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兄弟也好，君臣也罢，终究该散场了
脚下的甬道冰冷。
苏流云沿着阶梯踏步而下。
皇陵的大门在他背后缓慢地关上。外面的人都急切地等着他带着楚意辞出去——皇陵突生异变，恶灵伏击，保卫楚皇的侍卫将士拼死厮杀，却还是被困在地宫之中。
在外面守着的将军，除了江寒洲，还有就是镇国大将军苏流云。
江知欣也在地宫中。
江寒洲当即起身，要去领兵下去救人。但他年事已高，何况外面的大局还需要人来主持，所以在场的另一个镇国将军自然而然地担起来救出楚皇的责任。
柳石人还没来得及去调兵，苏流云已经先人一步，抢着领兵进入了皇陵。他领命去救楚意辞，在这充满了恶灵和杀戮的地方，去找到自己同父异母的'义兄'。后面的兵甲都被他下令在皇陵外层守住，他一个人解开银甲，往下面走去。
迎面而来的阴冷气息，映出苏流云脸上一抹阴冷的笑容。顺着甬道往下，一路皆是残骸断肢。鲜血凝在地上，滑腻得紧。玉石的通道一路往下，四周惨叫之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这边都被惨烈的尸骸给堵住了，所以，楚意辞出不来。而且他也不会出来。毕竟，等在外面的人，是苏流云。
楚意辞也知道，这都是苏流云搞的鬼。皇陵的恶灵不会伤害他，但是守在皇陵外的苏流云会。他比恶灵更可怕，更残忍。
一路上的惨状让苏流云的眼里沉了些阴影。谁都不知道他会釜底抽薪，出这一招。牺牲了这么多人，终究还是为了皇权，以及复仇。
四面似乎都有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苏流云踏步走过，抬起脚，踩过血泊。面前一个漂浮在空气中，干瘦仿佛骷髅的恶灵木讷地看着他走过，对他没有任何反应。
苏流云还是前面有刀剑之声，有人在厉叱，间接夹杂着女子的骂声。空气中的血腥气在这阴沉的地宫里几乎化不开。空气潮湿发闷，血腥气令人作呕，苏流云朝这边走去。
前方，江知欣手持长剑，正在和一个恶灵缠斗。旁边的侍卫们都陷入了苦战，如今看到苏流云出现，神色皆是一喜。
四周已倒下许多尸体，破碎的恶灵骷髅也不在少数。闪烁着的火把下，映出这一群狼狈的人影。
有人惊喜地唤他：'镇国将军！'继而奋力地格开那恶灵的利爪，退到一旁。其余人皆是神色一振，似乎瞧见了希望。
江知欣却是脸色苍白，看见他缓步走近，嘴唇失了血色，摇摇欲坠。
眼看着众人依旧在苦战，江知欣咬着唇，半响没说话。她抬起手，一刀劈开面前一个骷髅恶灵，黑发上，白色的丧布条飞舞。
有人在大声地问：'将军，援军呢？'
间
或有人惨烈的哀嚎着，被恶灵扑到在地，那些恶灵对他无动于衷，尽扑着那些侍卫去了。
苏流云看着他们围起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了一道不可撼动的门，护住背后的楚意辞，心里隐隐约约生了些可悲。
惨呼声接二连三，血腥味越来越重，刀光剑影，到最后一点点消失了。
最后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只剩下了江知欣。
江知欣拔出地上的长剑，瞧见他在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凄然道：'镇国将军，你满意了吗？'
苏流云却是摇头道：'无忧，让开。'
江知欣不再喊他流云哥哥，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失望。半响，她一脚踹开一个恶灵，从那碎骨头渣子里半跪下去，抬起眼，却是泪流满面道：'镇国将军，这些都是你做的吧？事到如今，你和皇叔又有何不同呢？'
苏流云缓缓地半跪下来，看着她，摇头道：'无忧，成王败寇，我和楚意辞，从没有不同。'
江知欣脸色颓然，苏流云已经绕开她，推开冰冷的石门，走进了房内。
这墓室里居然只有楚意辞一个人。
老皇帝的玉石棺被胡乱丢在一旁，里面的尸身也没有人收敛。墓室四角嵌着夜明珠，光芒极为惨淡。
