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冬至 第二十一章·波澜
江湖远行，无惧山水险恶，行侠仗义，纵马仗剑，视为最得意。
枕玉州，梧桐城酒家凤凰楼的楼台旁，有一山羊胡子的飘逸道人，手中端一青瓷酒盏，笑容灿烂。而在那道人身旁还有一身穿同样道衣的年轻男子，男子斜靠楼台坐姿慵懒，双腿之上放着一柄古朴长剑，视线看向楼台之外。
我的人间，有美酒作伴，有山清水秀便美，有清风拂面便好。人啊，也就这辈子，不苦求梦死，也无畏醉生，一盏清风作伴，乘风得意便是我意。
“来，尝尝？”
山羊胡子的道人伸手将手中酒盏赠于一旁，那斜靠楼台的年轻道人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回首，看了一眼酒盏，摇头说道：“喝不了。”
山羊胡子的道人侧头看看，“喝不了？”
年轻道人回答，“嗯，会起红疹，不舒服。”
听完年轻道人的话，那山羊胡子的道人哈哈大笑，说道：“顾少卿啊顾少卿，你堂堂如是观观主大弟子，竟然对这人间佳酿过敏，哈哈哈哈，可惜了，可惜了。”
山羊胡子的道人端回酒盏，一饮而尽，“啧啧，好酒！这凤凰楼的剑入喉还是这般舒坦，先如烈火烧喉，后如春雨落身。不过，口感过于辛辣，啧啧啧，还是云日州那大楚北芦阁的楚留香喝起来比较舒服，柔顺香醇，喝完了唇齿留香。”
那名为顾少卿的年轻道人对面前这位年长道人的调笑并不在意，只是顺着那道人的话语问道：“白羊实师叔，您还去过大楚吗？”
被顾少卿称为白羊师叔的年长道人点点头，话语间有些醉意，“这天下，何处没去过。”
酒醉人心，白羊道人依靠凤凰楼楼台，看向窗外，手指来回摩擦酒盏。
清风拂过，白羊道人开口，“你知道江南道六州，为何这梧桐城最美吗？”
顾少卿略加思索，回答道：“因为山水俱佳？”
山水？
梧桐城地处枕玉州，有三宝。
一是那城外霓山，山上长满了梧桐树，花开时，梧桐花相映辉光，山上风景犹如霓虹，每至花期，便有无数男女登山赏花，悦情。
二是那城内镜湖，湖水清澈，却水如镜面，曾有诗人称赞这湖水有落地天河，镜花水月之相。而且这湖内鱼蟹最是肥美，由镜湖内鱼蟹做的醉鱼醉蟹最是盛名在外，就连如今当朝的皇帝还未登基时，都曾带着那十大美人首据第一的太子妃来梧桐城的如意楼品尝过。
三嘛，是酒。
顾少卿侧首，等待白羊道人开口。
白羊道人深深出了口气，眼神充满柔情，轻声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知还是不知呢，其实，知道的。”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梧桐城内酒家多，其中最好的有四家。
玲珑阁，红豆斋，相思坊，如意楼。
那四家酒家的老板是同一人，楼址分布梧桐城四周，正好都离这凤凰楼不远。
听闻这四家酒家各有一种名酒。
再回首，声声慢，君何在，不老梦。
顾少卿有些恍然，“因为美酒？”
白羊道人神游方外，下意识开口：“嗯？什么酒？”
顾少卿回道：“入城时，我曾听人说，江南道六州，梧桐酒最好，他们说这梧桐城内有四家酒楼的酒最好，玲珑阁的再回首，红豆斋的声声慢，相思坊的君何在，如意楼的不老梦。”
白羊道人轻微一晃神，脑海中闪过一人影，手指松动，酒盏落地，清脆一声，如梦，如幻。
傻子呀......
