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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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昆仑殇

    几名客人安排在后堂东侧厢房,与大张一家相对,观内生活清贫,斋菜清淡,小刘子说是于后山菜园自耕自种,最合时令,无奈观里掌厨的道士来来去去只会几种菜式,暴殄天物,往年来的香客都吃腻了,食不精脍不细,谁还会愿意暂居下来,游览风景名胜?说着就跑去张嫂那蹭吃,还是大张家的菜香,可见娶个会做菜的媳妇有多重要,能定一派之兴衰。

    听着小道士一套一套的歪理,面对满桌斋菜,细细品尝之下其实并非太差,沐阳觉得要比六师姐做的菜好太多,只是庄元白左挑挑右看看,无酒无肉,满脸不悦,坐不到一会儿就不知跑哪去了,老头身手高超,不需他人担心,反而观里的道士更要注意这看似落魄的老头儿。

    饷午已过,换上一身整洁衣衫的陈姓宗主带着大张前来为劫道一事道歉,宗主姓陈,名抟,是川南道昌州人,年纪轻轻时便向往仙神一事,拜了正欲寻访白云派祖地的刘广为师,随之山中隐修,修道近二十年,资质平凡,不过知玄修为,无奈门派人丁凋零,宗主之位只有他这唯一一个弟子接手,让人见笑,大张是他修道没几年就逃上山来的落魄书生,师父见他可怜便传授几手道法,一同修炼十数年,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大张为人倔强,本性不坏,只是头脑容易发热,与日渐迷糊的师父胡闹,做山中劫匪也没那个本事,徒惊扰几位贵客,有望海涵。

    说完后陈抟瞪了他一眼,大汉嘿嘿一笑,使劲道歉。

    听闻沐阳他们打算游览白云洞洞天奇景,择日不如撞日,当即亲自领着几人往道观后山走去,一路谈笑飘逸出尘,颇有一番神仙风度。罗妙意惊讶于他不久前一身伤势狼狈不已转眼就仪表堂堂若无其事,不是有伤在身么?宗主摆手道在白云派特制伤药面前,稍许皮外伤不碍事,沐阳觉着这架势下一句十有八九要说说灵药秘方或神异之处,最后指不定要推销两句?不料任侠插嘴一句一路行来白云观真干净,令得众人背脊发凉,大张嘟嘴呢喃大白天的真邪门。

    出了白云观,越往白云洞方向前行,周遭山崖越发陡峻,地面杂草压塌出一条小径,两侧密林青翠,似滴未滴,欲动未动,终于一如刀劈出来的崖壁突兀出现在眼前,山崖葱翠密布,底下一幽深洞穴传出幽幽寒意。

    白云洞洞天幽深,无数奇异巨石组成天然梯道通往深处,阳光斜照入洞内,隐隐能得见洞底暗河,于日光下泛起七彩光芒,映在洞顶无数倒垂钟乳之上,本是普通的乳白石柱顿时如万千各色玉柱,千道万道玉柱垂,光怪陆离,如置梦境。

    陈抟骄傲道:“这便是本派闭关之处,白云洞天。”

    望着一平滑巨石上并排摆放的蒲团,想象大大小小十几名道士坐成一排面对洞天的好笑情景,沐阳欲说再多赞美之词都被哽在咽喉,目光可怜的看着这心思单纯的宗主,不到半日眼见种种原因,白云派兴旺得了才怪咧!不禁遗憾道:“可惜一番奇景,唉。”

    好在白云派还是有明眼人,大张低声对沐阳说:“你也觉得放十几张蒲团在暗河石边上怎么着都奇怪的很吧?”

    陈抟瞪眼道:“你懂什么?!此等清幽神异之处不正是我辈修士大好闭关修行地?”

    其实也源于陈抟年轻时的期望,期望坐在此处,身侧领着百十弟子,沐浴天光中逐光飞升而去,连道号也是早早定下的洞天真人,谁没个年轻气盛爱妄想的时候?

    今日问仙何处去,云洞深幽古今同。

    罗妙意没有理会几个大男人对白云洞的感觉,自顾自走到临近暗河的岩石上,蹲下身,葱白玉指伸入冰冰凉凉的河水中,嘴角勾起,手中荡起五彩涟漪,明亮的双瞳变幻着宝石一般的色彩,明艳至极。

    沐阳刹那间呆住了,水花哗啦的激荡声似乎荡进了心底,某根弦被触动。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个情景,记了一辈子。

    眉间金纹闪现,一股玄妙的气息自昆仑神庭而下,斩断了某种悸动,他回过神来,苦笑不已,“漂亮的姑娘啊。”

    领略了白云洞洞天奇异之景后,回到观内,郭从义于梧桐树下练剑,来来去去只是刺、劈、挑等基础剑术,却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古有云业精于勤荒于嬉果然不假,所有剑道名家无一不是在日夜寒暑练剑千万遍中功成名就。