楚意辞还是这样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坐在石室里，好像对苏流云的来到没有什么格外的诧异之色。
苏流云在他的面前坐下，开口道：'皇兄。'
楚意辞似乎在出神，此时才稍微回了些注意力。他望着苏流云，声音放得很轻：'你不怕害死无忧吗？'
苏流云笑了笑，说道：'皇兄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关心无忧吗？我倒是觉得，与其关心旁人，倒不如先考虑考虑自己。'
楚意辞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手搁在桌上，像是怀念一般说道：'都说养虎为患，以往我不曾相信，总觉得自己能掌控好你这头猛虎，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是咬了自己的手。'
苏流云却是慢慢道：'那可就得怪皇兄你过于轻敌了。'说罢，他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楚意辞有些意外，他略微一抬眉，问道：'怎么，不对我动手？'
苏流云撇了他一眼，半是随意半是冷淡：'我不想让你和我鱼死网破，皇兄，我知道，只要你想，我也得不到好果子吃。既然知道做到这一步便够了，何必非得自求苦吃，是吧？'
楚意辞笑了一声，说道：'那倘若我非要鱼死网破呢？'
苏流云却是回眸笑了笑，摇头道：'那就，请便。'
番外：柳氏家族的终结
忽明忽暗的房间里，有人推开铁牢，吱呀一声，走进房间里来。
房间里，一盏豆大的灯火，一方石桌，一张木板床，再无其他。
柳
石人戴着镣铐，坐在一侧。听见门口铁门吱呀一声响，转过头来。
苏流云一身明黄色的衣袍，神色清冷，走了进来。
自从半个月前，皇陵异动，楚皇楚意辞葬身皇陵之后，群龙无首，朝纲大乱。群臣离间，却是柳相捧了一册名册，将苏流云皇族的身份给挑明了，继而力排众议，辅佐他上位，当上了新帝。而后，新帝登基，大婚，迎娶秦国平淑公主为后，帝后携手，坐上王座。
皇陵因为此次楚意辞丧生于其中，则是被彻底废弃。新帝登基后，改迁往琼山为新皇陵，旧皇陵连带着里面的恶灵则被彻底封死。
江寒洲将军隐退，无忧郡主江知欣去往边疆，不再返京。据说她离开的时候，从京都里带了一位被挑断手脚筋的无名公子。新帝几次三番想要送别她，皆是被婉拒了。因着新帝登基，再加上帝后大婚，当初反对苏流云，以及背地里挑起过诸多事端的将士文官，都被收押入牢，等候发落。
皇陵崩塌一事，葬送数千人性命。谁都不知道内部是个什么情况，但如今新后心慈人善，特意为此离开皇宫，去终南山祈福半月。而皇帝，也算是有空挪出手来，一一发落这些曾经与他为敌的人了。
苏流云的身侧跟着两个年轻的宦官，一个手里端着一把酒壶，一个捧着一个盒子。上面拿锦帕盖着，隐隐约约瞧得出来，是一副酒盏。
柳石人望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那宦官已经撇开了嗓子喊道：'大胆，面见陛下，竟敢——'
苏流云抬手道：'退下。'
那宦官还未说出来的半截质问断在了胸腔里，继而垂手低眉退出房间。
房舍里，只有一盏灯火跳跃。
苏流云一掀衣袍，坐在石桌旁。那个捧着酒壶的宦官却是低着头，在旁边侍立着。桌上摆着那盒子，他微微伸手，将那锦帕掀开，露出下面一套完整的酒盏。
柳石人的手攥得紧紧地。
半响，两人都没有说话。
柳石人一副宁肯死在这里也不愿妥协叫自己一声陛下的模样，倒是让苏流云有些好笑。他慢慢地开口道：'住的惯么？'
柳石人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和颜悦色地问，还是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顿时愣了一下，继而满脸厌恶道：'托你的福，住得挺好。'
苏流云也不恼怒，只是手指拂过金杯，继续说道：'柳石人，你不问问柳相如何了吗？'