如意如意，此生最不如意。
顾少卿看着不知想起何事的白羊道人突然轻声笑了起来，笑意悲切。
白羊道人转过身，瘫靠在楼台旁，抬手拿起身旁桌上酒瓶，剑入喉，一剑入喉。
窗外突然落下雪花，雪落梧桐，白羊道人喃喃说道：“梧桐最美，因为她在啊。”
深呼吸，白羊道人放下已经空了的剑入喉，转头看向顾少卿，笑容灿烂，眼神温柔，“喝好了，走吧。”
出去门外，镜湖旁，大道上，行人纷纷，白羊道人任凭霜雪落身，轻步慢行。
街道旁，一五层酒楼高台上，有一貌美妇人手握暖袋，看着窗外轻雪，柔情似水。许是风雪偏冷，貌美妇人有些受不住，一声咳嗽，那妇人身旁侍奉的丫鬟赶忙搀扶着那貌美妇人返回屋内，低首回头时，那貌美妇人看到楼下街角，人来人往处，有一人。
人山人海，只见一人。
貌美妇人愣了愣，眨眨眼再看去，那人不在。
兴许是，看错了吧。
那貌美妇人摇摇头，缓缓进屋坐于长椅，躺下盖上薄毯，身旁是安神熏香，手中是一刻着两句诗词的木钗。
你怎么还不来呢，如意都老了......
妇人嘴角呢喃，手指颤动来回抚摸木钗，而
后缓缓闭眼，入梦乡，沉沉睡去。
香气萦绕，那妇人睡相含笑，轻声呼吸间，妇人摸着木钗的手缓缓一颤，手指错开木钗上刻写的文字，那木钗上写的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枕玉安山交界，沧澜江上，一叶行舟随水流轻轻荡漾，顺着这片江水过了北合关，前去的方向是北境之外的北海。
那一叶行舟上，顾少卿坐于船舱，手中是一三指宽，刃长三尺三，握柄六寸的古剑，顾少卿拿起手中白布轻轻擦拭剑身，清理完毕后，古剑重回剑鞘。顾少卿看向船首处，那举止洒脱的白羊道人盘坐船首，手中一竹竿系着丝线，丝线入水，却是无钩。
顾少卿起身，坐于白羊道人一旁，静静看着。
白羊道人侧首，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顾少卿说道：“没有鱼钩。”
白羊道人回道：“这叫愿者上钩。”
白羊道人回首看向水面，轻声，“这还是我和你师傅学的。”
顾少卿挑了挑眉，回想着那蓬莱岛上的一个圆润身影。
水面好似沸腾一般波动，丝线拽动竹竿，白羊道人抬手，一尾漆黑鲤鱼随丝线跃出江面，半空中，鲤鱼松口，跌落船内。
白羊道人放下竹竿，抬手拿起鲤鱼，那鲤鱼在邹衍手上再不动弹，只是小口开合呼吸。
白羊道人看着手中鲤鱼，笑道：“我说愿者上钩你就来啊，傻不傻，我那话又不是对你说的。”
鱼儿没有反应。
白羊道人摇摇头，抬手将鱼儿放回水面。
“向前游吧，不要回头。”
（谢谢！）
游鱼入水，白羊道人轻声说道：“不用谢。”
（妈呀！妖怪！）
鲤鱼摇动尾鳍，慌忙消失不见。
顾少卿看着面前白羊道人和那漆黑鲤鱼的举止，不解问道：“师叔已得万法天心？”
白羊道人手指拨动水面，回道：“还差一点。”
顾少卿摸摸脑袋，继续说道：“那就是没有了。”
白羊道人回首看着顾少卿，仔细打量，说道：“如是观三山五岳，就你这截山把这人情世故截的干干净净，你和那张幼仪黄庭一点都不像。”
顾少卿回道：“为何要像？”
白羊道人一愣，是啊，为何要像。
咕噜咕噜，顾少卿肚子发出声响。
白羊道人听见，皱眉一笑，又摸摸自己肚子，“你这小子，有点无为的意思，我也饿了，快去做饭。”
