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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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会

    到了正月十五,桂玉、桔玉、竹玉、樱玉姊妹都集中到了荟玉家。闹红火的地点离荟玉家最近,甚至不用下楼,坐在荟玉家的阳台上就能看个大概。

    桂玉带着两个女儿去时栗罗平正坐在沙发上喝着一杯茉莉酽茶。桂玉上前一把夺下茶嚷道,姐夫,快不要喝了!现在红火马上就要开了,你快带着楠楠影影去看吧!

    栗罗平听了嘿嘿一笑,你干吗不自己去?

    人那么多,我一个人哪能带上她们俩?哎呀,叫你去你就去吧!桂玉说着就要往外搡,栗罗平只好穿起衣服带着两个女孩出去了。临出门他掉头对着星茵说,你也走吧。

    刚刚十点钟街上已经被封了道,附近几座建筑物的顶上全都站满了人,连一座工厂的大门上也爬满了许多的大人和小孩儿。那些卖糖葫芦、甘蔗和气球的又都有了用武之地,艰难地推着车子在夹缝中叫卖。只有人群的后围相对松宽些,可是那里又被堵得什么也看不见。栗罗平好容易才带着三个女孩儿挤到了最前面,看了几个村子里的高跷和旱船表演,还没等到过足瘾,又被一阵人潮给冲出来了。栗罗平也不打算再往进挤了,就带着三个女孩往回走,路过一个甘蔗摊买了两根甘蔗掰开来给她们一人分了一段。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傻大个站在她们面前,只见他伸出手挨个向她们道:给我一分钱。吓得她们赶紧往栗罗平身后躲,那“一分钱”也不硬要,便自顾自手舞足蹈地走了。“一分钱”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前面两个年轻人截住他的去路,那“一分钱”也不含糊又将手伸出,给我一分钱!两个年轻人哈哈笑着,一分钱,你给我们表演个节目我们给你一毛钱!

    不,给我一分钱!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从看红火的队伍中分流出来围过来。

    好好,就给你一分钱!这样你表演一下那天教你的,你爸你妈晚上是怎么睡觉的?

    闲看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那“一分钱”腾地一声扑倒在地,两臂撑直做起了俯卧撑,蹩脚的一招一式把两个出节目的人逗得差点笑晕过去。栗罗平回头看看三个女孩还站在原地啃着甘蔗,忽然用手里的甘蔗猛敲一下星茵的头道,快走,看什么看!楠楠见状吓了一跳,惊问,姨父为什么打姐姐?我爸爸从来不打我们!栗罗平生气道,那叫你爸爸带你们出来!你们也一样,不懂规矩!楠楠和影影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便哭着跑回去告诉母亲,后来她们便不愿意再来大姨家了,这是后话。

    现在要说的是中饭一大家子人就在荟玉家里吃了,直吃到下午两三点钟,除栗罗平说晚上看灯时再出来其余人就都转战去了桔玉家。大家来桔玉家主要是冲着卡拉ok,桔玉家里新买了一台vcd,说实话在此之前他们还只是听说,都没有真实体验过。郁思萌将vcd打开,电视里就出现了许多穿着比基尼的女郎。郁思萌又取出两大盒光碟叫众人挑,他说,我从不买盗版碟,这些可都是正版,一张就要几十块。大家都在挑碟,唯有桂玉不看一眼,她只对茶几上的各色干果感兴趣。她坐在桔玉家宽大的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着话梅,一边一个劲儿地撺掇,桔玉,你们两口子先来一首!

    杨椿这时已经选好了一首《纤夫的爱》,郁思萌将话筒递过去,竹玉别别扭扭地接了,可是刚刚唱了一句笑得众人几乎趴下,原来她音起得有些高,到后来便唱不上去,不得不半道转为假声,让人听得很是滑稽,这一慌便跟不上,多亏了杨椿才拨乱反正。

