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栗姬（1）
栗姬醒的时候，天还没亮。
她从床上坐起，动作稍微大了一些，被不知什么东西划了下手，引得她啊了一声，倒是没什么疼痛感，只是尚未醒神，略有些受到了惊吓。
她晃晃脑袋，头疼的感觉一阵一阵，让她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有机灵的值夜侍女听到殿里的响动，举了烛火来服侍：“夫人？夫人可是渴了，奴婢为您倒些水来。”
栗姬还在床上发懵，这人叫她什么？
夫......人?
她可没封过夫人，到死都没正式的封号。
想到这儿，栗姬心中剧痛。
她掀开身上锦被就要下床，那侍女一见她动作，连手上事物都不及放下，便忙来阻止：“夫人，夫人不可！”
头疼的烦躁和那一声声扎耳的“夫人”让栗姬丧失了耐心。
她本就不是脾气多么好的人。一挥手打翻了侍女手中的杯盏，抬眼一字一句的道：“你是何人，也敢来管本宫......”
栗姬气狠了，加之心下急躁，气息一顿。
眼前一阵昏暗，只听见侍女惊叫，自己又失去了意识......
栗姬知道自己昏迷了。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怔怔的，已经是灵魂体的栗姬看着身旁神色平淡的齐玉。
她们此刻仿佛站在宇宙星河中，齐玉的目光沉静，看向栗姬的神色柔软到不可思议。
她好像一个旁观者，看着栗姬原本的一生在她眼前展开。
年少得宠，连生三子，宫中无人出其右。
栗姬爱慕的那人虽贵为太子，却也和她有一些平常人家夫妻间的情意。她娇纵任性，他就任她肆意妄为；她嫉妒吃醋，他也会温柔小意相待。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什么时候，那个骄傲明丽的少女，变成了嫉妒怨毒的栗姬。
她爱刘启，刘启却无法给她同等分量的爱。
那人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和一个个不同的女人生下了孩子。
程姬，唐姬，贾氏，王氏。那么多那么多，她嫉妒都嫉妒不过来。
他有那么多的美人，她只有一个他。
栗姬为了刘启，可以什么都放弃。
馆陶公主觊觎权柄，渴望窦太后一般的权势。她想要女儿嫁给太子刘荣，以便她可以更好的控制朝堂。她会拼尽全力扶持刘荣上位，因为她需要成为大汉天子的岳母。
可栗姬明知对方外戚干政的心，又怎会给馆陶压制刘启的机会。
哪怕得利的会是自己的儿子，她仍然一心为刘启打算。
哪怕是痴心错付......
不过是痴心错付。
齐玉看着画面里的栗姬被馆陶怀恨，被陷害巫蛊，被王娡和馆陶联手压制。
她心上的那人也信了她刻毒嫉妒，不堪为后。
她的长子刘荣被刀笔小吏逼死，她的幼子阏于年少出京，很快便死于封地。
她失宠，灰败，一直到后来她郁郁而终，刘启甚至都不愿见她。
那人说爱她。
那人不信她。
夕阳箫鼓，汉宫秋月。
谁记得，玉堂殿里寂然枯坐的栗姬？
玉堂殿。
刘启赐栗姬居于玉堂殿的时候，只说玉堂金马，也只有她才配。
不过是......痴心梦一场。
栗姬看着画面中的自己死在凄冷的宫殿，慢慢捂住了心口。灵魂也会痛的吗？
再次醒来的栗姬，灵魂已经是专业搞事三十年的齐玉。
栗姬用她的执念引来了齐玉，她会代替栗姬完成她的人生。
只是栗姬的情感太浓烈，哪怕她意志远超常人，还是隐隐有种提刀砍了刘启的冲动。
爱有多深刻，恨就有多纯粹。
她经历这么多世界，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暴烈的感情。