顾少卿眼露喜色，说道：“是，师叔。”
看着一旁翻动包袱的顾少卿，白羊道人神色慈祥，只是看着眼前朝气蓬勃心似少年的顾少卿，白羊道人心里有些感叹。
顾少卿幼年时因为船难随水漂流到了蓬莱，因为自小心性纯良如出世仙童，五岁那年，顾少卿便成了还未继任如是观观主之位的白虎道人的第一个弟子，十六岁那年随着师傅白虎真人的吩咐闭关修炼，时至今日出关入世，顾少卿已经闭关十六载。
十六的年岁闭关十六个年头，能把道心纯洁成他这般样子，那可真是前无古人了。
白羊道人看着顾少卿的背影，有点捉摸不透自己师兄的心思，他实在想不出来，顾少卿一出关，他就把这道心几近无为的好苗子交给自己这么一个在红尘里打滚的家伙，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走过了来时的路，喝过了烈喉的酒，念过了曾经的人，一生随性却由不得心的白羊道人看着面前正是最好年华的顾少卿，心里突然有了一些不忍。
沧澜江一旁山巅，有一男子傲然站立，那男子双手环抱胸前，怀中是一柄青铜长刀，姿态看起来很是潇洒随意。
那男子看着沧澜江上的那一叶孤舟，而那孤舟身后数十里处，有一约为孤舟数十倍大小的黑影在水下跟随。
孤舟行过男子脚下山巅，那男子松开双臂，缓缓出手拔刀，青铜长刀出鞘，迎着阳光，那青铜长刀身上出现两个古朴刻字，大日。
那男子手持铜刀大日，面带微笑，自山巅跃下，大日刀锋指向江面孤舟。
磅礴刀意出现高空，白羊道人抬头，并未动手。稍后，有一剑影，自孤舟直上虚空，与那刀意相抗。
虚空中，刀剑相对，气劲扩散吹动江面和江边树木。白羊道人侧首，只见顾少卿手捏剑指，以气驭剑，面目严肃，全然不似方才一脸纯真。
刀剑交锋，顾少卿所驭长剑被斩落入江，虚空中，一人一刀狂袭而下，炸裂孤舟。
水浪涛天，罡气纵横。
白羊道人轻轻跃至一旁，站于水面。顾少卿脚步轻点波澜，几个来回后，站立于飘荡一旁已然断成两截的小船之上。
站稳身姿，顾少卿手捏剑诀，落水长剑破水而出，重归顾少卿之手。
只看船体炸裂处，先是空无一人，而后不久，有一黑发男子缓缓从水下站起，如站平地
。
站定后，那人抬手抹面，擦了擦面颊水珠，将湿透的长发拨弄至脑后，然后他先是看了看面前的白羊道人，又看了看方才与自己交手的顾少卿。
那人提起刀，刀尖随意拨弄水面，语气随意的白羊道人说道：“白羊真人，你可让我们好找呀。”
白羊道人一脸淡然，“一线刀，阁下是罗刹宗哪位？”
那黑发男子笑了笑，说道：“白羊道人好眼力，在下罗刹宗，郭尽！”
白羊道人轻声笑了笑，说道：“郭尽？没听过，怎么陈青子死后，罗刹宗里的什么阿猫阿狗都出来咬人了，当真是没人管了不是。”
那名为郭尽的男子拉了拉湿透贴身的衣衫，并不理会白羊道人言辞之间的侮辱，继续说道：“咬人算不上，只不过难得遇上一只羊，好长时间没吃肉，我都快忘了羊肉是什么味道。”
说着，郭尽正正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而且还是一只天下第四的羊。”