    妹妹你坐床头,哥哥在岸上走——

    让你亲个够——

    当唱到高潮部分,连几个女孩都捂着嘴巴咯咯地笑起来。

    杨椿和竹玉唱完,桔玉和郁思萌也对唱了一首,他们的唱功就明显好多了,虽然郁思萌略带了几分矜持,桔玉则更像一个腼腆的小姑娘。

    桂玉一首歌都没有挑,与众人相比她更醉心于讲话,她将嘴巴的两样功能吃与说发挥到了极致。她像台扩音器,只要她一张嘴立刻就能将所有人的声音都盖下去,有时还会翻墙越院,传到别人家里去。她的话题层出不穷、永不枯竭:苦涩的童年、新近听说的桃色事件以及捕风捉影的各种绯闻……总之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成为她烹调话题的佐料,似乎不说出来她就憋得难受。

    然而她的听众很有限,几个妹夫全无心思听她的演说,都远远地坐开了,在他们听来她的声音再高也不过是邻居家的鞭炮声。

    姐姐,你知道腊月里谁来看我了?突然桂玉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文化局的王青云,桂玉自问自答。就是王同志,你还记得吗?她见荟玉疑惑,又补充道。

    荟玉这时完全听明白了,她此时的惊讶程度绝不亚于几周前的那个上午当桂玉第一眼撞见王青云。什么?他?你们还有联系?

    桂玉的脸色却依旧红润。她的皮肤白里透红,泛着健康的光泽,那是良好睡眠保证的结果,她总是自豪地对周围的女同事说,再名贵的化妆品也不及一个好睡眠。

    一直都没再联系过,所以我当时也很纳闷儿!

    那天桂玉正要出门买菜。她虽然身材发福得势如破竹却养成了良好的保养习惯,每次出门不管多久都要仔细地整理好妆容,套上筒袜,戴好手套。这是从年轻时一直延续下来的。穿筒袜前先要戴上胶皮手套,以防勾丝。至于手套她冬夏都要预备好几双,夏天是那种薄如蝉翼的细纱材质,一直套到胳膊肘上。冬天则是棉手套或者自织的毛线手套。她的配饰虽然多却物美价廉,大多都是她在旧市场里淘的。那旧市场建于八十年代初,是相对于后建成的新市场而言的,里面各色货品繁多、种类齐全。商铺都是一间挨一间的平房,像火车车厢似的。除了商铺旧市场的中心还有一块很大的露天空地,原本是打算砌一个大花池,谁知后来花池没砌成,却成了临时摊点的聚集地,每到赶集赶会便有许多高大笨重的木栏柜摆出来,上面陈列着花花绿绿的布匹以及其它的日用百货。连国营商店都要在这里抢占一席之地,站栏柜的姑娘小伙们拿着大尺子一米一米地量布,那动作既熟练又优雅。也有个别年长的抖得布划拉划拉地响,顾客要几米他们就抖几米,用尺一量刚刚好,剪刀豁开一个小口刺啦一扯已叠成一个小方块。

    新市场与旧市场相仿,里面也是一间挨一间的平房。到了九十年代随着几座百货大厦的兴起他们才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新旧市场在它们存续的第三十个年头终于抗拒不了时代的物换星移,被夷为平地变成了一片城市的绿化带。

    现在只说旧市场在存在的最后几个年头里面的东西真的是物超所值,属于地地道道的地摊消费。桂玉家有许多东西都源自那里。然而这些廉价的东西套在她的手上脖子上却一点也不见得俗气,反而给她增添了不少亮色,她生来就有这样的魅力。那天上午她将头发随意挽起选了一枚水晶发夹别上,这看似随意的发型配上她那张白而饱满得脸立即勾勒出了一张贵妇图,使得与她迎面相见的王青云心情变得更为复杂。不过他还是惊讶于多年不见的梦中情人身材也会改变至此,不禁想起那两句词: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王青云一如当年一样给桂玉带来了许多东西。交谈中得知他现在已经坐上局长的位子。说到这里桂玉不禁有些惆怅了,要是当年嫁给王青云那现在岂不已是局长太太?哎!这也是命里的事,不能未卜先知。荟玉听了也跟着叹气,想起来那件事当初还是自己告发的。

    桂玉说,他还给我留了地址叫我有事去找他。嗨,说是这样说,我才不去呢!

