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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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山北望天涯路 第四十二章 清茶浊酒皆无言(下)

    “喔~喔~喔!”

    一声雄鸡啼鸣,晓唱整座幽州城里。这座沉静无声的边城随着朝阳升起如同一个巨大的齿轮般,吱呀吱呀转动起来。上工的、赶集的、当差的,无数行人穿梭在城中各处石板道上,一切都和过去每日般熟悉无二。

    除了偶尔有人经过百味楼旁的一处小院边上时,鼻间会飘荡过一股往日没有过的淡淡腥臭气味,好似自家杀猪时洒在地上的腐血味道。

    小院门前此时停了一辆马车,车夫四五十岁一副忠厚老实模样,两只手紧紧握在身前等着院里的主顾出来。眼下的这趟活计可是昨天城守府里的差人来车马行里安排下,这种大主顾自然是怠慢不得。

    吱呀吱呀,有些黑红的院门缓缓打开,当先走出的不是车夫以为的什么达官显贵,反倒是个有些睡眼惺忪的十六七岁少年。后面紧接着的是个走三步晃两步的浪荡中年人。

    “行了行了掌柜的,不就是一路小心点嘛,我知道了。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说了这么多也不嫌烦?”李清松懒散打了个哈欠说道。

    “臭小子,这些话现在不当回事以后总有你吃亏的时候!再说这一走后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就不想多看老子几眼?”李雨朝笑骂道。

    “你又不是什么大美人,看了十几年还不嫌烦?”李清松撇了撇嘴嫌弃道。

    “啧啧,跟着老子这么多年,别的没怎么学去,这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口气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啊~”李雨朝调侃道。

    “行了吧!你还知道自己老不正经啊,李老头!”李清松毫不相让地回道。

    “就知道你这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滚吧滚吧,别在这里碍老子眼了。”李雨朝假装吹眉瞪眼说道。

    李清松也不犹豫,三两步踏出院门就要上了马车。只是刚刚钻进车厢一瞬,少年心中突然有些不舍。

    从小到大他和李雨朝走南闯北十几年相依为命,甚至比起前几日才得知的那个亲生父亲林天骄,在他心里还是这个不正经的刻薄掌柜更亲近些。

    前夜一场城中刺杀戳破了所有窗户纸,几大世家和北庭间的谋划虽然与他无关,可关于当年那场东风案的真相却是他身为人子放不下的。面对李雨朝给出的两方选择,李清松毅然决然选择了修行这一条路。

    迟疑之间李清松又撩起车厢门帘,探出头来轻声问道“傻..文姑娘她还没醒么?”

    “没有。大夫说她是受了太大刺激,加上急火攻心。只要睡上几天缓解心神就没事了,不过到底要睡多久也不好说。”李雨朝摇摇头说道。

    那夜惊变之后这位草原公主就昏迷了过去,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后也未醒来。李清松本想着走前或许还能再见一面,可既然文芷萱还在沉睡,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只能放诸脑后。

    李清松怏怏地放下帘子缩了回去,车夫一挥马鞭,瘦马便踏着小碎步拉着马车哒哒远去。门前的李雨朝看向马车远去的方向依旧负手而立,身他后却是一道消瘦身影缓缓走出。

    仍旧是那明媚动人的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唇,可原本微微圆润的脸庞此时却有些条线分明起来,一步一步间虽然还是看起来还是有些柔弱,但一举一动间那丝清冷意味却是藏不住的。

    “为何要老子帮你骗这个傻小子,说你还未醒?”李雨朝出声问道。

    “李大哥,他是个好人。我们大概就是有缘无

    份吧。”文芷萱一挽耳边碎发,涩涩答道。

    “那这么说来,昨夜讲的那些你决定好了?”李雨朝饶有趣味的说道。

    “还有什么可选的呢?小女子已经是个无依无靠的人了。”文芷萱面无表情冷冷答道。

    “嘿,你也别跟摆这副哭丧脸。昨夜老子说的可以派人送你回北庭,也会帮你掩盖这次刺杀的过程。你只要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后仍旧可以装作天真懵懂不知世事,你爹爹也未必会对你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起疑心。到时候继续当那个高高在上的北庭公主不是更好?”李雨朝袍袖轻摆说道。

    “一地覆水亦难收,半面破镜终难圆。我爹爹也算一代草原上的豪杰,这些技俩不可能瞒得过他的。既然如此不如就依先生所言。”文芷萱苦笑一声答道。

    “既然你明白就好。不过你我在此先说好,这一场交易你我各取所需。我会帮你假戏真做达成议和一事,作为回报的是和那个小子之间的事情要听我的。”李雨朝转过身来,正视着这个孤孤零零的小姑娘说道。

    “好。”文芷萱樱唇轻启应下后,便双手覆前站到了李雨朝的身边。

    “也不知道小石头那边怎么样了啊...”李雨朝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栋百味楼,自语说道。

    .....

    .....