听到郭尽无礼的话语，白羊道人摇头笑笑，轻声说道：“现在这个年头，你们这些小辈一个比一个狂妄，我性子好，不代表我不会打架，我虽出家，也不代表我不会杀人。小子，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还是别在我这里找不自在，若是我一不留神用多了力气，打杀了你，你死了没事，添了我的因果杀孽那可就不好了，再说，我也不是步云山那种不见血就不痛快的家伙。”
郭尽站于水面，先是躬身，而后下蹲手指拨弄水面，脸带笑意的说道：“白羊真人真是好风范，不打也行，那请白羊真人借一样物件用用。”
眼看说到了重点，那起了玩心的白羊道人学着郭尽一样蹲下，说道“借什么？”
看着白羊真人模仿自己动作，郭尽挠挠头，白羊真人跟着挠挠头。
郭尽噗嗤一笑，而后面容渐渐严肃，“一点都不好笑。”
接着，郭尽蹲身提刀，双手握住，刀锋指向白羊真人，“罗刹宗郭尽，借异龙渊地图一用。”
用字结尾，郭尽身姿暴起，水面如巨龙出海一般炸裂，郭尽提刀冲向白羊真人，其身后罡气隐约凝聚一披甲人形。
白羊真人身形不动，只是双手手指轻微变动。
正当白羊真人准备动手时，白羊真人却看到顾少卿突然出现面前。
不等白羊真人说话，顾少卿双手握紧长剑，剑尖对向提刀郭尽，剑锋周遭，水气凝聚，渐渐浩大。
“十全剑意·绕指柔！”言语轻柔，剑势却霸道无比。
只见沧澜江江面上，顾少卿手中长剑卷动水汽急速化身百丈巨龙，巨龙咆哮冲向面前蝼蚁一般大小的罗刹宗郭尽。
白羊真人撤下手中法决，退于一旁静看。
只见江面上，水龙咆哮，水龙面前突起一数十丈青色刀罡，刀罡斩断水龙，水花四溅。
剧烈碰撞之后，龙散刀消，拉近了距离的两人手持刀剑自江面你来我往，锋刃交击，火花四射。
叮咚一声，锋刃交错，顾少卿和郭尽再次分开。
两人分站两侧，顾少卿面无表情，屏气凝神。郭尽则是甩甩手中青铜长刀，而后刀体下垂，刀尖入水。
刀锋挑大江！
郭尽提刀挥手，江面突然掀起巨浪，好似掀起了整条大江，一股奇怪的不安感觉包围白羊真人，白羊真人一瞬出现在顾少卿身前。
白羊真人一手提住顾少卿，一手捏起剑指指向对面波浪。
水面激荡，只见白羊真人指前水面突然出现一道如山岳般的巨大水墙挡住波浪，巨浪和水墙相对冲散，一道巨大黑影自水下破出。
白羊真人只看水下突然出现一巨大兽形妖灵。
那巨兽妖灵宽五丈有余，长约十五丈，全身黑色，巨口无眼，形似鳄鱼，四肢如龙爪，生有双尾，皮肤蠕动如流动的墨汁。
巨兽张开大口，口内仍是漆黑一片，就连牙齿都是不断蠕动的黑色。
白羊真人一手抓住顾少卿后退，一手变幻指决。
白羊真人身下，江水汇聚，一体型不输那漆黑妖灵的江水鲸兽破水而出。
两兽相撞，鲸兽破散化水，那黑色巨兽被撞至一旁，巨口错开二人。
浪涛翻滚间，郭尽只见浪涛中突然出现一古朴飞剑。
飞剑突来，郭尽躲闪不及，飞剑刺破肩膀。
郭尽再转身，那穿体而过的飞剑快速旋转如飞盘一样重新出现面前。
郭尽跃起躲闪，可是飞剑已经飞至面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郭尽劈成两半。
金属交击声再起，一道黑影从那漆黑妖灵身上跃出，那即将要把郭尽劈成两半的飞剑应声而起，弹至一旁。
白羊道人剑指重捏，顾少卿飞剑飞回两人身旁，白羊道人抬首一看，眼前空无一人。
江面波澜渐渐平静，白羊道人脚下水面里那巨大的漆黑妖灵不断来回打转，而后潜入水底，消失不见。