    罗妙意这位千金小姐捐献了几百两银票后,晚膳立马变了样式,在道观住了十几年的大张惊异连连,掌厨的不是只会那三种菜式?陈抟白眼道废话,这些年你什么时候有几百两香火?招来大汉暗骂小人不断。

    草草吃过晚膳,沐阳向道观借了把木剑,独自登上山崖,站在那块如苍龙昂首的巨石上视野开阔,可见傍晚天边云霞变幻不定,五彩缤纷,西边远处山脉连绵更有十二道巨峰直插云霄,飞星山。

    沐阳抬头望向广阔天地,口吐金息,默念冲斗宿口诀:“众星列布,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列居错行,各有所属...历相日月与星辰,万载高居长生天...今人不思阴阳与天地,唯我飞仙星宫作神庭。”

    剑出,星芒起。

    日落星现,星辉幽幽,一遍一遍,白衣练剑如癫。

    直至精疲力尽,再无分毫力气提剑,方才盘膝而坐,冥目静心,按太玄经一吸三吐的呼吸吐纳,纳天地元气入体,再转一吸六吐引导体内气机上入神庭昆仑,运化金息而下,小周天运九十九再行大周天九,缓缓破开窍穴,八方似有风聚于此。

    修炼不知多久后,沐阳忽然张开眼睛,扭头盯着在身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白云派师祖。

    老人笑道:“眉间金纹虽为人意气遮掩,但行功时还是会显现,气机巍峨雄壮,金烟如九天云霓,果然是昆仑太玄经,神妙无比。”

    沐阳冷冷望着他,握住膝上木剑,眼中金银光辉流转。

    刘广摇头笑道:“若我要对付你,早就出手了,何须等你醒觉?”

    沐阳仍然握着剑,皱眉道:“白云师祖找我有何贵干?”

    沉默片刻,刘广有些失落道:“你可知撼龙卫?”

    于书院阅览万卷典籍的沐阳点头,“百年前朝廷秘密组织的一批修士,为管束天下修士用。传闻的唯一一次行动,便是发动号召天下大小宗门围攻昆仑,此役之后再无踪迹。”

    “管束天下修士?”刘广自嘲一笑,脸上皱纹更显,眨眼苍老许多,他平淡道:“百国无义战后千年,修界、人间最重大的两件事,便是百年前的昆仑覆灭和二十多年前的建宁五征。

    可笑作为汇聚天下修士情报的撼龙卫,违背了执守人间安定的初衷,呵,昆仑首席弟子奸.污后宫嫔妃,各地肆杀无忌?只是为小人利用,蒙蔽圣心。

    那年皇上大怒,下旨兵发昆仑,撼龙卫受命号召九州众宗门,连合东赵、南燕、巴蜀、北齐之力攻山,誓要天宗交出恶首。”

    沐阳一脸震惊,闻所未闻的秘闻,这就是四师兄原本宗门覆灭的原因?这老人到底是谁?!缘何要告诉他这些?思虑间,刘广接着道:“宗门、宗门,一门之下即是同宗,男女老少皆尽相亲如手足,那才是门派该有的样子,多少宗门弟子相残为斗出个高下夺一分资源?乌烟瘴气,不知所谓!

    ...可正是那份感情,才害了昆仑啊。

    ...理所当然,他们极力维护弟子,不肯承认种种罪行是他所做,在门派温文尔雅的人下山后怎可能变得比魔教还要乖戾狠辣?

    ...听进去的人很少,绝大多数修士垂涎那天下有数的太玄神功,那累积不知凡几的宗门道藏。

    我们...动手了。”

    沐阳望着老人的平静目光中杀意缕缕,木剑颠鸣不停。

    他跟在叶墨身后玩乐长大,看到他醉了十几年,麻痹自己。

    刘广神情悲怆,愤怒道:“错了!错了!错了!!

    我们三千修士上山去,战死知玄一千九百六十二名,太虚五百三十四,长生陨落三人!幸存者皆损道心终身不得再进一步!昆仑覆灭无一活口?!

    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

    昆仑一役前,她曾经和我说过,消息有误,恐为小人利用,可我没听...

    哈,没听!”

    “之后我于九州所有的据点调查了数年,果然为人利用覆灭昆仑,好一出借刀杀人,好深的心思啊,可我找到了真相又如何?手中剑杀了不知多少良善者,怎能赎罪?如何赎罪?”

    沐阳紧紧攥住老人衣襟,额角青筋暴起,厉声道:“那人是谁!告诉我!”

    刘广眼神恍惚,迷迷糊糊道:“呵,无名...无名啊。”

    “纵使找到了他又有何用?我杀不了他,我杀不了他!”

    老人抱着头,痛苦的滚落在地,像是经受着无边磨难。

    星光下,白发苍颜呜咽恸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