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冷的冬天
印象里，二零零七年的那个冬天，是我拥有记忆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刀子般的西北风卷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呼啸着，透过那巴掌大的小窗户，可看到这小砖房外面的世界已然笼罩于一片黑压压的昏沉之中，夜晚来临之际，那西北风愈发得肆虐起来，呜呜呜呜地叫嚣着，似鬼哭如狼嚎，其中还夹杂着不知名的真正野兽呼啸山野的嚎叫。
这小砖房低矮天花板上吊着的那盏昏黄的应急灯，胆战心惊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我和冯胖子两个人裹着厚实的军大衣，蜷缩在碳炉旁边，吭哧吭哧地啃着烤红薯。
又烈又劣的红星二锅头自然是少不了的，尤其在这方圆三十里都不可能看到第三个人影的南太行最深处的山沟沟里。
酒如烧红的刀子般从喉咙烧到胃，不仅暖身，而且壮胆。
“牙子，你说……咱俩也忒特么的倒霉了吧，这才刚进山，就赶上了暴风雪。要不是哥们我以前来过几趟还有那么点记忆，恐怕咱俩就饿死在这荒山老林里面了！呸！”冯胖子满腹牢骚地啐了一口浓痰，把手里吃剩下的红薯皮狠狠扔进了碳炉的火焰中。
我也是郁闷至极，挪腾着从军大衣口袋里摸出前几天新买的诺基亚，看了一眼那空无一格的信号，心里顿时绝了打电话向山外求援的念想。
见我不吭声，冯胖子继续道：“牙子，咱们可不能在这破房子里窝太久！万一外面的雪再下他个一天一宿，连山里面的那些野路都找不到了，到时候，咱们不饿死也冻死了！”
“唉……”我叹了口气，咕咚咚猛地灌了一口二锅头，寻思了一番，借着打酒嗝那股子热乎劲，说道：“这还倒在其次，关键是，咱们刚到这地方的时候，地上的那些脚印你也看到了……今年冬月来得早，我就怕山里那些还没来得及冬眠的熊瞎子摸到这里来……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听着我的话，冯胖子的脸色骤然一变，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原本缩在军大衣里的脖子往外挺了挺，咬着后槽牙道：“趁着还有点干粮和酒，要不，咱俩甭在这坐以待毙了，管它狂风暴雪还是刀山火海，先闯了再说！”
“您是所长，我服从命令！”我丧着个脸，挤了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站直立正，敬礼。
冯胖子顿时被我这番装腔作势给逗乐了，哈哈笑着一巴掌拍飞了我敬礼的手，骂道：“你特么还是特派员呢，甭给老子假正经了，走吧！”
说完之后，他一马当先地拉开了那扇随时便要崩溃的木门，我紧了紧军大衣的衣领，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遥远的西边，白昼只剩下了一条绵延起伏的细线，在漫天呼啸的狂风暴雪之中，我们两个苦逼的小警察，深一脚浅一脚地融入了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其实，出门以后没走两步，我们便面临了选择的难题——是知难而退原路返回，步行四十里地回到镇上？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奔赴尚不知蜷缩在何处的自然村？
如果是时移世易的现在，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返回镇上，毕竟，活着的人民公仆，才能可持续地为人民服务。
但是，那是二零零七年，当时我还是一个刚毕业不到半年拥有着满腔热血想要为党和人民建功立业的愣头青，而冯胖子，也无非比我早毕业一年而已。
因此，我们两个一合计，便依着冯胖子手里的那张破烂行政地图，走向了巍巍太行山的更深处。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凤凰”的自然村，位于我省与邻省的交界处。说是交界，其实并不尽然，因为那条所谓的天然交界线，其实是一座壁立千仞的高峰。
凤凰村就在峰顶，鸟瞰着邻省丰腴富饶一马平川的土地。
至于案情嘛，我和冯胖子了解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是刑事案件，报案电话里面说是死了人，可具体死了几个人，死得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俩一概不知。
说实话，接到报警电话之后，我和冯胖子其实是一脸懵逼的。
这倒不是因为我俩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以至于荒废了业务，而是因为，在我们的印象里，镇里面那些自然村实在是天高皇帝远，一般情况下，别说是死了人，就是整个村子从地图上面消失了，恐怕他们都不会想起警察。
我承认，作为警察，在这一方面的工作上，我们任重而道远。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根深蒂固的宗族思维以及对于外界不信任的愚昧与落后，恐怕要承担更为深重的责任。