（本章完）
枕玉州，梧桐城酒家凤凰楼的楼台旁，有一山羊胡子的飘逸道人，手中端一青瓷酒盏，笑容灿烂。而在那道人身旁还有一身穿同样道衣的年轻男子，男子斜靠楼台坐姿慵懒，双腿之上放着一柄古朴长剑，视线看向楼台之外。
我的人间，有美酒作伴，有山清水秀便美，有清风拂面便好。人啊，也就这辈子，不苦求梦死，也无畏醉生，一盏清风作伴，乘风得意便是我意。
“来，尝尝？”
山羊胡子的道人伸手将手中酒盏赠于一旁，那斜靠楼台的年轻道人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回首，看了一眼酒盏，摇头说道：“喝不了。”
山羊胡子的道人侧头看看，“喝不了？”
年轻道人回答，“嗯，会起红疹，不舒服。”
听完年轻道人的话，那山羊胡子的道人哈哈大笑，说道：“顾少卿啊顾少卿，你堂堂如是观观主大弟子，竟然对这人间佳酿过敏，哈哈哈哈，可惜了，可惜了。”
山羊胡子的道人端回酒盏，一饮而尽，“啧啧，好酒！这凤凰楼的剑入喉还是这般舒坦，先如烈火烧喉，后如春雨落身。不过，口感过于辛辣，啧啧啧，还是云日州那大楚北芦阁的楚留香喝起来比较舒服，柔顺香醇，喝完了唇齿留香。”
那名为顾少卿的年轻道人对面前这位年长道人的调笑并不在意，只是顺着那道人的话语问道：“白羊实师叔，您还去过大楚吗？”
被顾少卿称为白羊师叔的年长道人点点头，话语间有些醉意，“这天下，何处没去过。”
酒醉人心，白羊道人依靠凤凰楼楼台，看向窗外，手指来回摩擦酒盏。
清风拂过，白羊道人开口，“你知道江南道六州，为何这梧桐城最美吗？”
顾少卿略加思索，回答道：“因为山水俱佳？”
山水？
梧桐城地处枕玉州，有三宝。
一是那城外霓山，山上长满了梧桐树，花开时，梧桐花相映辉光，山上风景犹如霓虹，每至花期，便有无数男女登山赏花，悦情。
二是那城内镜湖，湖水清澈，却水如镜面，曾有诗人称赞这湖水有落地天河，镜花水月之相。而且这湖内鱼蟹最是肥美，由镜湖内鱼蟹做的醉鱼醉蟹最是盛名在外，就连如今当朝的皇帝还未登基时，都曾带着那十大美人首据第一的太子妃来梧桐城的如意楼品尝过。
三嘛，是酒。
顾少卿侧首，等待白羊道人开口。
白羊道人深深出了口气，眼神充满柔情，轻声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知还是不知呢，其实，知道的。”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梧桐城内酒家多，其中最好的有四家。
玲珑阁，红豆斋，相思坊，如意楼。
那四家酒家的老板是同一人，楼址分布梧桐城四周，正好都离这凤凰楼不远。
听闻这四家酒家各有一种名酒。
再回首，声声慢，君何在，不老梦。
顾少卿有些恍然，“因为美酒？”
白羊道人神游方外，下意识开口：“嗯？什么酒？”
顾少卿回道：“入城时，我曾听人说，江南道六州，梧桐酒最好，他们说这梧桐城内有四家酒楼的酒最好，玲珑阁的再回首，红豆斋的声声慢，相思坊的君何在，如意楼的不老梦。”
白羊道人轻微一晃神，脑海中闪过一人影，手指松动，酒盏落地，清脆一声，如梦，如幻。
傻子呀......