    .....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墙上名家字画珍贵古玩洋洋洒洒摆的是雅致非常,桌上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杯盘碟盏装的是满满当当。仍旧是当初夏家豪宴请李雨朝石天惊二人的那间三楼雅室,一切摆饰宴席都与当日无二。不同的是如今落座的,只有一个手里把玩着酒壶的满面虬髯大汉,正是石天惊。

    “你来的倒是有些迟了啊。”石天惊伸手斟酒两杯摆于桌上,然后眼皮也不抬一下的冲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

    “石头,这么些年不见你这火爆脾气倒是减了不少啊。我还以为你见我的第一眼就要一记老拳锤上来了!”房门外,一声轻笑传来。紧接着房门应声而开,门外那人应声而入,笑眯眯看向桌前这个有些粗犷的壮硕汉子。

    “我哪敢啊。郎二哥如今可是关外道大总管,执掌一道兵马权势滔天,我一个小小平民哪敢造次呢。”石天惊把着酒壶波澜不惊说道。

    进门之人,正是几日前和独孤望以及那个神秘人合谋刺杀北庭使节,大奉东北关外道一带的无冕之王,郎燕屏。

    不理会石天惊口中阴阳怪气的话,郎燕屏气势淡然的在桌旁落座,看看这个十六年未曾一见的义弟,感慨说道“石头,当年那件事我不能多说。但日后如何你总会知道我的一番苦心。”

    “苦心?”

    石天惊冷笑一声。当年林天骄身居朝堂一品大柱国身份,掌兵部尚书印玺,手握大奉将近半壁兵权,麾下‘杀破狼’三位义子也是军中的实权人物。

    十六年前东风案发,林天骄莫名身死。那一夜后同样随着回京的‘杀破狼’三位义子,七杀被关入大牢,破军从林府消失生死不知。唯有‘贪狼’郎燕屏一人连夜逃出了长安城,然后连夜赶往关外借着林天骄的旗号拿捏住了这一道兵权。

    事后李世安虽然未曾追究林系一派其他人的叛国通敌罪名,而且还下旨将郎燕屏正式封为关外道总管。但事后总免不了有人背地里议论郎燕屏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今日我再叫你一声

    郎二哥,都是看在往日情分之上。所以还是不要再说那些胡话来惹我发笑。”

    石天惊一改在李清松面前的木讷无言摸样。一手按在桌面横眉冷对郎燕屏,另一手在酒菜间随意夹点浑然自在,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般气势逼人,这才是这个在军中战阵打滚了数十年汉子的真正面孔。

    “既然如此,也好。那愚兄也有一问,三弟你是知道为兄也是在这幽州城里的?”郎燕屏闻言出了一口气,然后渐渐收起了脸上的一丝丝笑容,转而换上了一副同样平静的神色说道。

    “那群护卫。”石天惊嚼着口中的美味含混说道。

    “啊?哈!竟然是从那里露了马脚?”郎燕屏惊叹道。

    “夏家豪这个城守虽然有些小聪明,但给北庭使节配备护卫一事不是他该有的心思。我也问过了他,确实不是他所为。而整座幽州城里除了他有资格调动边军之外就再无他人。加上百味楼中我听闻和北庭议和之人乃是独孤家时心中就有了一丝感觉。要是没有你的准许,他们六大世家的人怎么敢踏足关外道?”石天惊平静说道。

    “世人皆说三弟你虽然战阵勇猛无双,可惜智谋欠缺一二。今日要是那些多嘴之人在此,不知他们还有没有脸皮这么说了?”郎燕屏拍掌赞叹说道。

    “那你,难不成是对我为何要这么做有疑问,才把我找来?”接着郎燕屏问道。

    “我才懒得去管你们朝堂间的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那不是自找不自在?今天请你出来,我是要替义父要回一样东西。”石天惊说到这里却是顿了一下。

    郎燕屏眼睛微微眯起,一抹唇边短须,一字一顿说道“什么东西?”

    “那本花名册。”石天惊沉声说道。

    一本花名册?听起来好像不算什么,可在郎燕屏的心里却好似翻起了惊涛骇浪。他自然知道石天惊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与其说那是本小册子,不如说那是林天骄死后留下最珍贵的一样东西。

    那上面有林天骄数十年来在大奉疆域中埋下的大大小小无数暗子!

    或许有的暗子已经死了,有的已经改头换面将这个身份深埋地下,有的更是觉得林家已亡就把这身份供出去换个平安富贵。可只要这册子上还有十之一二还能动用,那就是一股足以翻江倒海的势力!

    石天惊要这东西干什么?隐姓埋名了十六年,如今终于觉得不甘想要给林天骄报仇?开什么玩笑!郎燕屏不认为自己的这位义弟会是这么鲁莽的人。

    思虑再三之后,郎燕屏轻轻一笑,然后轻声说道“好。不过那册子上的暗线这十几年里我已经用过几条,剩下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合你的意。”

    “无所谓。”石天惊飒然说道。

    “那三弟你给我留个地址。过几日我回府之后就派人送过来。”郎燕屏说道。

    “就在这里吧,我就在那个小院中等你。”石天惊微微点头说道。

    郎燕屏伸手拿过了面前这杯酒水,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义弟,嘴角一抹苦涩微微划过。仰头之下一杯浊酒入吼,辛辣之意直冲心头胸口。

    “为兄先走一步。”郎燕屏说完后放下酒杯。转身推门而去。

    随着嘭地一声房门开又复关,石天惊面无表情端坐桌前,手里的是那杯还未喝下的浊酒。这个满面络腮胡子的汉子盯着杯中倒影,一时间静默无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