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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坐而论道

    赵沉璧坐在地上,大袖翻转,以手抚额,呵呵一笑,“你一个飞升在即的通神境修士,要拜我这样一个远游境小修士为师?”

    然而李白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神色,反而收起酒葫,直起身来。

    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赵沉璧神色一愣,沉默良久之后,再度苦笑摇头,“你走吧,虽然不知你为何能够来此寻到我,又为何认定了我就能助你得道,但我确实帮不了你。我也不瞒你,我确是须弥大界中半步涅槃大尊转世,然而当下自身问题重重,大道崩溃,一无所有,对你恐怕起不到任何助力。”

    赵沉璧这番话,可谓是坦诚相见,因为他从那白衣少年的毫不掩饰的心湖之上,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求道之心,纯净自若,剑心通明。

    李白脸色一黯,竟是露出失落之际的表情,浑身剑气如同退潮一般散去。

    赵沉璧暗叹一声,这才第一次抬起头来,好好打量起眼前这名无论是言语还是行为,都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古怪剑修。

    观其形貌,李白不过一副十二三岁的少年皮囊,唇红齿白,面冠如玉,眉心生有一点朱砂印记,如同一柄倒悬小剑,可谓是生得极其俊俏。

    尤其是他一双瞳孔之内,并无那种修行数千年,看遍无数人事后所自然产生的沧桑之感,反而如稚童一般清澈见底,不染纤尘,让人看不到一点杂念。

    赤子之心。

    李白重新打起精神来,却是话锋一转,“我今生修道整整两千年之久,前一千年时间,都是在都是在剑山之上,独自一人度过,终日与剑为伴。”

    “四百岁时,我于漫山断剑之间,坐地而悟,悟得自身剑道,证于此方天地之间,踏入通神之境。然而往后整整六百年,我再度感悟逍遥之道,却是无法寸进,甚至心魔缠绕,画地为牢。”

    “我剑山之上,有一柄通天巨剑,名唤‘天机’,相传乃是一位远古仙人留下,剑山历代通神修士,一生之中可前去问道一次,令天机剑为其推衍,寻求大道之中,虚无缥缈的那个‘一’。”

    “当我满怀希望地前去问道,想要令其为我破除心中魔障之际,天机剑让我独自离开剑山,游历此番界面之中,跨过千山万水,去往险远之地,千年之后,自会有证道契机。”

    “这一路上我不停地走,去过许多地方,行过无数的路,看过无数的人和风景,漫漫光阴长河流逝之下,这山上与山下的种种,我都见得太多,却越是被因果缠绕,越是被蒙蔽道心,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越来越感到身上背负的东西如此沉重,越来越不明白,如何才能问心无愧,逍遥于这片天地之间。”

    李白惨然一笑,“就像千年之后的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何处,就像这最深的夜,既不属于昨天,也不属于明天。”

    “而在千年之后,我坐于此地,将要自行兵解道消之际,你却恰好出现了,难道你真不是我的证道契机吗?”

    赵沉璧轻轻站起身来,走到洞穴之外,望向大雪纷飞的夜空,答非所问:“何为逍遥?”

    李白同样站起身来,与之并肩而立,面容苦涩,“心无背负是逍遥,心无牵挂是逍遥,心无愧疚是逍遥,只是如今在红尘中走过一遭之后,沾染了太过因果与杀孽,我却是再也做不到了。”

    赵沉璧闻言,却是失声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之中,并无一丝一毫的赞叹之意,只有浓重的惋惜,“佛门求放下,要破除执着,以此来求得六根清净,消除烦恼,立地成佛,然而你可知若是执着于破执着,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又如何才能真正放下?”

    赵沉璧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凝视李白,“而你若执着于求得逍遥,如此在意自己是否已然逍遥物外,又如何能算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当头棒喝。

    李白浑身颤抖,眸中泛起无尽的痛苦之色,大道轮廓开始紊乱碎裂,喃喃道:“一开始,我就错了么……”

    然而赵沉璧视若不见,任由其所求千年的逍遥大道,寸寸崩溃,烟消云散,修为境界如决堤洪水,一泻千里。

    赵沉璧大袖一舞,搅动漫天风雪,“倒也谈不上对错而已,只是你所求的,不过是逍遥小道而已,何不就此放下,问问自己,何为真正的大逍遥与大自在?”

