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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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老人、来路、袭杀

    清晨的曦光刺穿云层,映在那山巅无数亭台楼阁上,飞檐翘角,青瓦朱墙,一时间泛起微光,不知何处传来的宏大钟声,悠悠然回荡在广阔的天地之间,随之传来的,是朗朗读书声,气势浩荡,惊起山中栖鸟纷飞,而本应自由翱翔的雀鸟却附和在抑扬顿挫的朗诵声中,时起时落,时疾时慢,于晨光下绕飞星山而舞,神妙异常。

    屹立于九州之上的十二座峰峦,山顶为云雾缭绕,不登绝顶难见飞星峻美全貌。

    飞星山脚,一行人刚刚经过小镇上简单的盘查,真正踏入了飞星阁的领地之中。

    “飞星山每年来往的游人众多,而山上的楼房都是飞星阁宗门所有所用,攀登飞星山也绝非一日就能做到的事情,这无地歇息的人流让一些商客看到了机会,便在山脚下搭建起房屋客栈集市酒楼,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小镇,因为受飞星阁庇护,没人敢捣乱,所以治安秩序倒也不错。”

    说话的是一名老人,身穿一袭墨色长衫,正对一清秀少年介绍小镇的情况。

    老人叫王三,知玄境界,有一手地坤法术能以土石为甲,刀剑难破,为未羊殿主操控时挡下过郭从义的剑术,被沐阳他们所救后自告奋勇,为他们担当起向导的任务来报恩。

    沐阳左右环视了一圈,小镇内建筑各异,楼阁、竹楼、瓦房、茅屋甚至于远处山壁挖有窑洞,奇异又和谐的构成了小镇非凡的面貌。

    长街巷,汗血马,白鹰隼,刀枪剑戟,襕衫短褐,锦帽氅裘,飞檐刻麟鹤,青柱绘神魔。

    “人也......未免太多了吧......”

    “沐公子放心,家兄在这临星镇里有些关系,找间客栈让几位暂住观礼不在话下。”

    另一位走在前面的老人开口说话,同是墨衫,与王三是亲兄弟,名为王四,知玄境界,宽袍大袖下附有薄如蝉翼的飞刀,削铁如泥,和他兄长不同,老人凡事都喜欢插上一两句话,止不住话匣子。

    甫一听到这名字,沐阳觉得他们和村里的方初五大叔有一定的共性,名字都不好好取的一类。

    被他们救下的修士一个个在当面致谢后已纷纷离去,留下的只有这兄弟俩老人。简略交谈几句,了解到两人都不是为了飞星阁观礼而来,似乎是在追杀什么人失了踪迹,给魔教未羊殿主擒下,操控着做牛做马几个月,进入樵山也是近来的事情,若非好运碰到沐阳一行人中有个庄元白,怕是活不长久,至于魔教的目的,一段时日看到的唯有夫妻两人游山玩水,再者那魔功深不可测,却是半点打听不到,不过依据路程判断,隐隐是要在飞星阁祭天大典时搅动风云。

    老人说得煞有其事,一行人脸上不禁阴郁下来,罗妙意皱眉道:“我......我去找外公,让他通报飞星阁的前辈,提高警惕好了。”

    庄元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这些魔教宵小想要捣乱,怎么着也绕不过飞星阁阁主这座长生修士的大山,不足为虑。”

    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沐阳悄悄问道:“敌暗我明,有心算无心下,真的没事吗?”

    “......你不懂......不入长生,不知神仙。”

    “......祭天大典、修士入世......收徒、魔教......天机剑意......哈,麻烦啊......”

    ......

