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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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兴隆镇

    兴隆镇,位于燕国中部的云州,因纵横燕国四境的两条驿道在此地交汇,遂成兴隆繁华之地,因此得名。不过十五年前一场莫名其妙的山崩导致驿道断绝,无法修复。因此而改线的驿道从此远离了兴隆镇,带走了曾经络绎不绝的商人、货物和财富,连很多本地人也为了生计而背井离乡。曾经的兴隆繁华随之远去,只剩下些故土难离或者没能力离开的人艰难度日,倒是没人想到再给这个镇子改个名字。

    年节刚过,兴隆镇里却找不到哪怕一点的新年的生气。夜幕刚刚降临,镇子里别说放什么鞭炮烟花了,连亮着灯的房子都没有几间,唯一剩下的那条大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偏偏有一辆马车打破了这个正在从衰败走向死亡的小镇惯常的死寂,轰轰隆隆的冲了进来。马车围着镇子转了一圈,似乎因为没有找到客栈食肆的缘故,终于在镇子中间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了四个人。

    一个阔面白须身材高大的华服老者,一个身形丰腴容颜妩媚的妇人,还有两个身着劲装背负环首刀的虬髯大汉。看这个组合像是致仕官员或是富贵士绅携眷出游,可是大过年的谁不在家团圆,哪有在这个冻死人的天气出远门的道理?再说,像这样的贵人,跑到兴隆镇这个早已不再兴隆的荒僻之地有何贵干?

    “这就是您老说的兴隆镇?您老口中的花天呢?酒地呢?”一个虬髯大汉向着华服老者大声抱怨着,听这口气没一点保镖或是下人的意思。

    “是这里啊……老夫二十年前途经此地,南来北往客商云集,客栈酒肆青楼林立,人来如云客去似雨,简直比燕京还热闹,怎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华服老者四下张望,映入眼帘的尽是常年无人打理而被岁月摧残成断壁残垣的破屋烂楼,偶尔残留的雕栏玉砌似乎印证了老者的所言不虚,却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

    “说这些都没用,就算给你奉上锦衣玉食如花少女,你还有享用的心思?”另一个虬髯大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还是干点正经事吧。”

    于是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妇人又返回到车上,抱下来一团雪球般的物事,竟是一只年幼的灵狐,一袭雪裘,两只点漆般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被妇人放到地上之后,小家伙东瞅瞅,西嗅嗅,一会儿南奔一会儿北窜,折腾了好大一阵子,终于跑回妇人的脚下,撒娇似的用脑袋蹭着妇人的衣角,嘤嘤的发出婴儿般的啼叫,继而纵身一跃,又钻进妇人的怀中缩成了一个雪球。

    妇人轻抚着灵狐松软的绒毛,只说了一句话:“小姐曾经路过此地。”

    华服老者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赶紧找地方歇息,明早继续赶路。”

    许老实一家住在镇西的陈园。这里曾是一位陈姓富商的外宅,占地数亩,亭台楼阁,廊轩榭舫,一应俱全,富丽堂皇。陈富商家有母老虎镇宅,只得将那些心爱的却注定得不到名分的女子养在此处。随着兴隆镇的衰败,陈富商自然将外室们迁去了他处,陈园随之被弃置荒废,于是许老实一家鸠占鹊巢。只是曾经的白墙绿瓦归于了尘土,水榭亭台成了荒草野鼠的乐园,偌大的陈园如今只剩下了许老实一家居住的两间木屋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

    年节刚过,许老实一家难得没有为了节省灯油而早早上床睡觉,而是围着那盏昏暗的小油灯打起了久违的叶子牌,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

    可是正应了那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许家的大门被人粗暴的一脚踹开,两个身负利刃满脸横肉的虬髯大汉带着扑面的冷风闯了进来,后边还跟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妇人。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老实了一辈子的许老实哪里还不明白状况,只道是来了杀人越货的强人,哆哆嗦嗦的揽过老伴,将儿子和儿媳掩在身后,绝望而无助的嘶声问道。

    强人们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许老实一家身上,而是直接冲进了厨房,翻出晚饭剩下的杂面菜饼子,就着咸菜疙瘩,吃得嘎嘣脆响,那副吃相简直让许老实恍惚觉得自家的年夜饭都没人家嘴里的饼子咸菜吃得香。

    四个饿鬼可算吃完了,或者说是把许老实家的剩饭扫光了,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正主头上。

    “我说老头,你可曾见过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从此经过?”一个虬髯大汉问许老实。

    “也可能是不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另一个虬髯大汉说道,分不清是对同伴的补充还是纠正。

