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的城,不度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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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第71章 我的疯奶奶

    如果不是唐煌拦着,我当晚就要跑去那家养老院了。

    饶是被唐煌再三劝阻,我也基本上一晚上没合眼,满脑子全都是我跟我奶奶在乡下的时候那些琐碎的、已然都拼接不起来的生活点滴。

    要说我有多爱那个疯疯傻傻的奶奶,还真说不上来。

    打我懂事起,我们家里就只有我跟她。

    在我很小,不知道她跟别人的奶奶不一样的时候,我也曾无忧无虑,上街跟同龄的孩子瞎混,饿了就回家吃饭,冷了就回家添衣。

    只不过奶奶有时候馒头没蒸熟就出锅给我吃,有时候把毛衣袖子剪了给我缝到已经穿短了的棉裤裤腿儿上给我穿。

    而成长的代价,就是看懂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听懂了别人嘲讽和轻视,我就变得没有朋友了,不爱说话了,并且暗自恨上了她。

    而从恨到习惯,到麻木,是我越来越不需要她,而她越来越依赖我的过程。

    我就这样慢慢长大了。

    那一年我读初三了,放学回到家,我就看到奶奶一手拎着鸡,一手拿着明晃晃的针管子再给鸡打针。

    奶奶噗地把又粗又大的针头扎到鸡肚子里,推进药水,就把鸡撒了,那只鸡扑棱棱飞了两步,就栽倒在地没气儿了。

    然后她又抓起一只来,给了一针,鸡又扑棱了几下,死了。

    第三只,第四只……

    我辛辛苦苦喂大的鸡仔全都命丧她手,我简直都被当时壮观场面给吓傻了。

    直到轮到我最爱的小花儿的时候,我终于受不了,扑上去夺了她手里的花公鸡。

    “奶奶你干啥!我喂这么大容易嘛,你全给扎死了。”

    我奶奶也急了,“你知道个屁,它们都感冒了,不打针都得住院,咱俩哪有钱让它们都去住院,明海学费还没交呢。”

    “谁说它病了,没有!”

    “你这个死孩子,快把小花儿给我,它都咳嗽了。”

    奶奶举着针管儿满大街追,我抱着小花儿亡命的跑,最后我跟小花儿在村头儿的麦秸垛里打着哆嗦挨过一夜。

    幸好第二天她已经忘了给鸡打针的事了。

    村里很多人都说,我能活这么大真不容易。

    奶奶有时候爱我爱的让我心里发疼,在我们教室门外一坐坐一整天,等我放学,煮了鸡蛋一个都舍不得吃,全藏到我的被窝里。

    我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开始疯的,为什么疯的,余明海那些年只给我们寄钱,从来没露过面儿,我也是不小心儿听到人家在背后议论,我爸在城里过得是“人上人”的日子。

    我从没奢望过余明海回去接我们,我想奶奶也是。

    我的疯奶奶,不仅仅代表着养育之恩,相依为命,更承载着我的过去,我的成长。

    想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

    破事儿,我的眼泪来了去去了来,直到唐煌翻了个身,看到我满眼的泪,一下子把我搂进怀里,我才回过神儿来。

    “没事儿,我就是……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儿。”被问之前,我主动笑着开口。

    唐煌就像安抚小猫小狗一样,摸着我的毛,“我的傻姑娘,以前在不好,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你跟老子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被他粗犷的霸道逗乐了,“嗯。”眼泪却不听使唤似的,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

    唐煌从床头上抽了纸巾给我擦了擦,“你既然这么难过,倒不如不要见了。”

    我下子坐起来,“我不!”

    唐煌无奈地起身,拿来了我们的衣服,“那就赶紧起来,早点过去,你要是再敢哭鼻子,老子管他谁是谁呢,让你再也见不着了。”

    他很久没这么凶我了,大约是我这些日子眼泪太多了,让他焦躁和担心了。

    我倒是不怕他凶,但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真搞不懂自己什么时候变成爱哭鬼了。

    唐煌打电话让小郭开车,我还以为他就不跟着过去了,没想到他把我塞上车之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上来。李晚棠送出门来,听说我要去看我奶奶,也跃跃欲试的想要跟着。

    我奶奶那个状态,我不想让外人知道,就直接跟李晚棠说,“李婶儿,你就在家好了。”

    “我这不是想着你身子不方便吗?”

    我向她摇了摇头,“没事儿,又不是去干活儿,过去说会儿话儿。”

    李晚棠点头笑应,“行,那你们早去早回,天这么冷,晚上凉。”

    我转头又看了看唐煌,“你今天不用上班了?”知道年底这段时间他特别忙。

    唐煌呵呵了一声,“就你现在这样儿,还想一个人往精神病医院跑?”