这一次，或许是一个契机，我和冯胖子都深感责任重大，把此行当做破冰之旅。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不说，远在未知某处的小村“凤凰”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单单就这张牙舞爪的暴风雪以及浓稠不化的黑暗，便几乎把我和冯胖子折腾了一个半死。
一路上，甭说是开口说话讨论案情了，即便就连四平八稳地走路，我俩都很难做到。
这么冷的天，狂风暴雪，走了大概四五个小时，我便感觉膝盖以下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吭哧吭哧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都没有了温度，看不到一丁点白气的影子。
我已然摔得意识模糊，只凭借了一股子不服输的意念在行走，再看前面两三米外的胖子，好家伙，整个已经在爬了！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但我俩都没有回头，因为，此时此刻打退堂鼓，结果恐怕并好不了多少。
死，也要死在为人民服务的路上！
以后，万一组织能在这深山老林里面找到我俩冻得嘎嘣脆的尸体，好歹也能立个二等功三等功什么的，我老爹老娘脸上也有光啊！冯胖子他二侄子读重点初中的择校费，估摸着也能减免了吧？
唯一可惜的就是，哥们我还没结婚呢，连初吻都还留着呢！唉……
我一边憧憬着，又一边遗憾着，一会儿感觉自己灵魂升华视死如归，一会儿却又悲悲切切感慨涕零。
最要命的是，此时此刻，我们两个倒霉蛋还根本都没意识到，我们距离正确的方向，已经偏离了接近四十五度……
好不容易又爬上了一座山，我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迈出多余一步的时候，冷不丁地，我听到前面的冯胖子鬼哭狼嚎般地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
讲真，这大半夜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那带着哭腔尖锐至极的笑声，差点没吓得我灵魂出窍。
我当场便一个哆嗦，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双腿一软便瘫在了雪地里，过了四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是前面的冯胖子在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卯足力气硬生生挪到了冯胖子身后，我一记老拳砸在他圆滚滚如同熊猫般的后背上，嘴里骂道：“你个王八蛋，吓死老子了！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你乱嚎什么？”
说实话，这猛地一阵大笑，倒灌了满嘴满肚子的寒气，冯胖子自个也够呛，他硬是缓了十好几秒，这才捶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了声音：“牙子，天……天无绝人之路哇！你……你看前面……咱，咱们……”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循着他另一只手的指向放眼望去。
这浓稠不化的黑暗之中，想必应该是什么都不可能看得到的，但是，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处光亮。
那是很真实的光亮，真切无比，袅袅跳跃，即便隔着很远，我似乎都感觉到了那迎面扑来的热浪。
是的，在这深更半夜的南太行的荒山野岭之中，映入我眼帘的，居然是一团炽烈燃烧着的篝火！
我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或许还谈不上绝境逢生，但是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必然是此生难忘的。
当然，其之后发生的一切光怪陆离，更是此生难忘的。
前一刻，我和冯胖子几乎便要死在这狂风暴雪的严寒之中，可是下一刻，我们两个便已经热泪盈眶地抱在了一起，高歌起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萨尔血蹄。要创造部落的荣誉，一定要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寒冰之地，让自由照耀外域！”
是的，这绝对是比夺回寒冰之地更让人热血沸腾的时刻，以至于我们浑然意识不到，此时此刻的我们，是多么的二逼……
发了疯一般地往前冲着，连滚带爬，即便荆棘满路、寒风呼啸，都没能阻碍我们分毫。
那原本遥远的小光点，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便已近在咫尺。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兴奋，亦或许是因为一路狂奔早已满头大汗，更或许是因为某些其它不为人知的原因，我和冯胖子，在到达了那篝火近前之后，浑然没有意识到那火焰的周遭，并没有如常理般散发出滚滚的热浪。
当然，我们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这周遭的一切，都出奇的安静。
仿若死寂一般的安静，连风吹雪落的声音，都没有！
第一时间，我们两个二傻子，便被空气中弥漫着的袅袅的烤肉香味，勾引得垂涎三尺……
(本章完)