如意如意，此生最不如意。
顾少卿看着不知想起何事的白羊道人突然轻声笑了起来，笑意悲切。
白羊道人转过身，瘫靠在楼台旁，抬手拿起身旁桌上酒瓶，剑入喉，一剑入喉。
窗外突然落下雪花，雪落梧桐，白羊道人喃喃说道：“梧桐最美，因为她在啊。”
深呼吸，白羊道人放下已经空了的剑入喉，转头看向顾少卿，笑容灿烂，眼神温柔，“喝好了，走吧。”
出去门外，镜湖旁，大道上，行人纷纷，白羊道人任凭霜雪落身，轻步慢行。
街道旁，一五层酒楼高台上，有一貌美妇人手握暖袋，看着窗外轻雪，柔情似水。许是风雪偏冷，貌美妇人有些受不住，一声咳嗽，那妇人身旁侍奉的丫鬟赶忙搀扶着那貌美妇人返回屋内，低首回头时，那貌美妇人看到楼下街角，人来人往处，有一人。
人山人海，只见一人。
貌美妇人愣了愣，眨眨眼再看去，那人不在。
兴许是，看错了吧。
那貌美妇人摇摇头，缓缓进屋坐于长椅，躺下盖上薄毯，身旁是安神熏香，手中是一刻着两句诗词的木钗。
你怎么还不来呢，如意都老了......
妇人嘴角呢喃，手指颤动来回抚摸木钗，而
后缓缓闭眼，入梦乡，沉沉睡去。
香气萦绕，那妇人睡相含笑，轻声呼吸间，妇人摸着木钗的手缓缓一颤，手指错开木钗上刻写的文字，那木钗上写的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枕玉安山交界，沧澜江上，一叶行舟随水流轻轻荡漾，顺着这片江水过了北合关，前去的方向是北境之外的北海。
那一叶行舟上，顾少卿坐于船舱，手中是一三指宽，刃长三尺三，握柄六寸的古剑，顾少卿拿起手中白布轻轻擦拭剑身，清理完毕后，古剑重回剑鞘。顾少卿看向船首处，那举止洒脱的白羊道人盘坐船首，手中一竹竿系着丝线，丝线入水，却是无钩。
顾少卿起身，坐于白羊道人一旁，静静看着。
白羊道人侧首，笑了笑，“看我做什么？”
顾少卿说道：“没有鱼钩。”
白羊道人回道：“这叫愿者上钩。”
白羊道人回首看向水面，轻声，“这还是我和你师傅学的。”
顾少卿挑了挑眉，回想着那蓬莱岛上的一个圆润身影。
水面好似沸腾一般波动，丝线拽动竹竿，白羊道人抬手，一尾漆黑鲤鱼随丝线跃出江面，半空中，鲤鱼松口，跌落船内。
白羊道人放下竹竿，抬手拿起鲤鱼，那鲤鱼在邹衍手上再不动弹，只是小口开合呼吸。
白羊道人看着手中鲤鱼，笑道：“我说愿者上钩你就来啊，傻不傻，我那话又不是对你说的。”
鱼儿没有反应。
白羊道人摇摇头，抬手将鱼儿放回水面。
“向前游吧，不要回头。”
（谢谢！）
游鱼入水，白羊道人轻声说道：“不用谢。”
（妈呀！妖怪！）
鲤鱼摇动尾鳍，慌忙消失不见。
顾少卿看着面前白羊道人和那漆黑鲤鱼的举止，不解问道：“师叔已得万法天心？”
白羊道人手指拨动水面，回道：“还差一点。”
顾少卿摸摸脑袋，继续说道：“那就是没有了。”
白羊道人回首看着顾少卿，仔细打量，说道：“如是观三山五岳，就你这截山把这人情世故截的干干净净，你和那张幼仪黄庭一点都不像。”
顾少卿回道：“为何要像？”
白羊道人一愣，是啊，为何要像。
咕噜咕噜，顾少卿肚子发出声响。
白羊道人听见，皱眉一笑，又摸摸自己肚子，“你这小子，有点无为的意思，我也饿了，快去做饭。”
顾少卿眼露喜色，说道：“是，师叔。”