    赤红色的哭号声,村里的孩子在哭,大人在奔走,火,铺天盖地的烈焰。

    他仿佛行走在人间地狱,四周是滚滚而来的热浪。

    山里的恶匪下来抢掠了,烧杀淫掳,无所不为。

    他躲在家中的衣箱内,瘦小无力的身体倚靠在单薄破旧的衣物堆上瑟瑟发抖,听着屋外隐隐传来的哭喊叫骂,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直至意识模糊,方才小心翼翼地从衣箱内爬出来,外面传来草木烧焦的熏鼻气味,吱呀一声,他推开房门,入眼满目疮痍,大火冲天。

    很多村里熟悉的叔叔阿姨倒在路边,鲜血泼洒了一地,与火光相映而红。

    烈焰中扭曲着漆黑的人影。

    什么都没有了。

    他竭力提起力气,迈起步来,孤身一人走在苍炎里,走进了黑暗中。

    没有人来救他。

    他要留下命,他要留下命......去报仇。

    老人喘着气,从睡梦中惊醒,掀开盖在身上的柔软被褥,望了望四周,是在一辆奢华马车厢内,地面铺着狼皮绒毯,南边壁板立着锁子锦靠背与引枕,座位上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绣球花纹的车帘随着马车的前行缓缓摆动,阳光通过间隙如利剑般直刺进来,耀满车室。

    坐在马车驭位一侧的护卫似乎知道自家主人的醒来,在帘幕外恭敬道:“老爷,您醒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彻底清醒过来的老人多了一分威势,记起自己的职责所在,出声问道:“到哪了?”

    “离飞星山不到半日路程。”

    自京畿到江南,数个月的奔波也即将到头了,这时候居然梦到前尘往事,预之不详,行事难免要有波折,老人想到这不禁自嘲一笑,多虑了。

    老人叫做甘凝,为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内阁阁老,此时奉旨前往江南道迎飞星阁于益入朝。

    其实人仙分离,自古有之。

    修士不得干预人间皇朝更迭变化,不得为官为将,是上古大修定下的准则,时过境迁,随着儒教的发展崛起,一些知玄之下的小小散修渐渐凭借过人的能力过了春闺,入进学到地方,等待真正飞黄腾达的机会。而天宗名门是修界的标榜,不会公然违抗老祖宗们定下的准则,他们自恃高人一等,不屑入凡间,令得红尘激荡,可是时代变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庞然大物蓄势已久,就要将他们拉下凡尘搏杀一番,看看站在九州巅峰的到底是神仙还是帝皇。

    一个皇朝,每年需要的民徭不计其数,修路、开河、建陵、从军......曾有为建宫房征集民夫十万而大山兀之事,人力,向来是越多越好。而修士,具有移山倒海之能,就算是初入修途的小修士也有以一敌十的能力,更不要说举手投足之间天地翻覆的长生之人。天下修士千万,是何其庞大的力量?试想一个国家若能掌握住这些修士的力量,它的发展将会何等可怕?驿站官道铺遍广袤的九州不再遥不可及,人力、时间的投入将大大降低;运河的开辟,宫殿的修筑,皇陵的建造,无需劳费民力;修士编制的军队将所向披靡,攻城略地、镇压地方反抗轻而易举,大能修士还能作为威慑力量平定四方,谁不害怕一位能千里飞剑轻而易举取你头颅的仙人?节省下来的民力更可开垦荒地发展民生。

    最重要的是,修士寿命比凡人长。

    他们能有更多时间学会做事,学会管理,入朝的修士就算再如何愚笨,远超凡人的寿命都可以让他磨为能臣,驻守帝国安乐。

    若取得修行之法稍加改造天下共习,会如何?会多出无数修士,终有一天世间再无凡人。

    而在此之前,将最精深的典籍教予皇室,让未来的帝皇长生,岂不是真正可以看到一个皇朝帝国的千秋万代?!

    涉利如此之广,多少帝王将相没有眼热过?