不过这没什么。宿主的执念和情感越深越直接，对她的好处越大。何况她也想知道，当栗姬不再爱刘启，不再把他当作此生唯一的爱恋，她会有什么结局。
原本的栗姬，可以说是硬生生把自己推上了死路。若她答应了馆陶的提亲，窦太后一定会下死力保住刘荣，绝不会允许自己最宠爱的外孙女只能屈居人下。
她眼神微冷，到底还是受到了栗姬影响。不过她并不打算对此做什么，有原主情绪反而让她更加兴奋。
原来的栗姬明知天子无情，依然飞蛾扑火。
栗姬死在虚假无情的玉堂春里，而在汉宫秋里活过来的，是她齐玉。
在属于栗姬的记忆里，齐玉看到曾经的栗姬登上凄冷的玉堂殿顶，远远地，看到太子的仪仗遥遥地走过长安宫墙。
那是王娡的儿子。
是王娡和刘启的儿子。
那样的荣光，曾经属于栗姬的儿子，那个端方温厚的荣太子。
齐玉手抚在心口处：“你放心......你放心。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属于你的，我会一样一样的拿回来。”
感受到身体里翻涌的情绪慢慢平静，齐玉勾起一个轻缓的笑容。
她来的时机，正是刘启封长子刘荣为太子，却又同一天封了王夫人的儿子为胶东王。
齐玉躺在榻上闭眼思索：已经这个时候了。一个小小的胶东王，也有脸面和储君一日册封。王夫人当真是好本事。
就是不知，她倾心相待的皇帝陛下，对她尚有几分情意？
这边厢齐玉在内殿安然“昏迷”，那边厢刘启正怒意上头，玉堂殿的宫人俱都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刘启端坐在外殿中席，一边看着医正为栗姬开的药方，一边听身边内监查到的关于栗姬突然昏迷的原因。
正听着，他又动了气：“听宫人叫她夫人就气晕了？哪个嘴碎的宫人，拖出去打！打到你们主人醒为止！”
刘启身子本就不算很好，这一下气狠了自己倒有些上不来气。身边随侍的内监赵侍人忙给刘启递了帕子，又帮着抚了抚背，好歹顺匀了气儿，才命人将那宫人堵了嘴拉出去。
刘启心里发着狠。
在他看来，那宫人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姬人派给栗姬添堵来的。
栗姬盛宠，又育有三子，偏偏她的身份又有些错处，是歌姬出身。他宠她多年，连一个夫人的位份都没给她。
想来便是哪个正得意的姬妾要用这个来扎栗姬的肺管子!
刘启细细盘算：昨日，册封了太子和胶东王。
是......王氏?
这一番思量若是能被齐玉知晓，她一定觉得刘启的心理活动甚合心意。
这时，就听到内室一阵小小的忙乱，然后是宫人出来报，栗姬娘娘醒来了。
刘启连赵侍人的手都没扶，自己往前就进了内室。进去就见齐玉靠在床边软枕上，一脸倦怠抬眼看他。
刘启忽然有些心慌，眼前这人反应不似往常，倒叫他一阵莫名紧张。
废话，换了人了。
他忙道：“阿玉，医正说你身子无事，那惹你心气不顺的宫人也已受了罚了。”
早已有身边亲近宫人为她讲明了外殿的情形。那受罚挨打的宫人名桃儿。身为玉堂殿的宫人，在原主记忆里，却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
齐玉看着眼前温和的帝王，眼里不知什么情绪。她淡淡道：“陛下何必。人人都知晓我嚣张跋扈，落到现在境地也不过咎由自取罢了。今日您为我罚了宫人，大概明日便有人要非议我随意打骂奴婢了。”
呦，谁还不会装心灰意冷白莲花了咋地？
刘启怔怔地，他发现齐玉说的一点都不错。
他忽然有种无力感，这个女人他宠爱多年，自己一手养成她万事不怕的骄纵性子，她什么时候这般寂然无声过？
还是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多了委屈?