    赵沉璧上前一步,在皑皑雪地中划出一道圆圈,如同画地为牢一般,置身其中,振声而言,“这片天地便是这样一个巨大的牢笼,人生其间,恍若身处熔炉之中,无时无刻不遭受其煅烧与炼化,无论如何求舍,身上所背负与承担的东西,只会随着旷日持久的光阴流逝,与日俱增。”

    “亲友去世,道侣陨落,宗门衰败,同门道消,如此种种,你我终究不是那断绝七情六欲的仙人,这世间种种悲欢离合,都会悄然之间,在心田之上洒下种子,扎根在那片人心深处的土壤之上,在漫长的光阴中枯萎之后,化作这熔炉中的炭火,将你反复煅烧,将你持续刺痛,永生永世都如同一场长久的受难,你要放下,又如何能放得下?你要心无挂碍地去逍遥自在,又如何能逍遥得起来?”

    “难道,从来不去沾染这些,从来不去铭记这些,望而生畏,早早避开,就是解决之道吗?你心中所背负的所有苦难、煎熬、悲哀、欢欣、愉悦、感动,那些欢快的歌和痛苦的呻吟,连同你所经历过的所有放得下,或是放不下的过去,其实都与你的意志一起,构成了你本身,宛如一体,不可分割。”

    “你想要放下的,其实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如此一来,又谈何放下,又何须放下,又何尝不是放下?”

    “真正的逍遥与自在,不是孑然一身,不是无所背负,不是毫无眷顾,不是要让自己变得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而是你走过这世间万年千年,行过旅途万里千里,经历过红尘种种之后,这片浩渺天空,仍然遮不住你眼,这片广袤大地,仍然埋不了你心,即使你背负着万重山岳,但仍然可以状若无物。这天地间,再无你去不到之地,再无能束缚你之物。”

    赵沉璧双脚停于那圆圈边缘之上,转头笑问:“若是执着于踏出这片天地牢笼,就算一步踏出又能怎样,你又如何确定,这牢笼之外,是否又是另外一个巨大牢笼?”

    他缓缓退步,再度回到圆圈中央,“可若我心逍遥自在,放下执着,浑然忘我,任凭这天地间有千万牢笼,我全当其从不存在,洒然而行,它又如何困得住我?”

    赵沉璧转身,眼带笑意,“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而其脚下,圆圈缓缓消散。

    天地广袤。

    李白双目含泪,如雨坠落,只是那俊美的少年脸庞上,却是缓缓涌现出一丝笑意。

    黯淡无神的瞳孔中,前所未有的光芒重新闪动,如同大日升起,朗照大地。

    他当即俯身跪下,朝赵沉璧猛然磕下三个响头,“师尊,弟子悟了。”

    那少年身躯之上,开始有一道璀璨至极的大道光辉闪烁,却又虚无缥缈,似乎不拘泥于这片天地之间,不困守于修士执念之中,不因任何意志而转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大道自在,自在大道。

    那本已退至元婴初期的修为,竟然再度缓缓回升,直入通神期第一境——“悟道”之境的顶峰,距离那第二境界“得道”,也只是一线之隔,随时可以破之。

    赵沉璧微微一笑,“我不是你的师尊,只是在大道之间,比你走得更远一些。”

    李白仍是跪地不起,倔强至极,“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

    赵沉璧仍旧苦笑摇头,“起来吧,我这远游境界的修为,犹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去映证前世的大道,去修补破碎的道心,当不起你的师父。”

    然而李白毫不动摇,“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正当赵沉璧再要开口拒绝之际,令其大为无奈,哭笑不得的是,李白竟如少年顽童一般,一反郑重之态,当即在地上打起了滚来。

    “我不管,反正我今天就是要拜你为师,当下你也打不过我,你若是不同意,我就不要你走!”李白滚来滚去,摇头晃脑。

    一言既出,龙泉剑立马破空而立,一分为千,化作一道磅礴剑阵笼罩在这山崖之上。

    赵沉璧苦笑连连,“你说你一个活了两千年的通神境老妖怪,现在像个世俗稚童一般在这里撒泼打滚,难道不害臊吗?”

    “跟你这种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妖怪比,我跟个三岁小孩有何区别?”李白转过脸去,像是赌气一般背对赵沉璧,“再说了,有我这种通神境的便宜徒弟白送上门,为你护道,让你能够安然无恙地重返上界,你都不要?”

    赵沉璧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心性,率性而为,直言不讳,见之欣喜。

    赵沉璧望向李白的目光之中,渐渐出现一抹柔和之色,“李白,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成为我的徒弟,也许将来某一天,你会担负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担负的东西,你扛得住吗?”

    李白坐起身来,微微一笑,“我道自在,纵然背负万重山岳,仍然状若无物。”

    千万年后,转轮圣主抱住那具死而不倒的少年身躯时,从漫漫时光长河中回首这一幕,会仰天长啸,泪流不止,恍若天地恸哭,日月倒转。

    然而当下,赵沉璧只是学那李白一般,满脸怪笑,“好了,便宜徒弟,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