    看来他还对你旧情难忘。荟玉说。

    哼!也许吧,现在的男人能有几个正经?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桂玉一副世事看开的样子。你们不知道我们的那个局长,人送外号“洋鬼子”。呵呵,因为他老爱出国考察就把他叫成洋鬼子。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个“妃子”,我刚从剧团分配回来时他还想勾引我,我才不吃他那一套。哦,对了,刘英凤你们认识吧?就是后街上炭厂看门那家的女儿,和樱玉年纪差不多,现在也和洋鬼子搞到一起去了。有一天我去局长室一下子就撞到她在里面。这女的原先在乡上一个供销社里上班,现在已经被调到城里来了。我告诉你们可不是我一个人,撞破他们的人多呢,整天就在办公室里厮混!

    啊?真的?樱玉听了喃喃地说,怪不得凤子现在打扮得那么新潮!我还以为是找了一个有钱的老公。我们是同一个年级的,我记的小时候她就很出挑,他们班里的男生常为了她打架。

    当然是真的。我告诉你们洋鬼子有多少个妃子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点出名字来的起码不下十个,在我们局里早就是公开的秘密!洋鬼子在局里个个给他们安排了好工作,办公室里的那几个妖精都是,她们互相争风吃醋。有一次就在他的办公室里两个小老婆就掐起来,最后双双负伤,一个撕破了脸一个抠破了手。都说女人打起架来比男人都狠,把个洋鬼子搞得坐在办公桌后干着急,他是帮这个也不是帮那个也不行!桂玉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她的讲述也随之中断。等她端正身子旁人看到她的眼里竟然笑出了泪。而始终在一旁谨小慎微坐着的奶奶不禁被她的笑深深地吓到了。

    奶奶是昨天被郁思萌接来的。老人虽已九十高龄,浑身上下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她穿得的仍是旧时的对襟小袄,头发梳得溜溜光在脑后绾成一个髻。自客人进门她就从卧室里走出来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及至听到桂玉的长篇大论老人时而紧张地看看她,然而桂玉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桔玉却对奶奶的反应早已会意在心,只是不好明示。终于奶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迈着琐碎的步子走到窗前,张皇地朝着窗外望了望,又走回来轻轻拍拍桂玉的手说道:孩子,隔墙有耳呀!听了奶奶的话桂玉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赶忙降下去。可是只一会儿她就把奶奶的话抛至脑后,不知不觉又飙升上去。桔玉不禁与荟玉对视一眼做个鬼脸儿。

    这边郁思萌、杨椿和赵黎河倒丝毫不受她的影响,一直低低地交谈着。

    黎河,去年你的买卖怎么样?

    赵黎河听见郁思萌问深吸一口气,还行吧,四姐夫,我正想跟你说呢,最近谈的一桩买卖本来关系都已经走通了,谁知临时又出了点儿状况,我现在急需要一笔资金,可钱都在外面收不回来,你能不能再借我两千周转一下,一个月内我保证连同原先的一并归还。

    郁思萌迟疑一下,说行是行,但我现在也没有钱,家里买房装修你知道积蓄全部用光了。我只能想办法从单位抽调一点,但一个月内必须还清,这可是公款,绝不能儿戏!

    赵黎河听了大喜过望,满口答应道,你放心,四姐夫,我说到做到,一个月内保证还清。

    但郁思萌心里却懊悔起来,他本来是想提醒赵黎河年前借的那笔钱。那是去年夏天借的,如今过去了已有半年,谁想他又开出口来,不过转念一想幸好找了托辞,到时出了正月他也有话说了。况且若真能帮他也算两全其美,再怎么说还有樱玉呢,他知道桔玉也是让他帮的。但他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

    黎河,你做什么买卖需要这么多钱?

    服装,还有别的,我最近考虑着好几个项目呢,胡鹏和吴佑都叫我去合伙呢!

    胡鹏和吴佑是谁?

    怎么你不知道?都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胡鹏他爸爸是县公安局的局长,吴佑他爸在矿务局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你问樱玉,我这帮兄弟樱玉也是见过的。

    可我觉得还是专注做一项的好吧?