    我气得瞪了他一眼,“不是精神病医院,是养老院。”

    “就算是养老院,那也是个精神病,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老太太的武力值多大,万一伤了你怎么办。”呵呵,他果然什么都了解过了,我看向他目光又带了股赌气的味道。

    我没有反驳,唐煌向小郭吩咐了一声开车。

    养老院是建在郊外的半山腰上的,感觉离天格外紧,空气也清冷的厉害。一下车,唐煌就赶忙过来给我裹了裹帽子围巾,就只剩两个眼珠子留在外面了。

    我就奇怪了,他自己只身穿了一件西装,一件羊绒大衣的人,凭什么认为我这么冷。当他握着我的手,我确定他确实比我暖。

    “不管她现在什么样,不许哭,嗯?”唐煌说。

    我应声,“嗯。”

    他拉着走到怡园养老院的门卫那,里面有一个看门的小伙子,一边刷着朋友圈,一边烤着电暖炉。听到脚步声,小伙子抬头看了

    我们一眼。

    “你们找谁?”

    “请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吴香兰的老太太,七十四岁了。”我赶紧问道。

    小伙子放下手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我跟唐煌,“你们要找的吴香兰,是不是有点神经不正常,说话有点北方口音的那老太太。”

    “对对,就是她。”我激动地应道。

    “你们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她孙女,这是我老公。”

    小伙子已经把侧门给我们开了,“我还以为她家里没什么人了,属于那种孤寡老人那一拨的,这都六七年了,也没见有人来探视过她。”

    知道是一回事儿,听人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我心里酸涩难忍。

    唐煌一直攥着我的手,跟着小伙子向后面大院里走。

    这家养老院不算大,设施只能说还算齐全,但远不能说条件有多好,里面的工作人员好像都是些从乡下上来的小姑娘,没看到几个专业的护工人员。不过,即便是如此,在这里生活条件,还是比当年我们在乡下的时候高出了好几个层次。

    “小云姐,带这位姐姐跟这位先生去找一个吴香兰奶奶。”小伙子把我们交代给了一个穿护士服的小姑娘。

    “呦,你是吴奶奶的什么人呐?”

    “我是她孙女。”

    小姑娘的目光落到唐煌身上,大约是被他强势的气场有些吓到,舌头有点儿打结似的,“这、这是您爱人?”

    这就从“你”到“您”了,呵呵。

    “嗯。”我礼貌地点头一笑,“我奶奶身体怎么样?她在这儿还习惯吗?”

    “她身体一直都很好,每个季度体检,她的各项指标都达标,就是这儿……”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你也知道,可难伺候了呢。”

    “辛苦你们了。”

    “咳,谁让这是我们工作呢,应该的,应该的。”

    小云姑娘把我们领进了一间大活动室,还好里面装了电暖,老人们七七八八地进行着各项活动,有写毛笔字儿的,有下象棋的,有对着壶嘴的喝茶的,还有揣着手围在一块儿聊天的。

    我四下打量了好几圈,也没看见我熟悉的那个身影。

    小云却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隔断,在一堆放旧纸箱的角落里,拉出了一个人来,正是我的疯奶奶。

    以前的发髻剪成了短发,头发白了好多,皱纹也深了一些,但是整个人的气色好像比几年前好了些似的,穿得也还算整洁干净。那双眼睛,依然带着最无害最纯净的笑意,虚虚实实地看着我们。

    她的手里抱着一个没有剥皮的棒槌子,“果儿,又给你找到了,不好玩不好玩。”她把棒槌子塞给小云,“今天下了学就别给小花儿割草去了,喂点苞谷粒子就行了。”

    她碎碎念着

    ,七年前那些日子就在眼前一样。

    “奶奶。”我喃喃地叫了声,不由自主地朝她走了过去。

    奶奶怔怔地看看我,看到我圆滚滚地肚子,又是一惊,“你怎么……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找明海了吗?你快去,快去找明海,就跟他说,跟他说是我说的,我谁都不认,就认你是我儿媳妇儿。”

    她这么颠三倒四地一说,我就明白了,她是把我当成那个女人了。

    小云看看我,“你就是她说的果儿吧?天天念,天天念,你说你怎么才来,你多来跟她说说话,兴许她的病就能好一些。”

    她哪里知道,从我出生我奶奶就已经这样了。

    唐煌跨步过来,抄起我的手,又看了一眼我奶奶,蹙了下眉,跟小云说,“我们带她外面走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