刘启并不是不知后宫倾轧的鲁直之人。他的母亲窦太后是在后宫风雨里一路走来的，也因此，他想的要深得多。
想的越多，心底那一点心疼也就越发绵密。
像是这一回，她的宫人都被收买。她性子那般烈，怎么受得了这些手段？
刘启甚至都不敢看齐玉那双淡淡凉凉的眼，匆忙离去的背影近似逃离。
齐玉眯眼瞧着刘启离开，决定先不去管他。
有宫人低头来秉事：“美人，陛下下令将桃儿充入了掖庭。”声音带着些惶恐。
齐玉反应了一下，挺想扶额的。
眼前宫人和桃儿明显是原主平时亲近的大宫人，机灵聪慧，眼见那可怜的桃儿因为叫她夫人惹来这等祸事，吓得也不敢随意称呼了。
是的，从栗姬的记忆里看，玉堂殿的宫人都叫她夫人。不是什么阴谋论，仅仅是栗姬喜欢。
是栗姬在一次被王娡和程姬用位份暗嘲一通之后，回到自己宫室大哭了一场，那以后便命令玉堂殿的宫人往后都要称她为夫人。
......她挺为原主不值的。
看看栗姬，身为一宫主位，玉堂殿主人，太子之母，大汉后宫十几年来当之无愧的第一宠妃，这几个名头哪一个不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这日子过的！
连个夫人都不是，还要靠宫人一个小小的称呼来撑着她仅剩的骄傲。
你她没位份吧，她这宠冠西宫的架势是实打实的。
你说她受尽宠爱吧，她又确实没有与之相配的名分。
看看连那之前嫁过人的王娡，怀刘彻的时候就是美人了，一朝生子，顺顺利利进封夫人。
她一个外人都替栗姬难过。
齐玉收回思绪，才发现地上那名叫碧儿的宫人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她心知自己方才走神让碧儿误以为自己对她不满，怕也被一句话发落掖庭。
再怎么机灵聪慧，到底是个小姑娘。
深宫不易，何苦为难。
不过那桃儿，她还挺满意这结局的。
齐玉俯下身子，道：“桃儿是猗兰殿的宫人呢。”
猗兰殿，是王夫人居住的宫室。
齐玉一向不喜欢麻烦。她喜欢的是暴力拆解，一力降十会。
碧儿身子一抖，随即更深的伏了下去。齐玉直起腰，果然这身子年纪大了容易腰疼：“你倒是个诚实的。”前世栗姬的眼光还不算太瞎，碧儿算是少有的几个忠心奴婢。
碧儿惊喜抬头，这意思是相信她？又自知失仪，忙道：“奴婢妄言，愿受夫人责罚。”得，又喊上夫人了。
齐玉道：“便叫我美人罢了。本也不是什么夫人，倒累得你们受这一番苦。”
碧儿觉得她家主人这回病一场，倒似变了许多。她出了内室的时候，还一直思索这件事。
她摇摇头，不管怎么说，主子脾气好了，底下人更好过了是真的。
第二日齐玉醒来，毫不意外的被药苦到了。
碧儿等宫人忙着给她拿蜜饯清口，她吃了甜食后也不多动作，只让人在中庭叫来了了歌舞，她坐着静静的看。
齐玉此时在想着另一件事。
太子刘荣。
在栗姬的记忆里，这个孩子和自己并不亲密。
刘荣自小性情端方，母亲的嚣张跋扈一点都没有在他身上表现出来。
越来越多的儒家士子进入朝廷为官，他们对储君抱以极大的期待。
大汉休养生息了这许多年，老庄之道渐渐不足以平天下。儒士们入朝为官是为宣扬儒家，必然会选择支持正统以实现理想。
刘荣师承大儒，正是一个被皇帝和臣子都寄予厚望的储君。如无意外，儒士们会和太子代表的正统站在一起，那是太子最有力的支持。
这样的太子，并不需要和后宫妇人太过亲近，哪怕是亲生母亲。
他只需要忠君孝父，待人以诚，心怀天下。
他会是最优秀的储君。
他以后会是一个伟大国家的帝王。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一手好牌，毁于栗姬一念。
如果馆陶不是大汉朝最有权势的公主，如果窦太后不是王朝实际的掌权者，甚至如果陈家翁主陈阿娇不喜欢刘彻......