    不,四姐夫,我觉得还是要多管齐下,最后再选定一个项目,男人嘛就是要多方尝试,反正我也不是一个人,有我那帮弟兄们呢!

    你这些朋友都可靠吗?

    都是铁杆儿!要我说这人生在世就得要广交朋友,人气就是财气,我现在就是不惜血本结交朋友为我所用。初六那天我还请朋友们吃了一桌饭花了一千多,这也够寒碜的,人家请我都是两三千,每回都要有二十年陈酿,少了拿不出手。不不,五姐夫,这绝不是陪住陪不住的问题,男人要想干成一番事业就要懂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舍小钱才能赚大钱!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各有志嘛,有的人就愿意整日辛辛苦苦在工厂里挣那几个小钱,樱玉不是一个月就那么几百块?说实话还不够我的烟钱呢!虽然我去年没挣了钱但那是因为出了意外,按我的估算是肯定能挣了的,万事开头难嘛!现在是原始积累阶段,要先学会把钱花出去才能有朝一日把钱赚回来,这是哪一个名人说来着?想不起来了,反正这就叫投资!

    杨椿笑笑,这个我们不懂,我们这些人只知道钱到了自己口袋里才是实在的。我们是不行了,希望你能把这本生意经念好!

    那是一定的。赵黎河一副志在必得样。

    刚才你说出了意外,是什么意外?郁思萌忽然问。

    哦,哎!说来也是倒霉,那天我骑着朋友的摩托车出去办事谁想撞了人,一下子赔了一万多,不过四姐夫你放心我外面还有账没有收回来呢,等我收回来就还你!

    桔玉送来削好的苹果时他们换了话题,杨椿直夸桔玉削皮的技术一流,桔玉好笑地说她是用自动削皮器削的,于是杨椿又请她拿出削皮器来现场演示一番。

    自从楠楠和影影拿上话筒后就没有放下过。她们倒和其母亲正好相反,光唱歌不说话。

    桂玉虽然有说不完的话题她的女儿们唱起歌来后她还是住了嘴,她陶醉地听着,甚至还推推旁边正与荟玉说话的桔玉也仔细听。一曲终结她才评论道,你不知道,影影可喜欢唱歌啦!在学校经常被选上表演节目,从幼儿园到现在不知得过多少奖呢,家里的一面墙都贴满了!哪个老师都喜欢她!

    这可是遗传了你,从小就有艺术细胞,她都参加了些什么比赛?

    反正多啦,我也记不清。桂玉一提到女儿得奖的事就兴奋不已,不过她对得奖的细节却并不挂心。

    母女三人的面前早又积了厚厚一堆瓜子皮。桔玉托来水果,上面俏皮地插着几根牙签。桂玉看见立即就将注意力转移到水果上来。哎呀,这个好,真是渴死我啦!桂玉吃着水果看着桔玉收拾瓜子皮说道,楠楠影影就爱吃个瓜子,在家里也是这么吃!

    吃吧,爱吃就多吃些!桔玉将瓜子皮收拾进簸箕里,又取来一袋瓜子重新倒进果盘里。

    荟玉看上了桔玉放在茶几上的一本编织毛衣花样的书,随手翻着与樱玉交流心得。桔玉说想看就带回去吧,我还有好几本。的确,她家的书房里医学、教育、育花等各种各样的图书都有,光精装的“四大名著”就有三个版本。

    怎么这半天没有见星茵?过了一会荟玉抬头问。

    哦,她在书房里看书呢,星茵每次一来就爱往书房里钻,一看见书就走不动。桔玉轻笑。哪像我家的淘气鬼,就知道玩儿,现在又不知道带着两个弟弟跑到哪儿去了。句句呀在我们这院子里是出了名的孩子王,不要说咱家这两个小喽啰,就是这整个院子里他还带着一支队伍呢!桔玉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竹玉和樱玉笑着一边又夸奖起星茵来。星茵是自小在她们身边长大的,感情自然比别个不同。

    然而桂玉听见大家夸奖星茵忽然沉默了,只见她一声不吭,连眼珠也一动不动,原来在她的乐谱中也有休止符,这可真是难得。

    这时门忽然开了,来人从外面带进来一丝清凉的空气。

    哟,今天这家里可真够热闹的!

