把石碑修得极其高大,直冲云霄。有的则在材料上花心思,在碑上镶金嵌玉修造的奢华无比不说,要不是道院有规定,恨不得整块碑都用金子来筑。还有的在内容上花心思,请来文坛宿儒、达官显贵或是道门前辈题字撰文。当然也有人为显清高脱俗,刻意立一块普普通通的碑,甚至是无字碑。有的人一脚迈入七重天,便迫不及待的跑来给自己树碑立传,有的人则是不上九重天誓不立碑,而真正的高人却往往不屑于立碑,他们的石碑基本上都是后人或是道院出面给立起来的。

    新生们听得目眩神迷、向往不已,一个面目颇为清朗的老生得意洋洋的扫了一圈围住自己认真倾听、面露崇拜之色的几个颇有姿色的女生,把她们领到了一块五尺多高、两尺见方的普通石碑前边,继续介绍道:

    “这块碑叫做乾剑碑,石碑的主人叫王冲,武统七十一年以大道试头名升入仙境,单以剑术论在道门历史上可以排进前五,这块石碑就来自于那场大道试。王冲在最后一战中,凭借他赖以成名的乾剑击败对手,他发出的剑意甚至在数百里之外的一块峭壁上留下了一道剑痕。后来道院把这块留有剑痕的石块切下,立在这里,就是这块著名的乾剑碑。”

    女生们发出声声惊叹,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眉眼稚美的小姑娘有些胆怯的伸出手,见那名老生鼓励的点了点头,于是鼓起勇气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道深深的剑痕。

    这块从峭壁上整块切割下来的青石板,在碑林里矗立了几百年,坑洼不平的表面上生满了青苔,尽是古旧之意。唯有那道深入石板约两寸的剑痕,仍是棱角分明,边缘锋利如新,表面的石砾仿佛被烈火烧灼过,结成无数小米粒大小的结晶,在阳光下烁烁闪光。

    “乾者,天也,阳也,刚健旺盛、炽烈如火。”老生掉书袋掉得摇头晃脑,这番说辞已经不知向多少届新生炫耀过多少回,自然熟练无比,“王冲先生以乾剑名动天下,乃是我北岳道院最了不起的人才之一。乾剑一出,至刚至阳,百丈内玉石俱焚,万物皆化齑粉,便是这块数百里之外的石头,被一道残存的剑意所伤,也是数百年里万物不生,足见这一剑之威。”

    女生们的惊叹声此起彼伏,把更多的新生吸引了过来,于是除了惊叹之外又多了一大堆的问题,比如王冲先生的生平事迹,比如乾剑的修行门道,更有不知趣的新生虚心请教起了老生的境界修为。平日里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老生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毕竟是见识多、经历广,忽悠起这些修行菜鸟们那是驾轻就熟,东拉西扯间便把话题引向自己擅长的领域,把新生们糊弄到另一块石碑去继续胡吹滥泡。

    额头冒汗的老生庆幸着菜鸟们的轻信好骗,菜鸟们对老生们吹嘘的下一座蹈海碑充满好奇,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刚刚瞻仰过的、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的乾剑碑处,出现了一些异样的变化。

    春日暖阳下,乾剑碑前的空气中,像是被投入了一枚小石子的池塘,泛起了微微的涟漪,远远望去,乾剑碑氤氲在一团流动的浅雾中,有些失真。

    突然间,那团浅雾中仿佛隐藏着一张看不见的巨口,疯狂的吸取着四周的空气,发出嘶嘶的响声。一个走在人群最后的菜鸟,最先察觉到了异状,待他回头查看时,乾剑碑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气漩涡,周围的空气,卷杂着树叶、砂石像奔腾汹涌的海浪被吸入那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连数十步开外的人群的衣角帽带都纷纷开始飘扬了起来。

    菜鸟一脸的惊恐,手指着旋涡,嘴巴张得老大,战栗着说不出话来。

    更多的菜鸟和公鸡们和他一样,眼看着道院从未出现过的异状,手足无措。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大,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连发呆或吓呆的人群都要难以立足的时候,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一声“逃呀”话音未落,漩涡却毫无预兆的凭空消失。春日的暖阳再一次照耀在几百年来不曾变化过的乾剑碑上,除了碑下堆积起的树叶和砂石以及仍然有些氤氲的空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喊出“逃呀”的公鸡,身子已经扭过去了一半,脑袋却仍朝着乾剑碑的方向,这个诡异的姿势也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才练的出来。不过他显然并不以此为荣,还有些尴尬,于是他开始绞尽脑汁企图给自己找个借口,或者转移下菜鸟们的注意力,以挽回自己身为老生的尊严和光辉形象。

    不过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就在下一刻,平静了几百年的乾剑碑,炸了。

    乾剑碑在碑林里的数百块石碑中是极不起眼的一块,除了那道水火不浸的剑痕几乎不值一提。可是现在,乾剑碑炸了,周遭那些数百年来一直比它高、比它大、比它奢华比它夺目的一切东西,都倒了霉。

    四射迸飞的碑石和巨大的冲击波仿佛无处不在又无坚不摧的利剑,将乾剑碑方圆十丈内的几座石碑戳成了筛子,豁然倒塌,两株古树几乎折断了所有的枝杈,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最夸张的是那道乾剑碑赖以得名的剑痕,居然不折不摧,成了一根长约三尺、厚两寸的石剑,直接拦腰斩断了一株两人合抱的古树,然后一头扎进了树后的蓝玉碑,剑刃入石逾尺,剑尾仍在微微颤动,嗡嗡作响。

    便是数十步外的公鸡和菜鸟们,也不免被殃及。数十块碎石去势不减,飞扑而来,眼见血肉横飞,几十条人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菜鸟们也就罢了。不过公鸡虽然是公鸡,但毕竟非比常人。只见三五老生跨步上前,手掌开合,大袖翻飞,转瞬间数道气墙横亘在人前,抵住了势如飞矢的碎石。

    连续数声脆响,一道道气墙被击破,消于无形。而碎石也被阻住去势,炸成更为细小的碎块和粉末。而公鸡和菜鸟们,虽然也被冲击波和碎块炸得东倒西歪、衣破血流,但终究是没有大碍。

    危险解除,烟尘散去,公鸡和菜鸟们相互搀扶着爬起来。只见乾剑碑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来的位置上,逐渐显现出了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既然看上去是人,地上还拖着好长的黑影,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那位率先喊逃、正愁恢复形象的公鸡当机立断,像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挡在菜鸟面前,戟指怒目,大声喝道:

    “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