柳石人漠然道：'问他做什么？他那只无情无义的老狐狸，能做什么？怕不是明哲保身，早已成了你这新君的左膀右臂了吧。'
苏流云垂下眸，笑了一声：'他若是明哲保身，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顿了顿，他又说道：'若是明哲保身，就不会和我
做交易，答应我的条件了。'
柳石人看向他，半响才蹙眉道：'阴阳怪气。我劝你还是算了，无论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你始终占不到他半分好，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就请陛下你回去，别在这里扰我清静。'
反正大局已定，他柳石人曾经得罪过苏流云多少次，脑袋都该掉了多少回，也不在乎最后挂上这点不敬之罪了。
苏流云笑了笑。
柳石人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地响起，不带一丝感情，就那样冷淡的响着：'柳石人，你可知道，你父亲柳相临终前，交代过我什么吗？'
柳石人的面容一滞，半响才阴着脸冷笑道：'我父亲死了？'他抬起眼来看苏流云，苏流云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神色风轻云淡，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毕竟是我义父，朕没有为难他。'
柳石人的手紧紧地攥着，半响才冷哼道：'死了也好。'可在那一瞬间，他还是感到无尽的痛苦和迷茫。
苏流云却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柳石人，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情，就像你现在还接受不了，我会成为楚国皇帝一般。但可惜了，如今楚意辞已死，楚国是我囊中之物，你的生死也好，柳相府的存亡也罢，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柳石人神色震动，抬眼看他，这才惊觉，原来苏流云已不再是那个曾经被他处处为难刁钻的矮小孩童，他已然长大了，拔高了，眉眼也有了帝王睥睨世间的影子。这唯一可以在这帝王威压前庇佑他的人，他的父亲柳相，却已经死了。
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茫然，柳石人的神情很快又镇定下来，他低声冷冷道：'事到如今，我也懒得说什么。陛下已杀了先帝，登基上位，而我追随先帝，如今已一败涂地，也没甚好解释的。要杀要剐，随意吧。'
苏流云嘴角噙着那抹胜利而讥嘲的笑，像是怜悯老鼠的猫。他手指沿着金杯边缘摩挲，半响才叹息道：'那你可还有什么遗言么？'
油灯中灯花噼啪一响，暗黄的灯芯将苏流云的脸映出高深莫测的模样。
柳石人眼角沁出泪水，半响才怨恨道：'还能有什么遗言？既然我父亲都去了，还有谁能保住柳相府？罢了罢了，都一场空罢了！'
苏流云还是头一次见到柳石人这样视死如归的时候。
他摆正了些神色，看着柳石人，终于静静道：'柳公子敢作敢当，朕佩服。既如此，赐鸠毒，留个全尸吧。'
旁边的宦官移步上前，低着头，端上来一个铺着金丝绒的金盏。
他的脚步很轻。烛火在侧，金杯里的清澈液体有微微的亮光，平稳如镜，一丝未晃。
柳石人端起金杯，却又放下，问道：'陛下。'
苏
流云起身，走到了门边。外面的宦官已经恭敬的替他推开了牢门。听得柳石人唤他，转头向柳石人道：'何事？'
脸上有迷惑，更多的是诧异。
柳石人心中有千言万语争着向外冒，可最终只吐出来一句话：'我死后，可以葬入柳氏陵墓吗？'
苏流云怔了一下，没想到柳石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半响，他才看着柳石人，讥讽而好笑地问道：'你觉得呢？'