    呀!来贵客啦!洛宽哥,快请坐!然而不等桔玉夫妇让座来人已大大方方地坐下。

    桔玉,今天怎么连院门也不关,以往你可是关得铁墙也似的。来人说。

    哎呀!今天家里人多我是忙昏了头了,我做事又慢,老怕照顾大家不周全,因此心思全在屋子里了!

    听听桔玉这嘴,来人哈哈大笑,光听着就让一屋子的人舒服,是不是?

    得了洛宽哥,你快别逗我了,老是口无遮拦的,我看你嘴上该有个把门儿的!

    桔玉将家里的人向洛宽一一做了介绍。洛宽点着头道,嗯,看着就像,你们姊妹们长得都像,又各有千秋。想必你们的老母亲年轻时也定是大美人,改天我一定要会会老太太,哦,对,老太太来了吗?桔玉说,我妈白天家里有客人走不开,不过晚上会过来一起看灯。洛宽说,不忙不忙,有的是时间,改天一定登门拜访。我母亲去的早,我呀就冲着你们姊妹们貌若天仙也要认老太太做干妈!

    大家一起笑起来,桔玉又将洛宽对姐妹们做了介绍。说起这洛宽他最初其实是桔玉朋友的朋友,可是现在洛宽与那两位朋友并不怎么往来,反倒与桔玉夫妇越走越近。他们的相识实在是偶然。

    那天下午下班后,两个闺蜜来找桔玉,邀她一起去一家新开的舞厅跳舞。桔玉本不想去,可经不住闺蜜们再三说服,她们说开业前三天女士免费,不去白不去!说了半天桔玉也不好拂了她们的意,况且越是陌生的地方越让人憧憬,桔玉心想偶尔去凑凑热闹也无妨,于是给郁思萌打了个电话便去了。

    这是目前为止县城里最高档的一家舞厅,它一出现原先的那家“最好”的立即就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没办法喜新厌旧不受法律约束,只能令经营者们头疼了。年轻女子谁不渴望被人欣赏?成熟男士又哪个不乐意欣赏美?舞厅这种地方大约就是为了迎合男人女人的这种心理而出现的。

    舞厅里灯光迷离、墙纸暗昧,桔玉初进来时甚至有些发窘。她还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幸好周围的皮沙发能起到很好的遮蔽作用,让人不至于完全暴露,她想若是那种露天舞厅她是打死也不会去的。她实在难以理解人们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周围像羊圈似的围着一圈栏杆,哪里有什么情调可言?

    三人在朦胧的灯光下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柔软的皮沙发刚一陷下去就有人上前热情地同她们打招呼。第六感觉果然没错,她们是在一进门时就被人盯上了。那人正是洛宽。

    呵!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今看来说的就是你们,三位可都是大美女啊!

    呀!洛宽洛大厂长!闺蜜一同叫道。

    哈哈,今天有人请客啦!其中一位忽然想起来这茬儿道,桔玉你运气可真好!

    没问题!洛宽大方地打个响指,立刻就有舞厅里的老板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会儿的工夫洛宽便哗啦哗啦点了一大堆东西。

    嗨!我说这人是谁?这样不好吧,怎么叫人家这样破费!桔玉对着其中一位闺蜜耳语道。

    没事!我们都是老朋友啦!那闺蜜说着也不再小声,洛大厂长财大腰粗、豪爽义气,这点儿东西连他一根毫毛都不算,桔玉你就放心吃你的吧!

    三位慢用,我先过去了。洛宽笑着说。

    桔玉本以为这个花了钱的洛宽接下来一定会缠着她们喋喋不休没完没了,没想到他很绅士地说完便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两个闺蜜的话却多起来。嗨,桔玉,我告诉你,洛宽这人呀最懂女人心思了,知道有他在我们不好意思吃,现在他走了我们可以放开肚皮地吃了!

