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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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牛和二哈傻妞李小牛咬着耳朵嘀咕许久,这才走出铲车背面,侧头望了望王安平站立的方向后,这才面向赵夏莲,摆出满脸可怜巴巴的表情:

    “支书,要说建设‘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全村老少爷们支持,我李大牛要不赞成我就是个活龟孙。可我想了三天三夜,觉得二哈娘家这祖坟还是不能随便迁移,——这祖坟里出过一任行政院的副院长哩。将来那行政院的副院长,二哈的娘家老叔回来探亲了,问:大牛呀二哈呀,咱家的祖坟在哪呀?我和二哈总不能回说叔哇,咱家的祖坟被平了,被迁移了吧?”

    “李大牛,你个肉头肉脑的货,你还有胆提那行政院的副院长哩?我告诉你,那副院长是在台湾,而且还是国民党,要是四十年前回到大陆,被政府抓住,还不‘嘎嘣’一枪送他上了西天?”

    赵士乐安排完事,走回来坐在赵夏莲的对面,不失时机的插口接了一句;孙殿秀和几个尚未走散的围观村人立时满堂喝彩,赵夏莲也被逗引得忍不住低头“噗嗤”一笑。

    笑完,赵夏莲记起在村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二哈娘家多年前确实出过一位国民党军队的连长,那连长后来出逃台湾,儿子曾经做过一任行政院的副院长。闲谈归闲谈,那做到了行政院副院长的连长儿子始终没有回来探过亲认过祖,甚至就连书信也没寄过一封。——就为这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行政院副院长,他李大牛竟然变卦翻悔,拒绝早就同意的迁坟协议,而且还全家出动,躺到铲车下面阻拦施工,也太有些天方夜谭了吧?……难道,难道又有人在背后挑唆捣鬼?

    “安平叔,你过来,坐到这里歇歇脚,喝口开水嘛。瞧这天儿,还是闷得小三伏似的。你每天在工地上跑前跑后,吃风喝灰的为大家操劳,也真是太辛苦啦!”想到这里,赵夏莲站起身来,远远的冲王安平打了一声招呼。

    “夏莲支书,你回来了?我工作没做好,又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这李大牛也确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货,你看这可咋办哩?……”王安平这才做出刚刚发现赵夏莲到场的样子,一边应腔说话,一边撇下钱兴茂和钱二狗,满脸堆笑的快步小跑过来,坐到赵士乐的侧面,端起桌上一碗放凉的开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孙殿秀立刻拎起茶瓶,给他和赵夏莲、赵士乐一一续了开水。接下来,赵夏莲便看也不看李大牛一眼,只管坐在那里,高腔大调的和王安平、赵士乐东拉西扯起来:

    “安平叔,听说你年轻那阵上过陶岔,参加过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渠首会战哩?”

    “士乐,你家那头大肥猪有三百斤了吧?赶紧趁着眼前行市出手,别等猪价落了后悔哟!”

    ……

    时间已至正午,赵夏莲还是理也不理李大牛半声,几个最后围观的村民见实在没有热闹可看,也便络绎散去,司机师傅和民工们从工棚里面端出饭菜,开始或蹴或坐在一台台机械的阴影下边吃喝了。赵夏莲吩咐孙殿秀和赵士乐回到家里取来饭菜,和王安平围坐一起同吃;她一面吃饭一面偷眼打量着王安平,发现王安平始终满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再看李大牛和二哈傻妞李小牛时,发现四人正头碰头的歪坐在一起,一个个满脸沮丧的表情,恰如泄光了气的皮球一般。

    赵夏莲冲孙殿秀、赵士乐递个眼色,两人会意,互相扮个鬼脸,便和赵夏莲一道用竹筷把碗碟敲得叮当作响,又一面呼噜呼噜的往嘴里扒拉饭菜,一面故意的大声夸说好吃好吃。孙殿秀甚至还咂砸嘴巴,唱起了小时侯的一首歌谣:

    今儿个的肥肉咋会恁肥哩,

    肥得我胃里直歪腻。

    放放吧,怕凉哩,

    扔了吧,太可惜,

    还是凑合凑合吃了吧,

    吧唧吧唧吧唧唧!

    ……

    傻妞和李小牛似乎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一边使劲的吞咽口水,一边伸长脖子朝向这边张望;接着,李大牛也似乎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犹犹疑疑的踱着步子。赵士乐立刻挤眉弄眼的叫道:“大牛,别走,千万别走,你一走,机器立马三刻就要施工啦!”

    李大牛脖子一梗,蛮横的说道:“谁说要走啦?老子不走,不给够五千元的迁坟费用,老子就坐死在这里!”

    “对,不给够五千元的迁坟费用,老娘就坐死在这里。”二哈腾的跳起,双手把两瓣屁股拍得啪啪山响,脖子伸得比鹅颈还要长出尺许,“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意志不可丢!”

    “好好好,你们就革命意志不可丢吧。”赵士乐看看赵夏莲、王安平和孙殿秀,挤眉弄眼的笑着说道,“桌上的菜太少了,我给大家加一盘红烧肉吧!”