柳石人却是睁着眼看着他，手攥着，肩膀有小弧度的抖动，半响才平静道：'我想葬在我娘身边。'
苏流云没想到他会这样要求。他定定的看着柳石人，思量了片刻，慢慢道：'好。'
他话放得极轻，低垂着眼皮，说的话好似是在给自己听，又好似只是在告诉旁边毕恭毕敬的宦官。
柳石人终于送了口气，心中那翻滚的千言万语也渐渐沉寂下去。
他端起金杯，仰头一饮而尽。
'臣，谢主隆恩。'
苏流云往门外走去。
内里的酒盏里装的根本不是毒药。
那是柳相死后，派下人送来的一壶洪湖酿，据说，是嫣萝夫人曾经最爱喝的酒。
酒劲很大，酒香浓郁，就像嫣萝夫人一般，这一世，但愿长醉，不复醒。
柳石人抬起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满脸泪水，忽地想起往事。
那时他从门缝中偷窥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争吵。
他听到嫣萝夫人的哭泣。她抓紧了柳相的袖角，关节都泛着青白之色。惨败的脸上尽是哀求：'夫君，嫣萝从未求过你，如今只求你一件事。你只有答应，嫣萝才能走的安稳。你答应嫣萝，若是石人愚钝，你再娶几房嫔妾都不误事，切莫要石人做了唯一的嫡子。我和石人都不求富贵，这相府谁都可以拿去，只要让他衣食无忧，富贵一生便罢了。嫣萝自知驽钝，身子疲乏不能常伴夫君，不能误了相府。你答应我，你答应我……让石人一生安康无虞，求求你了！'
柳相看着她，定定的望进她的眼睛里：'嫣萝，你是故作这般姿态，好让我怜悯你么？你以为你通情达理，我便会高看你一眼？你身子疲乏，你自己还不知道原因么……'
嫣萝夫人呕了口血，脸色颓然苍白，抓着柳相的袖角，指甲嵌入他手臂的肉中：'我说的尽是真心，我何曾骗过你？你信我一回好不好？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啊！'
那时的柳相，最后到底答应了了吗？
他不知道。
等待着柳石人，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本章完）
苏流云沿着阶梯踏步而下。
皇陵的大门在他背后缓慢地关上。外面的人都急切地等着他带着楚意辞出去——皇陵突生异变，恶灵伏击，保卫楚皇的侍卫将士拼死厮杀，却还是被困在地宫之中。
在外面守着的将军，除了江寒洲，还有就是镇国大将军苏流云。
江知欣也在地宫中。
江寒洲当即起身，要去领兵下去救人。但他年事已高，何况外面的大局还需要人来主持，所以在场的另一个镇国将军自然而然地担起来救出楚皇的责任。
柳石人还没来得及去调兵，苏流云已经先人一步，抢着领兵进入了皇陵。他领命去救楚意辞，在这充满了恶灵和杀戮的地方，去找到自己同父异母的'义兄'。后面的兵甲都被他下令在皇陵外层守住，他一个人解开银甲，往下面走去。
迎面而来的阴冷气息，映出苏流云脸上一抹阴冷的笑容。顺着甬道往下，一路皆是残骸断肢。鲜血凝在地上，滑腻得紧。玉石的通道一路往下，四周惨叫之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这边都被惨烈的尸骸给堵住了，所以，楚意辞出不来。而且他也不会出来。毕竟，等在外面的人，是苏流云。
楚意辞也知道，这都是苏流云搞的鬼。皇陵的恶灵不会伤害他，但是守在皇陵外的苏流云会。他比恶灵更可怕，更残忍。
一路上的惨状让苏流云的眼里沉了些阴影。谁都不知道他会釜底抽薪，出这一招。牺牲了这么多人，终究还是为了皇权，以及复仇。
四面似乎都有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苏流云踏步走过，抬起脚，踩过血泊。面前一个漂浮在空气中，干瘦仿佛骷髅的恶灵木讷地看着他走过，对他没有任何反应。
苏流云还是前面有刀剑之声，有人在厉叱，间接夹杂着女子的骂声。空气中的血腥气在这阴沉的地宫里几乎化不开。空气潮湿发闷，血腥气令人作呕，苏流云朝这边走去。
前方，江知欣手持长剑，正在和一个恶灵缠斗。旁边的侍卫们都陷入了苦战，如今看到苏流云出现，神色皆是一喜。