看着一旁翻动包袱的顾少卿，白羊道人神色慈祥，只是看着眼前朝气蓬勃心似少年的顾少卿，白羊道人心里有些感叹。
顾少卿幼年时因为船难随水漂流到了蓬莱，因为自小心性纯良如出世仙童，五岁那年，顾少卿便成了还未继任如是观观主之位的白虎道人的第一个弟子，十六岁那年随着师傅白虎真人的吩咐闭关修炼，时至今日出关入世，顾少卿已经闭关十六载。
十六的年岁闭关十六个年头，能把道心纯洁成他这般样子，那可真是前无古人了。
白羊道人看着顾少卿的背影，有点捉摸不透自己师兄的心思，他实在想不出来，顾少卿一出关，他就把这道心几近无为的好苗子交给自己这么一个在红尘里打滚的家伙，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走过了来时的路，喝过了烈喉的酒，念过了曾经的人，一生随性却由不得心的白羊道人看着面前正是最好年华的顾少卿，心里突然有了一些不忍。
沧澜江一旁山巅，有一男子傲然站立，那男子双手环抱胸前，怀中是一柄青铜长刀，姿态看起来很是潇洒随意。
那男子看着沧澜江上的那一叶孤舟，而那孤舟身后数十里处，有一约为孤舟数十倍大小的黑影在水下跟随。
孤舟行过男子脚下山巅，那男子松开双臂，缓缓出手拔刀，青铜长刀出鞘，迎着阳光，那青铜长刀身上出现两个古朴刻字，大日。
那男子手持铜刀大日，面带微笑，自山巅跃下，大日刀锋指向江面孤舟。
磅礴刀意出现高空，白羊道人抬头，并未动手。稍后，有一剑影，自孤舟直上虚空，与那刀意相抗。
虚空中，刀剑相对，气劲扩散吹动江面和江边树木。白羊道人侧首，只见顾少卿手捏剑指，以气驭剑，面目严肃，全然不似方才一脸纯真。
刀剑交锋，顾少卿所驭长剑被斩落入江，虚空中，一人一刀狂袭而下，炸裂孤舟。
水浪涛天，罡气纵横。
白羊道人轻轻跃至一旁，站于水面。顾少卿脚步轻点波澜，几个来回后，站立于飘荡一旁已然断成两截的小船之上。
站稳身姿，顾少卿手捏剑诀，落水长剑破水而出，重归顾少卿之手。
只看船体炸裂处，先是空无一人，而后不久，有一黑发男子缓缓从水下站起，如站平地
。
站定后，那人抬手抹面，擦了擦面颊水珠，将湿透的长发拨弄至脑后，然后他先是看了看面前的白羊道人，又看了看方才与自己交手的顾少卿。
那人提起刀，刀尖随意拨弄水面，语气随意的白羊道人说道：“白羊真人，你可让我们好找呀。”
白羊道人一脸淡然，“一线刀，阁下是罗刹宗哪位？”
那黑发男子笑了笑，说道：“白羊道人好眼力，在下罗刹宗，郭尽！”
白羊道人轻声笑了笑，说道：“郭尽？没听过，怎么陈青子死后，罗刹宗里的什么阿猫阿狗都出来咬人了，当真是没人管了不是。”
那名为郭尽的男子拉了拉湿透贴身的衣衫，并不理会白羊道人言辞之间的侮辱，继续说道：“咬人算不上，只不过难得遇上一只羊，好长时间没吃肉，我都快忘了羊肉是什么味道。”
说着，郭尽正正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而且还是一只天下第四的羊。”
听到郭尽无礼的话语，白羊道人摇头笑笑，轻声说道：“现在这个年头，你们这些小辈一个比一个狂妄，我性子好，不代表我不会打架，我虽出家，也不代表我不会杀人。小子，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还是别在我这里找不自在，若是我一不留神用多了力气，打杀了你，你死了没事，添了我的因果杀孽那可就不好了，再说，我也不是步云山那种不见血就不痛快的家伙。”