    “也许不是个小姑娘……”那个华服老者想了想,小心翼翼的继续纠正或者补充。

    “是个或者英俊或者不英俊的少年……也许不是少年……”那个妩媚妇人涵盖了更多的可能性。

    “您四位说的是个会变身的妖怪?”许老实尽管害怕,但既然名为老实,自然不会说假话。于是他战战兢兢的说出了根据上述提示得出的结论。

    “我就说问这些愚民有个屁用。”一个虬髯大汉恼火的嚷道,顺手抽出身后的环首刀,便要解决了许老实一家的性命。

    “不要惹事。”华服老者拦住大汉,那双深邃的眼睛缓缓扫过许老实一家四口,微黄的眼眸闪过一道微弱但却妖异的绿芒,于是许老实一家马上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当明早的太阳升起,他们就会醒来,只会诧异于为何自己居然睡在了地板上,能记住的只有那个此生最美的梦境。在梦里,陈园又恢复了曾经的奢华富丽,金银遍地,肉林酒池,唯一改变的是此间的主人,姓许。

    “早些睡吧。”老者躺到了许老实夫妇简朴的木床上,那个妩媚妇人也毫不避忌的合衣躺在他的身边闭上了双眼,却也仅此而已。两个虬髯大汉则睡到了隔壁许老实儿子儿媳的房间。

    长夜寂寂,都是长途跋涉累透了的人,房间里却没有哪怕最轻微的鼾声传出,显然,没人睡得着。

    “看来,老家追出来的三路人,数咱们这一路最有希望。”说话的那位声音瓮声瓮气,显然是某个虬髯大汉。

    “胡老六,这种没用的废话还是不要说了。就算你真的追上了,还有本事把那位小祖宗抓回去?”另一个虬髯大汉抢白道。

    “我……”胡老六显然是出自本能的想要争辩几句,但马上就泄了气,“我是没这个本事,难道你就有?这事还得指望鲁老和红姐。”

    “我也没有!”隔壁一直默不作声的老者和妇人此时倒是异口同声。

    屋外的北风敲打着窗棂,黑暗寒冷的室内弥漫着一种叫做绝望的空气。

    “你们说,山主为什么不用血誓,非让咱们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说话的还是胡老六。

    “山主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疑了?”红姐厉声道。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阵儿,胡老六又憋不住了,问道:“你们说,要是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山主会怎么收拾我们?”

    “剥皮,裹上白面,下油锅,然后蘸着酱油吃。”鲁老慢悠悠的说道,那口气像是在教授胡老六如何炸鸡排。

    “那要是我们把小祖宗请回去了呢?”这回说话的是胡老六的兄弟胡老七,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鲁老的所言非虚。

    “剥皮就省了,直接裹面下油锅,蘸蒜泥吃。”红姐给了他一个相对仁慈的答案,却让胡老七抖得更厉害了。

    “凭什么!只要我们找回小姐,凭什么还要去死?”胡老六比他的兄弟表现得还要恐惧,有些失态的嚷道。

    “就凭我们看丢了小姐,难道还有理由不去死??红姐厉声叱道。

    “也许,我们不用去死。”鲁老的声音有些飘忽,说的依然慢慢悠悠。

    “如何!”胡氏兄弟如蒙大赦,嚯的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胡老六已经急不可耐的怒吼了起来,“你这老狗,再卖关子,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老狗或者老鲁也不生气,依旧慢悠悠的解释道:“请小姐去求情嘛。那孩子虽然有些古怪灵精,有些娇痴任性,有些调皮捣蛋,有些不讲道理……呃,总的来说,老夫还是认为那孩子的本性跟我们这些人是不同的……哎呀老七你别急,我的意思说白了就是那孩子有点缺心眼,我们还是可以教唆的……”

    “真的吗?我们可以不死……”胡老六如同溺水将亡之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意识竟然有些模糊。

    红姐突然笑了,笑得妩媚入骨:“老六,我们倒是可以向小姐求情,你可别忘了是谁吃了小姐的丫环……”

    “是我!是我吃了小姐的丫环!可我为啥吃了小姐的丫环?”胡老六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打断了红姐,有些语无伦次,“那个丫头白嫩剔透,纯净无暇,乃是补元益气的无上佳品,那……”胡老六明显想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敢出口,只得用手指朝上指了指,继续道:“把那丫头送给小姐,还不是让小姐把她吃掉?小姐不肯吃,老子不过恰逢其会,替主代劳。换了你们当时在场,难道会忍住不吃?老狗你一见那个丫头,就两眼放光,连咽好几口口水,你当我没看见?”

    红姐继续媚笑:“可是小姐从此以后见到你就皱眉头撅嘴巴捂鼻子,宁可绕着圈子走。依小姐的性子,难道还会替你求情?”

    许老实的木屋再次陷入死寂。黑暗中,胡老六的面孔扭曲成一团,形同恶鬼。

    翌日,当许老实一家从美梦中苏醒时,那辆马车已经隆隆驶出了兴隆镇,向北疾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