四周已倒下许多尸体，破碎的恶灵骷髅也不在少数。闪烁着的火把下，映出这一群狼狈的人影。
有人惊喜地唤他：'镇国将军！'继而奋力地格开那恶灵的利爪，退到一旁。其余人皆是神色一振，似乎瞧见了希望。
江知欣却是脸色苍白，看见他缓步走近，嘴唇失了血色，摇摇欲坠。
眼看着众人依旧在苦战，江知欣咬着唇，半响没说话。她抬起手，一刀劈开面前一个骷髅恶灵，黑发上，白色的丧布条飞舞。
有人在大声地问：'将军，援军呢？'
间
或有人惨烈的哀嚎着，被恶灵扑到在地，那些恶灵对他无动于衷，尽扑着那些侍卫去了。
苏流云看着他们围起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了一道不可撼动的门，护住背后的楚意辞，心里隐隐约约生了些可悲。
惨呼声接二连三，血腥味越来越重，刀光剑影，到最后一点点消失了。
最后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只剩下了江知欣。
江知欣拔出地上的长剑，瞧见他在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凄然道：'镇国将军，你满意了吗？'
苏流云却是摇头道：'无忧，让开。'
江知欣不再喊他流云哥哥，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失望。半响，她一脚踹开一个恶灵，从那碎骨头渣子里半跪下去，抬起眼，却是泪流满面道：'镇国将军，这些都是你做的吧？事到如今，你和皇叔又有何不同呢？'
苏流云缓缓地半跪下来，看着她，摇头道：'无忧，成王败寇，我和楚意辞，从没有不同。'
江知欣脸色颓然，苏流云已经绕开她，推开冰冷的石门，走进了房内。
这墓室里居然只有楚意辞一个人。
老皇帝的玉石棺被胡乱丢在一旁，里面的尸身也没有人收敛。墓室四角嵌着夜明珠，光芒极为惨淡。
楚意辞还是这样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坐在石室里，好像对苏流云的来到没有什么格外的诧异之色。
苏流云在他的面前坐下，开口道：'皇兄。'
楚意辞似乎在出神，此时才稍微回了些注意力。他望着苏流云，声音放得很轻：'你不怕害死无忧吗？'
苏流云笑了笑，说道：'皇兄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关心无忧吗？我倒是觉得，与其关心旁人，倒不如先考虑考虑自己。'
楚意辞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手搁在桌上，像是怀念一般说道：'都说养虎为患，以往我不曾相信，总觉得自己能掌控好你这头猛虎，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是咬了自己的手。'
苏流云却是慢慢道：'那可就得怪皇兄你过于轻敌了。'说罢，他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楚意辞有些意外，他略微一抬眉，问道：'怎么，不对我动手？'
苏流云撇了他一眼，半是随意半是冷淡：'我不想让你和我鱼死网破，皇兄，我知道，只要你想，我也得不到好果子吃。既然知道做到这一步便够了，何必非得自求苦吃，是吧？'
楚意辞笑了一声，说道：'那倘若我非要鱼死网破呢？'
苏流云却是回眸笑了笑，摇头道：'那就，请便。'
番外：柳氏家族的终结
忽明忽暗的房间里，有人推开铁牢，吱呀一声，走进房间里来。
房间里，一盏豆大的灯火，一方石桌，一张木板床，再无其他。
柳
石人戴着镣铐，坐在一侧。听见门口铁门吱呀一声响，转过头来。
苏流云一身明黄色的衣袍，神色清冷，走了进来。
自从半个月前，皇陵异动，楚皇楚意辞葬身皇陵之后，群龙无首，朝纲大乱。群臣离间，却是柳相捧了一册名册，将苏流云皇族的身份给挑明了，继而力排众议，辅佐他上位，当上了新帝。而后，新帝登基，大婚，迎娶秦国平淑公主为后，帝后携手，坐上王座。