    不过桔玉你可别误会,他对女人的好可不是那种。有些男人凭借着自己长得帅就搞那些不正经,在情场里左右逢源,把自己的老婆撇在一旁。我跟你说他对老婆的好我们这些人的老公竟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有一次他老婆生病了你猜怎么着?他在医院整整陪护了一个月,不让外人帮忙。他老婆有洁癖,每次上完厕所他还要给她洗屁股,这样的男人不好还有什么是好男人!桔玉,来,吃香蕉!

    洛宽也从不跳舞,他不好这个,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应酬。桔玉,你还不知道吧,他是咱们县纺织厂的厂长,那么大一个企业呢,可是你看他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这样的人最好相处啦!处好关系以后有个事也好求他!

    两个闺蜜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说一边吃,其间几次有人过来请她们跳舞,桔玉说自己不会跳,其中有一位男士说可以教她,桔玉也委婉地谢过。她的两位闺蜜却喜不自胜,只要音乐不停她们也不停,在舞池中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她们要回家时洛宽才又出现,他说自己正好也要回,提议送她们回家。桔玉说自己还是骑车子回去,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一个晴朗的午后,桔玉收拾完厨房刚回到客厅,忽然有人敲门。她走到院子里拉开门闩不禁吃了一惊,来人竟然是洛宽。桔玉向他身后张望并不见别人,因问道,洛厂长是怎么找到我家来的?

    洛宽微微地笑,他的笑让人很舒服。鼻子下面有嘴,只要想办就没有事办不到。

    桔玉出于礼貌请客人到家里坐,但洛宽显得很着急的样子,说不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只是顺路捎过来一箱苹果,有人送来好几箱,我怕吃不了放坏。末了他又强调,就当帮忙不要浪费掉好啦!说着他也不等桔玉答话掉头就喊司机从车上往下搬。还没等桔玉回过神来,他们已匆匆钻进车子里走了,留下桔玉与随后从院子里出来的郁思萌面面相觑。

    这后来洛宽便经常顺路过来拜访,有时他也会带着妻子过来,到后来两家的关系也愈走愈近。有一次被闺蜜碰上,直声讨洛宽有了新朋友忘了旧朋友。洛宽一笑了之。

    洛宽此时与安家姊妹们侃侃而谈,他说话风趣,时而逗得大家捧腹。尤其是桂玉,似乎忘了先前的事,捂着嘴巴笑得险些岔气。直到栗星茵从书房里走出来她才敛起了笑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她看着身边的洛宽问:

    洛厂长,你还不认识我的两个女儿吧,说着她指了指两个女孩,你觉得她们怎么样?

    嗯,有其母必有其女。洛宽随意地说。

    桂玉听了却认真起来,立即又追问道,那你看这个是我姐姐家的女儿,她比楠楠大一岁,不过我觉得楠楠比她个子还略高一些呢,你是第一次见她们,你说说看她们俩哪个更好一些?桂玉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刻意把声音降低了些。

    这下洛宽不由认真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桂玉,然后直截了当地说,你姐姐家里的这个更好!

    洛宽的话太出人意料了,桂玉的脸刷地一下变了色,好一会儿坐着半声不响。过了一会儿她大约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机械地端起茶杯喝起水来。其实也并没有人去关注她此时的状态。荟玉此时是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桂玉虽然压低了声音,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找个人理论一下,否则她会郁闷死。她看见桔玉进了厨房便尾随进去。

    你听见桂玉刚才说的话吗?

    听见了,她问出这样的话来我真觉得丢人,让人家以为咱们姊妹们这是怎么回事?

    桔玉的话立刻让荟玉感到安慰。你就说她,连个孩子也忌妒——

    得了,姐,你也不用计较,刚才洛宽不是说了,就是星茵好。洛宽这个人最是想什么说什么。

    客厅里vcd仍在不停地播放着音乐,画面中那些穿着比基尼的女郎开始让人不好意思看,渐渐地大家发现每张碟里都一样也就习惯了。楠楠和影影终于觉得索然无味放下话筒,郁思萌便索性放开原唱。直到天近黄昏时安承儒将宜荷送来了。

    宜荷此时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灯芯绒外套,头上包着牛黄色的旧围巾。桔玉见了问,妈你穿这么少不冷吗?宜荷一掀外套说,不冷,你看妈里面还套着棉袄呢!

