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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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乱世 第三章 背柱人

    天刚蒙蒙亮,柴悼就爬起床来,在家里的院子里开始练刀。余大叔送的宁霜刀被他放在床头,此刻手里握着的是一把砍柴时候用的柴刀刀。柴悼有模有样的在院子里挥舞着,一招一式,居然还有一股小小游侠儿的潇洒之感。

    背柱子城这个地方民风彪悍,人人习武,作为当时那场大仗的幸存者和战死之人的后辈,练武也成了唯一缅怀他们的方式了。

    在这个地方,人与人之间要是起了争执,往往都是会去背柱子下面打一架解决,拳头对拳头,双方肯定都使出卖膀子的力气,毕竟没有人愿意在老一辈人面前丢脸,但当一方被击倒在地之后,另一方也会大度的将战败者拉起来,因为他们各自的老一辈都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架打完了便走去张大叔的酒楼里喝上几碗火辣辣的烈酒,没有什么问题是一碗酒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大不了再来一坛。

    “悼儿,回来吃饭了。”柴悼的母亲王氏喊道,柴悼摇了摇头,把额头的汗擦掉,走进屋子。一碗油泼辣子羊肉面热腾腾的放在桌子上,王氏在一旁的织布机上忙碌着,笑着问道:“真打算学刀了?”

    柴悼囫囵吞枣的吃着面一边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王氏用剪刀剪去一个线头接着又问道:“那给娘说说,学了刀以后准备干嘛?”

    柴悼狼吞虎咽的刨完碗中的汤面,囫囵地说:“行走江湖啊,那多惬意啊。”其实这个嘴硬的小男人心里想的是要保护好母亲,保护好兄弟。作为家里唯一一个男人,柴悼自小就明白自己是这个家顶梁柱,表现的比同龄人强势许多。

    王氏放下手里的活,走进房里,屋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王氏背着手走了出来:“听三粒儿说,你要学昨天那位余大叔练双刀啊,双刀可不简单,有信心吗?”

    柴悼用力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下定决心了,那为娘的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王氏从身后拿出一把模样十分精巧的短刀,“这是为娘当时陪嫁的嫁妆,南诏名刀,大理刀,是你外公委托大理第一刀炉坊打造,虽然不是当世名刀,但是也像你一样是娘和你父亲共同的宝贝,她的名字叫炉心。”

    王氏抚摸着短刀微微笑着望向南方,“知道为什么取名炉心吗?”不等柴悼回话便腮帮些微发红开口到:“那是你父亲和我的小秘密”

    那是王氏第一次和她父亲游历,其父王青是一个文人,所以经常四处拜访文人智者。那年王仪琳十六岁,因为从小看过许多江湖轶事,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便死缠着大哥把她藏在了马车里。一直等到车队出了南诏,她才下了马车,王青也便来不及再将她送回家,只好无奈就将小女带着一起。

    那次他们一行人是去往凉州天山脚下的柔远镇拜访一位王青年轻的时候一起游历江湖的老朋友。等到了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了,天寒地冻,王青在朋友家中闲聊了两日之后,大雪渐小,

    父亲大哥便和他们出门去打猎去了,王仪琳在宅子里无聊四处瞎逛,遇到了柴家小儿子柴鱼在雪中练刀,便在一旁安静地观望。

    后来柴鱼无意之中发现了端坐一旁的她,便主动上前寒暄,说着说着便聊起了江湖中的奇闻怪事,两人聊得越来越投机,便相约一起出门游玩,在牧场里,王仪琳当时天不怕地不怕就和柴鱼对饮马奶酒,很快他们便相互倾心,到快便到了回家的那天,他们坐在火炉旁边,柴鱼捅着煤炉子说:“吾心如此炉,炽热而光亮。”

    而后,柴家提亲,王仪琳便留在了凉州,回到南邵的王青寄来一柄短刀,被王仪琳起名炉心。

    三年后,昆夷南侵,柴鱼随着父亲时常外出,为前线将士募集款项,筹措粮食,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又过了两年,漠北走廊大危,恰逢王仪琳怀孕,然而柴鱼依旧西赴白帝城,随军战死。同年王仪琳大哥,王棋战死。年底柴悼出生。

    王氏捋了捋耳旁的头发,看着擦拭着嘴角面汤的柴悼,眼前浮现了柴鱼温暖的笑容,那冬日里炙热的炉火,以及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看着还在床上熟睡的三粒儿,云奕秋出了门,一路上不断回应着村民们热情的招呼,而后走进了叶城唯一的客栈里。

    这时候店里还没有什么生意,张掌柜靠在二楼的围栏上,看着远处耸立的高大石碑。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便说道:“北边好像又开始有点不太安分了。”

    云奕秋也靠在了围栏边看着远处的石碑,眯着眼说道:“是啊,这一次和十三年前不一样了啊。”

    张掌柜:“准备出去走一趟了?”