皇陵因为此次楚意辞丧生于其中，则是被彻底废弃。新帝登基后，改迁往琼山为新皇陵，旧皇陵连带着里面的恶灵则被彻底封死。
江寒洲将军隐退，无忧郡主江知欣去往边疆，不再返京。据说她离开的时候，从京都里带了一位被挑断手脚筋的无名公子。新帝几次三番想要送别她，皆是被婉拒了。因着新帝登基，再加上帝后大婚，当初反对苏流云，以及背地里挑起过诸多事端的将士文官，都被收押入牢，等候发落。
皇陵崩塌一事，葬送数千人性命。谁都不知道内部是个什么情况，但如今新后心慈人善，特意为此离开皇宫，去终南山祈福半月。而皇帝，也算是有空挪出手来，一一发落这些曾经与他为敌的人了。
苏流云的身侧跟着两个年轻的宦官，一个手里端着一把酒壶，一个捧着一个盒子。上面拿锦帕盖着，隐隐约约瞧得出来，是一副酒盏。
柳石人望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那宦官已经撇开了嗓子喊道：'大胆，面见陛下，竟敢——'
苏流云抬手道：'退下。'
那宦官还未说出来的半截质问断在了胸腔里，继而垂手低眉退出房间。
房舍里，只有一盏灯火跳跃。
苏流云一掀衣袍，坐在石桌旁。那个捧着酒壶的宦官却是低着头，在旁边侍立着。桌上摆着那盒子，他微微伸手，将那锦帕掀开，露出下面一套完整的酒盏。
柳石人的手攥得紧紧地。
半响，两人都没有说话。
柳石人一副宁肯死在这里也不愿妥协叫自己一声陛下的模样，倒是让苏流云有些好笑。他慢慢地开口道：'住的惯么？'
柳石人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和颜悦色地问，还是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顿时愣了一下，继而满脸厌恶道：'托你的福，住得挺好。'
苏流云也不恼怒，只是手指拂过金杯，继续说道：'柳石人，你不问问柳相如何了吗？'
柳石人漠然道：'问他做什么？他那只无情无义的老狐狸，能做什么？怕不是明哲保身，早已成了你这新君的左膀右臂了吧。'
苏流云垂下眸，笑了一声：'他若是明哲保身，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顿了顿，他又说道：'若是明哲保身，就不会和我
做交易，答应我的条件了。'
柳石人看向他，半响才蹙眉道：'阴阳怪气。我劝你还是算了，无论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你始终占不到他半分好，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就请陛下你回去，别在这里扰我清静。'
反正大局已定，他柳石人曾经得罪过苏流云多少次，脑袋都该掉了多少回，也不在乎最后挂上这点不敬之罪了。
苏流云笑了笑。
柳石人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地响起，不带一丝感情，就那样冷淡的响着：'柳石人，你可知道，你父亲柳相临终前，交代过我什么吗？'
柳石人的面容一滞，半响才阴着脸冷笑道：'我父亲死了？'他抬起眼来看苏流云，苏流云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神色风轻云淡，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毕竟是我义父，朕没有为难他。'
柳石人的手紧紧地攥着，半响才冷哼道：'死了也好。'可在那一瞬间，他还是感到无尽的痛苦和迷茫。
苏流云却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柳石人，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情，就像你现在还接受不了，我会成为楚国皇帝一般。但可惜了，如今楚意辞已死，楚国是我囊中之物，你的生死也好，柳相府的存亡也罢，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柳石人神色震动，抬眼看他，这才惊觉，原来苏流云已不再是那个曾经被他处处为难刁钻的矮小孩童，他已然长大了，拔高了，眉眼也有了帝王睥睨世间的影子。这唯一可以在这帝王威压前庇佑他的人，他的父亲柳相，却已经死了。