就像如果刘启能够相信她。
栗姬不会见弃于刘启，刘荣不会被废而后被逼自杀。她的儿子们不会一个个下场惨淡，她也不会身死于曾经繁华的凄冷玉堂殿。
冷宫真的很冷。栗姬在里面慢慢的，心就死了。心死了很久以后，身才死。
幸好她不是曾经的栗姬。
齐玉张嘴打了个哈欠，在袍袖的遮掩下毫无破绽。
她伸个懒腰，仪态全无的被碧儿服侍着起身，叫停了舞乐便往内室去。思考是件费神的事儿，她这会儿想补个眠。
可偏偏就有人愿意来打扰她睡觉。
她人刚躺倒，就听外殿有喧闹之声。有宫人通传，是圣旨到了。
等齐玉慢慢悠悠收拾齐整出来到外殿，传旨的小黄门已经是一头的汗。看见这位不紧不慢的姿态差点没跪下拜三清。
来之前没想明白，等着这位的时间倒是让他看明白了：这位不能惹。人家是谁？敢给陛下脸色看还盛宠多年，让你个传旨的等会儿怎么了？陛下都被这位闹脾气关宫门外头过，你是个什么货色，敢和贵人别性子。
齐玉就见那小黄门机灵灵的，她还没行礼就被对方拦了，道是什么皇帝陛下念您身体不好，准您无需对旨行礼。她也就做个样子，其实内心也没想着费力气行礼。
晕晕乎乎听那小黄门念了一堆，大致意思就是栗姬伴君多年劳苦功高又孝顺又恭敬又为皇室生下子嗣特别是长子荣是国之储君性情温厚于是balabala......
把她可劲儿夸了一遍，齐玉听得心里一阵好笑。
好像她不是那个一提名字人家就知道她飞扬跋扈的宠姬似的。
那么长一堆，最后就听见俩字儿，夫人。
......啥？
刘启封她为夫人？
我明明改了名字的……咋又变成原来的作品名了
(本章完)
她从床上坐起，动作稍微大了一些，被不知什么东西划了下手，引得她啊了一声，倒是没什么疼痛感，只是尚未醒神，略有些受到了惊吓。
她晃晃脑袋，头疼的感觉一阵一阵，让她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有机灵的值夜侍女听到殿里的响动，举了烛火来服侍：“夫人？夫人可是渴了，奴婢为您倒些水来。”
栗姬还在床上发懵，这人叫她什么？
夫......人?
她可没封过夫人，到死都没正式的封号。
想到这儿，栗姬心中剧痛。
她掀开身上锦被就要下床，那侍女一见她动作，连手上事物都不及放下，便忙来阻止：“夫人，夫人不可！”
头疼的烦躁和那一声声扎耳的“夫人”让栗姬丧失了耐心。
她本就不是脾气多么好的人。一挥手打翻了侍女手中的杯盏，抬眼一字一句的道：“你是何人，也敢来管本宫......”
栗姬气狠了，加之心下急躁，气息一顿。
眼前一阵昏暗，只听见侍女惊叫，自己又失去了意识......
栗姬知道自己昏迷了。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怔怔的，已经是灵魂体的栗姬看着身旁神色平淡的齐玉。
她们此刻仿佛站在宇宙星河中，齐玉的目光沉静，看向栗姬的神色柔软到不可思议。
她好像一个旁观者，看着栗姬原本的一生在她眼前展开。
年少得宠，连生三子，宫中无人出其右。
栗姬爱慕的那人虽贵为太子，却也和她有一些平常人家夫妻间的情意。她娇纵任性，他就任她肆意妄为；她嫉妒吃醋，他也会温柔小意相待。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什么时候，那个骄傲明丽的少女，变成了嫉妒怨毒的栗姬。
她爱刘启，刘启却无法给她同等分量的爱。
那人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和一个个不同的女人生下了孩子。
程姬，唐姬，贾氏，王氏。那么多那么多，她嫉妒都嫉妒不过来。
他有那么多的美人，她只有一个他。
栗姬为了刘启，可以什么都放弃。
馆陶公主觊觎权柄，渴望窦太后一般的权势。她想要女儿嫁给太子刘荣，以便她可以更好的控制朝堂。她会拼尽全力扶持刘荣上位，因为她需要成为大汉天子的岳母。
可栗姬明知对方外戚干政的心，又怎会给馆陶压制刘启的机会。
哪怕得利的会是自己的儿子，她仍然一心为刘启打算。
哪怕是痴心错付......