    赵夏莲、王安平和孙殿秀还没明白过来,赵士乐已在那里口说手比的表演了:“一大块洗净的肥肉,带着厚厚肉皮的肥肉,拿刀切成十片八片,每片都有指头那么宽,巴掌那么大;先放水里煮,再放油里炸,然后盛到碗里,加点酱油兑点红糖,搁在箱笼里慢慢的蒸;蒸上那么一两个小时,揭开笼盖。呀,香,喷鼻的香啊,香他妈哭半夜,——香死了;香他妈半夜起来开门,——香到家了!……”

    赵夏莲立时明白了赵士乐的用意,张眼望去,发现傻妞的双眼闪着饕餮的绿光,李小牛把一根手指咬在口水漉漉的嘴里,二哈不停的咕咚咕咚的吞着口水,李大牛则引颈哈腰,两眼瞪得溜圆,双耳支起老高,直听得如痴如狂如迷如醉。

    赵士乐手持竹筷“当”的敲了一记碗沿,继续大声说道:“下面再来五十串烤羊肉串。夏天里吃烤羊肉串喝冰镇啤酒,哎呀那个爽啊。炭火烧得红旺红旺的,插了铁钎子的羊肉串放在烤架上不停的翻转着,羊肉被烤得焦黄焦黄,羊油被烤得滋啦啦的流了出来……别急别急,还得再撒上那么一小撮孜然粉呢。——哎羊肉串唻卖烤羊肉串唻,香喷喷油汪汪的羊肉串唻,保证你吃一串想两串,吃五串想十串唻……”

    李小牛听得迷迷糊糊的朝前跨了两步,大声喊道:“我要吃烤羊肉串!”

    赵士乐:“好,给你五串!”

    傻妞听得迷迷糊糊的朝前跨了两步,大声喊道:“我也要吃烤羊肉串!”

    赵士乐:“好,给你十串!”

    李小牛不乐意了:“凭什么给傻妞十串只给我五串?”

    赵士乐:“哎呀让傻妞分你三串就是了!”

    李小牛噔噔噔跑到傻妞面前,伸出巴掌:“你得分我三串羊肉串!”

    傻妞“啪”的一下打开李小牛的手:“我的羊肉串,凭什么分你?”

    “你敢打我?”

    “我打你又怎么了?”

    李小牛怪叫一声:“降龙十八掌!”下蹲马步上出双掌,正中傻妞两肩。傻妞噔噔噔倒退几步跌坐在地,紧接着一个鱼跃翻起,叫道:“霹雳旋风腿!”旱地拔葱凌空跳起,刚要双足踢出,李小牛早被李大牛拎着耳朵提溜了过去。李大牛斥道:“李小牛你敢动手打人?”抡圆巴掌啪的甩了李小牛一个嘴巴,李大牛“哇”的哭了起来。

    二哈一蹦三丈高,大声吼道:“叔可忍婶不可忍,李大牛你打我儿子,我打你闺女!”抡圆巴掌啪的甩了傻妞一个嘴巴,傻妞“哇”的哭了起来。

    李大牛哪肯示弱,同样吼道:“二哈你打我闺女干嘛,有种的冲我来!”

    “冲你来就冲你来。你以为我不敢哪?”二哈口里呜呜咆哮着,低头前冲,一头便把李大牛拱倒在地,翻身骑了上去,“来来来,老娘和你大战三百回合!”

    一时间,大哭小叫,鸡飞狗跳。

    一番激战的结局,是二哈带着傻妞李小牛赌气回了村里,李大牛的脸上脖上留着几道尚在淌血的抓痕,大叉两腿,双手支地,傻不愣登的坐在铲车下面。

    赵夏莲带着王安平、赵士乐和孙殿秀慢步走到李大牛跟前。赵夏莲拿纸巾擦着嘴巴,慢悠悠的说道:“大牛,饿了吧?要是饿了的话,赶紧趁早回家做点儿饭菜吃了,再来铲车下面静坐,我们这里陪候着你呢。对了,赵士乐刚才的话是骗你的,不施工,真不施工,我们绝对不会乘你们离开的时候开始施工的!”

    赵殿秀和赵士乐会意,互相扮个鬼脸,满口附和:“不施工,真不施工。嘿嘿……”

    李大牛抬起头来,望了望赵夏莲,又望了望孙殿秀和赵士乐,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王安平的脸上;然而王安平却转过身去,并不与他搭话。李大牛圆胖的脸上满是油汗尘灰,恼丧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吭哧半天,方才伸手擤了一把鼻涕,抹到鞋底上面,期期艾艾的咧嘴说道:“我……”

    “我什么我,答应过你的,说不施工就不施工。你得抢抓时机回家吃饭,要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赵夏莲绷起脸来,严肃的说道。

    李大牛再次看了看王安平,王安平依然是别转过脸,理也不肯理他。眼见孙殿秀和赵士乐各自一副挤眉弄眼的表情,眼见吃过午饭的司机师傅和民工们渐渐围拢过来要看热闹,李大牛咧了咧嘴,双掌拍地大声哭了起来:

    “俺的个天王爷爷——地王奶喂,俺的个列祖列宗——死去的娘喂,你们睁开眼瞧瞧,瞧我李大牛在世上过的——这叫个啥日子喂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