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茫然，柳石人的神情很快又镇定下来，他低声冷冷道：'事到如今，我也懒得说什么。陛下已杀了先帝，登基上位，而我追随先帝，如今已一败涂地，也没甚好解释的。要杀要剐，随意吧。'
苏流云嘴角噙着那抹胜利而讥嘲的笑，像是怜悯老鼠的猫。他手指沿着金杯边缘摩挲，半响才叹息道：'那你可还有什么遗言么？'
油灯中灯花噼啪一响，暗黄的灯芯将苏流云的脸映出高深莫测的模样。
柳石人眼角沁出泪水，半响才怨恨道：'还能有什么遗言？既然我父亲都去了，还有谁能保住柳相府？罢了罢了，都一场空罢了！'
苏流云还是头一次见到柳石人这样视死如归的时候。
他摆正了些神色，看着柳石人，终于静静道：'柳公子敢作敢当，朕佩服。既如此，赐鸠毒，留个全尸吧。'
旁边的宦官移步上前，低着头，端上来一个铺着金丝绒的金盏。
他的脚步很轻。烛火在侧，金杯里的清澈液体有微微的亮光，平稳如镜，一丝未晃。
柳石人端起金杯，却又放下，问道：'陛下。'
苏
流云起身，走到了门边。外面的宦官已经恭敬的替他推开了牢门。听得柳石人唤他，转头向柳石人道：'何事？'
脸上有迷惑，更多的是诧异。
柳石人心中有千言万语争着向外冒，可最终只吐出来一句话：'我死后，可以葬入柳氏陵墓吗？'
苏流云怔了一下，没想到柳石人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半响，他才看着柳石人，讥讽而好笑地问道：'你觉得呢？'
柳石人却是睁着眼看着他，手攥着，肩膀有小弧度的抖动，半响才平静道：'我想葬在我娘身边。'
苏流云没想到他会这样要求。他定定的看着柳石人，思量了片刻，慢慢道：'好。'
他话放得极轻，低垂着眼皮，说的话好似是在给自己听，又好似只是在告诉旁边毕恭毕敬的宦官。
柳石人终于送了口气，心中那翻滚的千言万语也渐渐沉寂下去。
他端起金杯，仰头一饮而尽。
'臣，谢主隆恩。'
苏流云往门外走去。
内里的酒盏里装的根本不是毒药。
那是柳相死后，派下人送来的一壶洪湖酿，据说，是嫣萝夫人曾经最爱喝的酒。
酒劲很大，酒香浓郁，就像嫣萝夫人一般，这一世，但愿长醉，不复醒。
柳石人抬起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满脸泪水，忽地想起往事。
那时他从门缝中偷窥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争吵。
他听到嫣萝夫人的哭泣。她抓紧了柳相的袖角，关节都泛着青白之色。惨败的脸上尽是哀求：'夫君，嫣萝从未求过你，如今只求你一件事。你只有答应，嫣萝才能走的安稳。你答应嫣萝，若是石人愚钝，你再娶几房嫔妾都不误事，切莫要石人做了唯一的嫡子。我和石人都不求富贵，这相府谁都可以拿去，只要让他衣食无忧，富贵一生便罢了。嫣萝自知驽钝，身子疲乏不能常伴夫君，不能误了相府。你答应我，你答应我……让石人一生安康无虞，求求你了！'
柳相看着她，定定的望进她的眼睛里：'嫣萝，你是故作这般姿态，好让我怜悯你么？你以为你通情达理，我便会高看你一眼？你身子疲乏，你自己还不知道原因么……'
嫣萝夫人呕了口血，脸色颓然苍白，抓着柳相的袖角，指甲嵌入他手臂的肉中：'我说的尽是真心，我何曾骗过你？你信我一回好不好？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啊！'
那时的柳相，最后到底答应了了吗？
他不知道。
等待着柳石人，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