    云奕秋回道:“没办法,我的时间不多了,三粒儿也是时候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了,毕竟这个时代还是要交到他们手中的。”

    张掌柜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叹声到:“是啊,我们这些被中原抛弃的遗民,骨子里都残留了太多对于那个时代的眷念。而他们这些年轻人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希望啊。”

    云奕秋侧过身子来:“我走之前,至少也要帮三粒儿拿回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客栈外的黄沙坡卷起了微微黄沙,有一只大雁南飞而去。

    张掌柜眼眶有些微红,“那可是一去不回了啊。”

    云奕秋淡然的笑了笑:“那便是一去不回了!”

    张掌柜拍了拍椅子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在椅子靠背上,手上青筋暴起,但面色则显得异常平稳:“那我们老哥俩得好好喝一顿临别酒了啊。”

    张掌柜朝酒楼外的巨大石碑转去:“也不知道想喝酒的时候去找谁了哦!活下来一帮子兄弟,还没等看到乱世结束,就都他妈死在我前面了,一群短命鬼啊!短命鬼啊!……”

    说着越来越激动的张掌柜开始有些哽咽了起来。

    云奕秋走到他身后拍着他的肩膀,这个一手把残破的叶

    城恢复到现在模样的中年硬朗汉子此刻哭的像一个孩子。这些年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兄弟,吃了无数的苦,从来没有哭过,帮助城里的人们重新树立了活着的信心,成为了背柱子城里的真正的背柱人!而这一刻早已两鬓霜白的他好像摇摇欲坠一般,好像要倒下了。

    “我走了以后,叶城就靠你一个人了,可别就倒下了,蓬莱。”

    张掌柜拂去了一脸泪水,长舒一口气,人好像又重新站稳了一般:“还是得等到他长大成人之后,把这份家业亲手交回到他手里才行啊,走,喝酒去吧。”

    张掌柜从酒窖里拿出两大缸蓬莱春,然后嘱咐厨房做了几个小菜,回到了二楼。

    本命张蓬莱的张掌柜已经有许久没有喝过这蓬莱酒也也很久没有被人叫过这个蓬莱的本名了,意气大发:“今日不醉不归!”

    “好!”

    二人从大中午一直喝到了太阳落山,有欢声笑语,也有悲伤叹息。一直活在忙碌与悲痛之下的二人,此刻都忘记了那些忧愁烦恼,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而不是即将离别的兄弟。

    张掌柜满脸通红,摇头晃脑的说道:“这蓬莱春还是我当年战事结束之后从中原带来的,本来准备每年给老父亲祭拜的时候给他老人喝的,结果今日就要被你和我二人喝完了!哈哈!”

    云奕秋也豪气十足的说道:“那这一杯酒就敬张白羽老前辈了!”说着站起身来,提起酒缸,往地上一撒。然后二人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倒酒!”

    “那这一碗敬谁?”

    “敬那些战死的兄弟姐妹!”

    张掌柜也站起身来,提起另一缸酒,走到了围栏边,右手一挥,酒缸急速的飞过了黄沙,碎在了远处的石碑顶上,酒水顺着石柱缓缓向下流淌。

    然后二人提着酒缸猛的灌下,酒水打湿了衣裳。

    云奕秋把酒缸放下说道:“那我们这第三碗酒就敬依然在这片土地上努力生活的百姓!”

    云奕秋猛地把手里酒缸往远处空中一抛,酒缸在半空中炸的粉碎,天空一声巨雷炸响,风卷残云,本来就挤压了许久的乌云之中电闪雷鸣,一滴雨花落下,正好滴落给自己院子里的小菜苗浇水的三粒儿头上,“下雨啦!”三粒儿欢乐的叫到,许久未曾下雨的这方黄土突然下起了小雨,细雨渐渐变大,雨中带着酒香。

    尚在忙碌或休息的人们纷纷走出屋子,看着这突然下起来的大雨,听到了客栈二楼两人豪迈的声音。

    “蓬莱春雪晓犹残,点地成花绕百官。”

    “已傍祥鸾迷殿角,还穿瑞草入袍襕。”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那些年大朔盛世的日子成了他们这些时代残存的遗民胸口难以忘记的美梦。

    “忆昔永淳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