刀子般的西北风卷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呼啸着，透过那巴掌大的小窗户，可看到这小砖房外面的世界已然笼罩于一片黑压压的昏沉之中，夜晚来临之际，那西北风愈发得肆虐起来，呜呜呜呜地叫嚣着，似鬼哭如狼嚎，其中还夹杂着不知名的真正野兽呼啸山野的嚎叫。
这小砖房低矮天花板上吊着的那盏昏黄的应急灯，胆战心惊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我和冯胖子两个人裹着厚实的军大衣，蜷缩在碳炉旁边，吭哧吭哧地啃着烤红薯。
又烈又劣的红星二锅头自然是少不了的，尤其在这方圆三十里都不可能看到第三个人影的南太行最深处的山沟沟里。
酒如烧红的刀子般从喉咙烧到胃，不仅暖身，而且壮胆。
“牙子，你说……咱俩也忒特么的倒霉了吧，这才刚进山，就赶上了暴风雪。要不是哥们我以前来过几趟还有那么点记忆，恐怕咱俩就饿死在这荒山老林里面了！呸！”冯胖子满腹牢骚地啐了一口浓痰，把手里吃剩下的红薯皮狠狠扔进了碳炉的火焰中。
我也是郁闷至极，挪腾着从军大衣口袋里摸出前几天新买的诺基亚，看了一眼那空无一格的信号，心里顿时绝了打电话向山外求援的念想。
见我不吭声，冯胖子继续道：“牙子，咱们可不能在这破房子里窝太久！万一外面的雪再下他个一天一宿，连山里面的那些野路都找不到了，到时候，咱们不饿死也冻死了！”
“唉……”我叹了口气，咕咚咚猛地灌了一口二锅头，寻思了一番，借着打酒嗝那股子热乎劲，说道：“这还倒在其次，关键是，咱们刚到这地方的时候，地上的那些脚印你也看到了……今年冬月来得早，我就怕山里那些还没来得及冬眠的熊瞎子摸到这里来……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听着我的话，冯胖子的脸色骤然一变，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原本缩在军大衣里的脖子往外挺了挺，咬着后槽牙道：“趁着还有点干粮和酒，要不，咱俩甭在这坐以待毙了，管它狂风暴雪还是刀山火海，先闯了再说！”
“您是所长，我服从命令！”我丧着个脸，挤了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站直立正，敬礼。
冯胖子顿时被我这番装腔作势给逗乐了，哈哈笑着一巴掌拍飞了我敬礼的手，骂道：“你特么还是特派员呢，甭给老子假正经了，走吧！”
说完之后，他一马当先地拉开了那扇随时便要崩溃的木门，我紧了紧军大衣的衣领，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遥远的西边，白昼只剩下了一条绵延起伏的细线，在漫天呼啸的狂风暴雪之中，我们两个苦逼的小警察，深一脚浅一脚地融入了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其实，出门以后没走两步，我们便面临了选择的难题——是知难而退原路返回，步行四十里地回到镇上？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奔赴尚不知蜷缩在何处的自然村？
如果是时移世易的现在，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返回镇上，毕竟，活着的人民公仆，才能可持续地为人民服务。
但是，那是二零零七年，当时我还是一个刚毕业不到半年拥有着满腔热血想要为党和人民建功立业的愣头青，而冯胖子，也无非比我早毕业一年而已。
因此，我们两个一合计，便依着冯胖子手里的那张破烂行政地图，走向了巍巍太行山的更深处。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凤凰”的自然村，位于我省与邻省的交界处。说是交界，其实并不尽然，因为那条所谓的天然交界线，其实是一座壁立千仞的高峰。
凤凰村就在峰顶，鸟瞰着邻省丰腴富饶一马平川的土地。
至于案情嘛，我和冯胖子了解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是刑事案件，报案电话里面说是死了人，可具体死了几个人，死得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俩一概不知。
说实话，接到报警电话之后，我和冯胖子其实是一脸懵逼的。
这倒不是因为我俩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以至于荒废了业务，而是因为，在我们的印象里，镇里面那些自然村实在是天高皇帝远，一般情况下，别说是死了人，就是整个村子从地图上面消失了，恐怕他们都不会想起警察。
我承认，作为警察，在这一方面的工作上，我们任重而道远。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根深蒂固的宗族思维以及对于外界不信任的愚昧与落后，恐怕要承担更为深重的责任。
这一次，或许是一个契机，我和冯胖子都深感责任重大，把此行当做破冰之旅。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不说，远在未知某处的小村“凤凰”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单单就这张牙舞爪的暴风雪以及浓稠不化的黑暗，便几乎把我和冯胖子折腾了一个半死。
一路上，甭说是开口说话讨论案情了，即便就连四平八稳地走路，我俩都很难做到。