不过是痴心错付。
齐玉看着画面里的栗姬被馆陶怀恨，被陷害巫蛊，被王娡和馆陶联手压制。
她心上的那人也信了她刻毒嫉妒，不堪为后。
她的长子刘荣被刀笔小吏逼死，她的幼子阏于年少出京，很快便死于封地。
她失宠，灰败，一直到后来她郁郁而终，刘启甚至都不愿见她。
那人说爱她。
那人不信她。
夕阳箫鼓，汉宫秋月。
谁记得，玉堂殿里寂然枯坐的栗姬？
玉堂殿。
刘启赐栗姬居于玉堂殿的时候，只说玉堂金马，也只有她才配。
不过是......痴心梦一场。
栗姬看着画面中的自己死在凄冷的宫殿，慢慢捂住了心口。灵魂也会痛的吗？
再次醒来的栗姬，灵魂已经是专业搞事三十年的齐玉。
栗姬用她的执念引来了齐玉，她会代替栗姬完成她的人生。
只是栗姬的情感太浓烈，哪怕她意志远超常人，还是隐隐有种提刀砍了刘启的冲动。
爱有多深刻，恨就有多纯粹。
她经历这么多世界，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暴烈的感情。
不过这没什么。宿主的执念和情感越深越直接，对她的好处越大。何况她也想知道，当栗姬不再爱刘启，不再把他当作此生唯一的爱恋，她会有什么结局。
原本的栗姬，可以说是硬生生把自己推上了死路。若她答应了馆陶的提亲，窦太后一定会下死力保住刘荣，绝不会允许自己最宠爱的外孙女只能屈居人下。
她眼神微冷，到底还是受到了栗姬影响。不过她并不打算对此做什么，有原主情绪反而让她更加兴奋。
原来的栗姬明知天子无情，依然飞蛾扑火。
栗姬死在虚假无情的玉堂春里，而在汉宫秋里活过来的，是她齐玉。
在属于栗姬的记忆里，齐玉看到曾经的栗姬登上凄冷的玉堂殿顶，远远地，看到太子的仪仗遥遥地走过长安宫墙。
那是王娡的儿子。
是王娡和刘启的儿子。
那样的荣光，曾经属于栗姬的儿子，那个端方温厚的荣太子。
齐玉手抚在心口处：“你放心......你放心。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属于你的，我会一样一样的拿回来。”
感受到身体里翻涌的情绪慢慢平静，齐玉勾起一个轻缓的笑容。
她来的时机，正是刘启封长子刘荣为太子，却又同一天封了王夫人的儿子为胶东王。
齐玉躺在榻上闭眼思索：已经这个时候了。一个小小的胶东王，也有脸面和储君一日册封。王夫人当真是好本事。
就是不知，她倾心相待的皇帝陛下，对她尚有几分情意？
这边厢齐玉在内殿安然“昏迷”，那边厢刘启正怒意上头，玉堂殿的宫人俱都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刘启端坐在外殿中席，一边看着医正为栗姬开的药方，一边听身边内监查到的关于栗姬突然昏迷的原因。
正听着，他又动了气：“听宫人叫她夫人就气晕了？哪个嘴碎的宫人，拖出去打！打到你们主人醒为止！”
刘启身子本就不算很好，这一下气狠了自己倒有些上不来气。身边随侍的内监赵侍人忙给刘启递了帕子，又帮着抚了抚背，好歹顺匀了气儿，才命人将那宫人堵了嘴拉出去。
刘启心里发着狠。
在他看来，那宫人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姬人派给栗姬添堵来的。
栗姬盛宠，又育有三子，偏偏她的身份又有些错处，是歌姬出身。他宠她多年，连一个夫人的位份都没给她。
想来便是哪个正得意的姬妾要用这个来扎栗姬的肺管子!