    婶子,那也不行,这时洛宽上前一步道,你穿这么薄一会儿到外面看灯可不行,桔玉,等会儿一定再给你妈加一件!

    妈,这是洛大哥,我和思萌的朋友。桔玉见母亲疑惑忙介绍道。

    哦!他洛大哥,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真的不冷,箱子里有猴儿衣呢,我嫌重就没有穿,反正我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不想往出翻。这件衣服就好,你看蛮厚实的,这还是桔玉换下来给我的,当初买的时候可贵了,这是好衣服!还有这条围巾也是纯毛的,暖和!

    桔玉叫母亲把围巾先解下来,宜荷说不是就要出去么?桔玉说现在还早呢,等一会儿吃过晚饭再出去。于是宜荷解了围巾在沙发上坐下来。除了桂玉,荟玉几个都去厨房里张罗晚饭了。洛宽这时倒了一杯热水给宜荷,婶子,来,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不知怎么的我见了您就觉得特别亲切,我早就说要认您做干妈呢,我和思萌两口子那是没得说,早就跟亲兄弟似的,我呢又从小没了妈,因此看见人家的妈就眼红,只是不知道您愿意不愿意?您可别介意,我这人就是这直性子,遇到对撇子的有什么说什么,若是不对的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就是那句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宜荷听了笑着拍手道,好孩子!干儿子,我认了!

    那干妈,洛宽马上改口道,这是我孝顺您的!只见洛宽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迅速塞进宜荷手里。钱不多,您买件棉衣穿!

    宜荷看见钱一下慌了神儿,孩子,这可使不得,怎么这第一次见面——能花你的钱呢?

    干妈,快拿着,您要不收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儿子!大过年的这算什么,我本来是早就要去看您的,我和思萌两口子对脾气就觉得您也错不了!洛宽口气坚决,令人不容置喙。

    宜荷拿着钱左右为难,她看看旁边的女婿,郁思萌笑着点头,说,妈您就收下吧,洛大哥最是个爽直人!宜荷见郁思萌也这样说只好难为情地收下了。

    洛宽这时又问起奶奶,郁思萌说奶奶自下午困了睡下还没有起呢,现在也该叫醒她吃饭了。洛宽于是起身去卧房里叫奶奶。早有桔玉走进来,说晚饭好了,叫大家一起去餐厅里吃。洛宽却说什么也要走,他站起来一边穿风衣一边说,你嫂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吃团圆饭呢,我呀这就要回去给她们弄几个好菜!桂玉问厂长大人也会烧菜?桔玉笑着说,二姐你这可是少见了,别看洛大哥在外面经天纬地,在家里可是一等一的好男人!

    桔玉说这话的时候洛宽已经到了院子里,他与送他出来的郁思萌挥挥手一阵风似的去了。

    饭桌上除了元宵还摆了许多其它菜肴,荤荤素素的一大桌子。开饭前荟玉不忘提醒桔玉先给栗罗平去个电话。这回栗罗平不到一刻钟便过来了,大家于是一起坐下吃饭。宜荷说自己是吃过才来的,桔玉也按着母亲坐下,非要请她再吃几颗元宵。

    大家正要举箸,杨椿高调地说,我们这哪里是吃饭,竟是在吃艺术品,你看看,这满桌子的菜没有一道不叫个精致。桔玉笑着说,也就是家常便饭,大家将就吃。荟玉说这么好的菜还说将就,也难为了桔玉,这一大桌子菜几乎就是她一个人做的,我们虽然都在厨房里她也不叫帮忙。桔玉说那是因为我有个毛病,去了别人家里觉得什么也找不到,所以也不会做饭了,可在自己家又总不愿叫别人插手,好像别人一插手就会搅乱我。

    桂玉说那正好,我们以后来了你家便只管吃便宜饭。她今天晚上兴奋地几乎顾不上说话,只一味的风卷残云和催促女儿,楠楠影影你们发什么愣?赶紧吃!吃完了咱们还要去城墙上看灯会,你爸爸在那里等着我们呢!我可告诉你们不吃饱那上面可没卖吃的的,要走十来里路呢!