这么冷的天，狂风暴雪，走了大概四五个小时，我便感觉膝盖以下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吭哧吭哧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都没有了温度，看不到一丁点白气的影子。
我已然摔得意识模糊，只凭借了一股子不服输的意念在行走，再看前面两三米外的胖子，好家伙，整个已经在爬了！
说不后悔，那是假的。但我俩都没有回头，因为，此时此刻打退堂鼓，结果恐怕并好不了多少。
死，也要死在为人民服务的路上！
以后，万一组织能在这深山老林里面找到我俩冻得嘎嘣脆的尸体，好歹也能立个二等功三等功什么的，我老爹老娘脸上也有光啊！冯胖子他二侄子读重点初中的择校费，估摸着也能减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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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憧憬着，又一边遗憾着，一会儿感觉自己灵魂升华视死如归，一会儿却又悲悲切切感慨涕零。
最要命的是，此时此刻，我们两个倒霉蛋还根本都没意识到，我们距离正确的方向，已经偏离了接近四十五度……
好不容易又爬上了一座山，我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迈出多余一步的时候，冷不丁地，我听到前面的冯胖子鬼哭狼嚎般地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
讲真，这大半夜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那带着哭腔尖锐至极的笑声，差点没吓得我灵魂出窍。
我当场便一个哆嗦，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双腿一软便瘫在了雪地里，过了四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是前面的冯胖子在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卯足力气硬生生挪到了冯胖子身后，我一记老拳砸在他圆滚滚如同熊猫般的后背上，嘴里骂道：“你个王八蛋，吓死老子了！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的，你乱嚎什么？”
说实话，这猛地一阵大笑，倒灌了满嘴满肚子的寒气，冯胖子自个也够呛，他硬是缓了十好几秒，这才捶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了声音：“牙子，天……天无绝人之路哇！你……你看前面……咱，咱们……”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循着他另一只手的指向放眼望去。
这浓稠不化的黑暗之中，想必应该是什么都不可能看得到的，但是，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处光亮。
那是很真实的光亮，真切无比，袅袅跳跃，即便隔着很远，我似乎都感觉到了那迎面扑来的热浪。
是的，在这深更半夜的南太行的荒山野岭之中，映入我眼帘的，居然是一团炽烈燃烧着的篝火！
我不知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或许还谈不上绝境逢生，但是那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必然是此生难忘的。
当然，其之后发生的一切光怪陆离，更是此生难忘的。
前一刻，我和冯胖子几乎便要死在这狂风暴雪的严寒之中，可是下一刻，我们两个便已经热泪盈眶地抱在了一起，高歌起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萨尔血蹄。要创造部落的荣誉，一定要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寒冰之地，让自由照耀外域！”
是的，这绝对是比夺回寒冰之地更让人热血沸腾的时刻，以至于我们浑然意识不到，此时此刻的我们，是多么的二逼……
发了疯一般地往前冲着，连滚带爬，即便荆棘满路、寒风呼啸，都没能阻碍我们分毫。
那原本遥远的小光点，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便已近在咫尺。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兴奋，亦或许是因为一路狂奔早已满头大汗，更或许是因为某些其它不为人知的原因，我和冯胖子，在到达了那篝火近前之后，浑然没有意识到那火焰的周遭，并没有如常理般散发出滚滚的热浪。
当然，我们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这周遭的一切，都出奇的安静。
仿若死寂一般的安静，连风吹雪落的声音，都没有！
第一时间，我们两个二傻子，便被空气中弥漫着的袅袅的烤肉香味，勾引得垂涎三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