刘启细细盘算：昨日，册封了太子和胶东王。
是......王氏?
这一番思量若是能被齐玉知晓，她一定觉得刘启的心理活动甚合心意。
这时，就听到内室一阵小小的忙乱，然后是宫人出来报，栗姬娘娘醒来了。
刘启连赵侍人的手都没扶，自己往前就进了内室。进去就见齐玉靠在床边软枕上，一脸倦怠抬眼看他。
刘启忽然有些心慌，眼前这人反应不似往常，倒叫他一阵莫名紧张。
废话，换了人了。
他忙道：“阿玉，医正说你身子无事，那惹你心气不顺的宫人也已受了罚了。”
早已有身边亲近宫人为她讲明了外殿的情形。那受罚挨打的宫人名桃儿。身为玉堂殿的宫人，在原主记忆里，却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
齐玉看着眼前温和的帝王，眼里不知什么情绪。她淡淡道：“陛下何必。人人都知晓我嚣张跋扈，落到现在境地也不过咎由自取罢了。今日您为我罚了宫人，大概明日便有人要非议我随意打骂奴婢了。”
呦，谁还不会装心灰意冷白莲花了咋地？
刘启怔怔地，他发现齐玉说的一点都不错。
他忽然有种无力感，这个女人他宠爱多年，自己一手养成她万事不怕的骄纵性子，她什么时候这般寂然无声过？
还是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多了委屈?
刘启并不是不知后宫倾轧的鲁直之人。他的母亲窦太后是在后宫风雨里一路走来的，也因此，他想的要深得多。
想的越多，心底那一点心疼也就越发绵密。
像是这一回，她的宫人都被收买。她性子那般烈，怎么受得了这些手段？
刘启甚至都不敢看齐玉那双淡淡凉凉的眼，匆忙离去的背影近似逃离。
齐玉眯眼瞧着刘启离开，决定先不去管他。
有宫人低头来秉事：“美人，陛下下令将桃儿充入了掖庭。”声音带着些惶恐。
齐玉反应了一下，挺想扶额的。
眼前宫人和桃儿明显是原主平时亲近的大宫人，机灵聪慧，眼见那可怜的桃儿因为叫她夫人惹来这等祸事，吓得也不敢随意称呼了。
是的，从栗姬的记忆里看，玉堂殿的宫人都叫她夫人。不是什么阴谋论，仅仅是栗姬喜欢。
是栗姬在一次被王娡和程姬用位份暗嘲一通之后，回到自己宫室大哭了一场，那以后便命令玉堂殿的宫人往后都要称她为夫人。
......她挺为原主不值的。
看看栗姬，身为一宫主位，玉堂殿主人，太子之母，大汉后宫十几年来当之无愧的第一宠妃，这几个名头哪一个不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这日子过的！
连个夫人都不是，还要靠宫人一个小小的称呼来撑着她仅剩的骄傲。
你她没位份吧，她这宠冠西宫的架势是实打实的。
你说她受尽宠爱吧，她又确实没有与之相配的名分。
看看连那之前嫁过人的王娡，怀刘彻的时候就是美人了，一朝生子，顺顺利利进封夫人。
她一个外人都替栗姬难过。
齐玉收回思绪，才发现地上那名叫碧儿的宫人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言。她心知自己方才走神让碧儿误以为自己对她不满，怕也被一句话发落掖庭。
再怎么机灵聪慧，到底是个小姑娘。
深宫不易，何苦为难。
不过那桃儿，她还挺满意这结局的。
齐玉俯下身子，道：“桃儿是猗兰殿的宫人呢。”
猗兰殿，是王夫人居住的宫室。
齐玉一向不喜欢麻烦。她喜欢的是暴力拆解，一力降十会。