郭尽站于水面，先是躬身，而后下蹲手指拨弄水面，脸带笑意的说道：“白羊真人真是好风范，不打也行，那请白羊真人借一样物件用用。”
眼看说到了重点，那起了玩心的白羊道人学着郭尽一样蹲下，说道“借什么？”
看着白羊真人模仿自己动作，郭尽挠挠头，白羊真人跟着挠挠头。
郭尽噗嗤一笑，而后面容渐渐严肃，“一点都不好笑。”
接着，郭尽蹲身提刀，双手握住，刀锋指向白羊真人，“罗刹宗郭尽，借异龙渊地图一用。”
用字结尾，郭尽身姿暴起，水面如巨龙出海一般炸裂，郭尽提刀冲向白羊真人，其身后罡气隐约凝聚一披甲人形。
白羊真人身形不动，只是双手手指轻微变动。
正当白羊真人准备动手时，白羊真人却看到顾少卿突然出现面前。
不等白羊真人说话，顾少卿双手握紧长剑，剑尖对向提刀郭尽，剑锋周遭，水气凝聚，渐渐浩大。
“十全剑意·绕指柔！”言语轻柔，剑势却霸道无比。
只见沧澜江江面上，顾少卿手中长剑卷动水汽急速化身百丈巨龙，巨龙咆哮冲向面前蝼蚁一般大小的罗刹宗郭尽。
白羊真人撤下手中法决，退于一旁静看。
只见江面上，水龙咆哮，水龙面前突起一数十丈青色刀罡，刀罡斩断水龙，水花四溅。
剧烈碰撞之后，龙散刀消，拉近了距离的两人手持刀剑自江面你来我往，锋刃交击，火花四射。
叮咚一声，锋刃交错，顾少卿和郭尽再次分开。
两人分站两侧，顾少卿面无表情，屏气凝神。郭尽则是甩甩手中青铜长刀，而后刀体下垂，刀尖入水。
刀锋挑大江！
郭尽提刀挥手，江面突然掀起巨浪，好似掀起了整条大江，一股奇怪的不安感觉包围白羊真人，白羊真人一瞬出现在顾少卿身前。
白羊真人一手提住顾少卿，一手捏起剑指指向对面波浪。
水面激荡，只见白羊真人指前水面突然出现一道如山岳般的巨大水墙挡住波浪，巨浪和水墙相对冲散，一道巨大黑影自水下破出。
白羊真人只看水下突然出现一巨大兽形妖灵。
那巨兽妖灵宽五丈有余，长约十五丈，全身黑色，巨口无眼，形似鳄鱼，四肢如龙爪，生有双尾，皮肤蠕动如流动的墨汁。
巨兽张开大口，口内仍是漆黑一片，就连牙齿都是不断蠕动的黑色。
白羊真人一手抓住顾少卿后退，一手变幻指决。
白羊真人身下，江水汇聚，一体型不输那漆黑妖灵的江水鲸兽破水而出。
两兽相撞，鲸兽破散化水，那黑色巨兽被撞至一旁，巨口错开二人。
浪涛翻滚间，郭尽只见浪涛中突然出现一古朴飞剑。
飞剑突来，郭尽躲闪不及，飞剑刺破肩膀。
郭尽再转身，那穿体而过的飞剑快速旋转如飞盘一样重新出现面前。
郭尽跃起躲闪，可是飞剑已经飞至面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郭尽劈成两半。
金属交击声再起，一道黑影从那漆黑妖灵身上跃出，那即将要把郭尽劈成两半的飞剑应声而起，弹至一旁。
白羊道人剑指重捏，顾少卿飞剑飞回两人身旁，白羊道人抬首一看，眼前空无一人。
江面波澜渐渐平静，白羊道人脚下水面里那巨大的漆黑妖灵不断来回打转，而后潜入水底，消失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