    大家吃大家的,宜荷和奶奶每人各吃了一小碗元宵便回到客厅里说话去了。

    直到吃饱喝足,此时外面华灯也正好初上,这是赏灯的时候到了,大家便穿起衣服一起出来了。奶奶因为走不动,留在家里一个人看电视。

    大街上放眼望去,从城内到城外到处是一片流光溢彩,盛妆的城市在经历了一白天的狂欢之后又迎来它的夜场。行至上西门,桂玉说她们就从这里登城墙,便与大家分了路。余下的人簇拥着宜荷继续奔西大街而去。不知是因为步行还是街上人多,虽然小有夜风大家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她们从顺城路拐至下西门,从这里开始便进入花灯密集区。郁思萌双手捧着一台傻瓜照相机,这是他新近才买的,今天晚上正好派上用场,一看到好看的灯他就叫大家站过去,因此还未到最繁华的地段一卷胶卷已用去大半。

    他们走到纸箱厂时,厂门口壮观的门楼已经吸引了众多的行人驻足。然而从前天起,为安全起见厂区里已不再放人进去,因此今天晚上人们只能远远地站在大门口看。竹玉却心有不甘,正在抱怨,荟玉已经同门房里的人打好招呼走过来,门房为他们开了一道小门,一行人便从那里进去了。

    进到里面他们才发现,原来整个办公楼前的空地上鳞次栉比的全是灯。一座大型的莲花宫灯坐地生根,摆在最抢眼的地方。它的旁边是一组同样做工繁复的十二生肖灯。这时竹玉指着其中的一盏兴奋地喊,妈,你们快看,这盏灯是我做的!大家看时那是一盏龙灯。桔玉笑着说,咱姐姐属龙,这盏灯倒让你做了,不过这龙出自竹玉之手也算是惟妙惟肖!大家再看时它的旁边竟然挂着一只虎灯,不禁纳闷儿,这难道不是按照十二生肖的顺序排的?荟玉想想说,这些挂出来的可能都是获了奖的吧。然而看到后面他们才发现,原来那只兔灯被挂在了后面。大家又问杨椿做的灯在哪里,杨椿指指花坛后面,只见那边清一色全是一些以历史题材为主题的灯,不仅人物栩栩如生,还运用了声光电等技术。杨椿指着其中的一组说,这一组是我们车间的,这边的这些全是以车间为单位制作的,我们的这组可是获了一等奖。

    郁思萌又为大家留了不少合影,他今天晚上的心思几乎全在摄影上了。宜荷笑着说,以往我们每年都要去照相馆,这以后也省的再去了。

    从后面转出来,这时厂区里又进来了一些别的家属,门房朝他们使个眼色,他们便仍从小门里出来了。

    此时回到大街上再看路两旁的灯他们竟有一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不过听说南大街上的灯也很不错,他们便又信步朝那里走去。一进城门,城里的街道变得越来越逼仄,行人却是有增无减,不时地有人从各条街巷里喷出来加入到主街上来。

    城墙的暗处有两个人影在浮动,他们定晴看时却是两个少年,只见他们顺着水口不一会儿便爬了上去。也只有他们才敢想出这种冒险的主意。

    南大街上果然被妆点成了一个造型奇异的世界,估计几百年前的元宵节也就是这个样子。光是那数不清的花灯也就算了,还要与一街的人挤来挤去,等他们把这一条街逛完早累得够呛,正要往回返,忽见一个蓬头跣足的人站在百货商店门前的高台阶上振臂一呼:

    我是中央的!你们不信我给江泽民打个电话,喂,是江泽民吗?我去过他家里,他还和我一起起草过文件,当时毛泽东也在,为人民服务!抓建设、促生产,割掉修正主义尾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见有人围观那人的演说却更加得激情四射,血脉偾张。

    这人是不是被文化大革命给整疯的?

    你们才是疯子!你们不懂!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的东西才无知!你们不理解你们不理解的东西才无聊!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人与人的感受一样吗?你们懂的什么是爱吗?你们不懂……

    我看是失恋受了刺激!

    ……

    人流绕过这颗小黑痣继续朝着南北两个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