碧儿身子一抖，随即更深的伏了下去。齐玉直起腰，果然这身子年纪大了容易腰疼：“你倒是个诚实的。”前世栗姬的眼光还不算太瞎，碧儿算是少有的几个忠心奴婢。
碧儿惊喜抬头，这意思是相信她？又自知失仪，忙道：“奴婢妄言，愿受夫人责罚。”得，又喊上夫人了。
齐玉道：“便叫我美人罢了。本也不是什么夫人，倒累得你们受这一番苦。”
碧儿觉得她家主人这回病一场，倒似变了许多。她出了内室的时候，还一直思索这件事。
她摇摇头，不管怎么说，主子脾气好了，底下人更好过了是真的。
第二日齐玉醒来，毫不意外的被药苦到了。
碧儿等宫人忙着给她拿蜜饯清口，她吃了甜食后也不多动作，只让人在中庭叫来了了歌舞，她坐着静静的看。
齐玉此时在想着另一件事。
太子刘荣。
在栗姬的记忆里，这个孩子和自己并不亲密。
刘荣自小性情端方，母亲的嚣张跋扈一点都没有在他身上表现出来。
越来越多的儒家士子进入朝廷为官，他们对储君抱以极大的期待。
大汉休养生息了这许多年，老庄之道渐渐不足以平天下。儒士们入朝为官是为宣扬儒家，必然会选择支持正统以实现理想。
刘荣师承大儒，正是一个被皇帝和臣子都寄予厚望的储君。如无意外，儒士们会和太子代表的正统站在一起，那是太子最有力的支持。
这样的太子，并不需要和后宫妇人太过亲近，哪怕是亲生母亲。
他只需要忠君孝父，待人以诚，心怀天下。
他会是最优秀的储君。
他以后会是一个伟大国家的帝王。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
一手好牌，毁于栗姬一念。
如果馆陶不是大汉朝最有权势的公主，如果窦太后不是王朝实际的掌权者，甚至如果陈家翁主陈阿娇不喜欢刘彻......
就像如果刘启能够相信她。
栗姬不会见弃于刘启，刘荣不会被废而后被逼自杀。她的儿子们不会一个个下场惨淡，她也不会身死于曾经繁华的凄冷玉堂殿。
冷宫真的很冷。栗姬在里面慢慢的，心就死了。心死了很久以后，身才死。
幸好她不是曾经的栗姬。
齐玉张嘴打了个哈欠，在袍袖的遮掩下毫无破绽。
她伸个懒腰，仪态全无的被碧儿服侍着起身，叫停了舞乐便往内室去。思考是件费神的事儿，她这会儿想补个眠。
可偏偏就有人愿意来打扰她睡觉。
她人刚躺倒，就听外殿有喧闹之声。有宫人通传，是圣旨到了。
等齐玉慢慢悠悠收拾齐整出来到外殿，传旨的小黄门已经是一头的汗。看见这位不紧不慢的姿态差点没跪下拜三清。
来之前没想明白，等着这位的时间倒是让他看明白了：这位不能惹。人家是谁？敢给陛下脸色看还盛宠多年，让你个传旨的等会儿怎么了？陛下都被这位闹脾气关宫门外头过，你是个什么货色，敢和贵人别性子。
齐玉就见那小黄门机灵灵的，她还没行礼就被对方拦了，道是什么皇帝陛下念您身体不好，准您无需对旨行礼。她也就做个样子，其实内心也没想着费力气行礼。
晕晕乎乎听那小黄门念了一堆，大致意思就是栗姬伴君多年劳苦功高又孝顺又恭敬又为皇室生下子嗣特别是长子荣是国之储君性情温厚于是balabala......
把她可劲儿夸了一遍，齐玉听得心里一阵好笑。
好像她不是那个一提名字人家就知道她飞扬跋扈的宠姬似的。
那么长一堆，最后就听见俩字儿，夫人。
......啥？
刘启封她为夫人？
我明明改了名字的……咋又变成原来的作品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