    可这力量没有握在国家手中,他们分散在各地,他们隐于山林。

    他们是奇怪的人,逍遥自在,没有一身本领授予帝皇家的想法,他们淡看世事沉浮,有人会引吭高歌诛恶杀贼,有人会巧取豪夺肆无忌惮,不拘礼法不受世间律令,骨子中有甚于南燕人的骄傲,强大的力量让无数人艳羡的同时......无时无刻不觊觎着,将他们拉到同一水平在世事中挣扎,凭什么你们就能高高在上,让万民敬仰供奉?

    甘凝肩上的担子很沉,一旦事成,一些地方的势力需要重新厘定,初时修士必须入籍在册,知根知底,这将会波及整个九州,少不了无数大小势力的博弈,为一分利。

    并且,自此人仙同道,不再分隔。还会有无数的变化、矛盾、发展在看不清的未来等待着。

    或因利益,或因理想,或因艳羡,或因仇恨,无数人在等,却没有人害怕。

    他们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离飞星山近了,再经过最后一段夹道青木相依的路程,就可以看见繁华的小镇。泥黄色的土地与裹着铁木的车轮相触滚动,车队在山林湿润的道路上碾下了道道车辙,清晰明显。新生嫩叶招展匆匆掠过,却总有人能看到春光中林木下凌乱的几个脚印,驾马的车夫不禁微微握紧了缰绳,绷紧了神经。

    世上没有完完全全的好事,总会有人阻拦,总会有人利益受损,也......总会有人袭杀,和戏文故事演绎的一样,道理讲不过了唯有看看谁的拳头大。警告、威胁、要你命......无数的恶念从林间的阴影传来,车队放缓了前行的速度。

    甘凝坐在车厢内,看着相对而坐面容犹稚嫩的护卫,谁能想到他也是和自己一样六十多岁的老家伙呢?老人笑道:“老黄,和我坐在一起,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你是我子侄。”

    “老爷,你说笑了。”

    “说来跟了我那么多年,我还是看不懂你要的是什么......修士求的不是长生大道?当年你是怎么看上我这个落魄的穷书生?”

    叫做老黄的护卫无奈一笑:“前尘旧事,何须多提?......我和他们,目标不一样,我想要改变,人和修士、这世道,所以......当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甘凝疑惑道:“希望?”

    “仇恨总能给人力量去做些事......”老黄平淡道。

    车窗外投进的树影从护卫老人脸上掠过,过了这片浓密的林子,便到了路口外围,车队前方大多数的侍卫脸上并没有露出放松的神情,反而显得更加紧张,直觉告诉他们,这里是最好的袭击地点,也是最后的地点。

    车厢内霎时间寂静下来,老人忽然带着诡异的笑容问道:“黄意器啊黄意器,你果然都知道......你就不怕看错人了吗?”

    “鄙人不才,这些年似乎没有看错过。”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势若奔雷。

    “哈......来了。”

    “前面的车队!——马惊了!马惊了!快让开!——让开!!”

    车队停了下来,侍卫头领立即指挥队伍摆出阵型,眼中满是肃杀。数辆车辇将中心奢华的车辆包围起来,外围侍卫们已举盾,从车辕中抽出隐藏的长矛,立盾并将长矛尾端斜插入地,矛头对准奔来的马车,严阵以待。

    那车夫使劲拉住缰绳,拼命大喊大骂:“他娘的!!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马惊了!惊了啊!!”

    皇朝内最精英的一批侍卫不为所动,连句话都懒得说,有异者杀,他们一路是这么过来的。侍卫们坚如磐石,微微俯低身子,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草你娘****的!!”

    日光洒落人间,阳光穿透密林枝叶形成的光柱在一刹那被黑影截断,地上享受着暖阳的青草为寒气侵略而枯,风从林间穿行而来,似女子幽泣的呜咽。为首的侍卫竖耳倾听,瞬间汗毛倒数,连眼前车马都不顾,奋力转身,目眦尽裂,“敌袭!!保护大人!!”

    跳车、撞击、折骨、腥风。

    寒意、飞剑、溅血、杀气。

    成安六年二月下旬,一场袭杀发生在江南道飞星山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