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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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远,有道慢行 第四十七,兵儒

    “还真的有点想念你这个皮孩子呢?”

    青衣女子笑容恬淡,打趣了少年后,回过头对进入大殿的三位供奉长老说,“各位长老都入座吧,道白还没见过几位供奉,从今以后还望几位回到南瞻多多对我们家道白关照关照,小女子就在此替道白谢过了。”

    说完,大袖一舞,那一刻的雍容气度显露无疑,大殿内云烟汩汩,一个个长裙拖地的貌美侍女出现在供案旁将茶点酒水一一布置。

    姜瑶低身一礼,站在殿内的三人才动身,林姓的长老也是脾气火爆,狠狠一挥袖子,看也不看斜靠在龙椅上的少年,直接在左手第二位落座,抓起一块糕点放嘴里。

    张道白而是懒得看一眼,这倚老卖老的老头从前在宗门内就最对自己不顺眼,就差叫嚣着自己怎么不去死,来变现自己的决心了。

    姜瑶歉意一笑。

    “在下别云宗下宗修士杨帆见过少爷。”三位供奉里,容貌最为年轻的汉子笑着向张道白行了一个抱拳礼。与此同时,大殿里的其他三人都是一愣,张道白却很开心,这名下宗与张家有关的修士很是让他喜欢,他伸出手,“上座。”

    汉子喊了声好,就朝着右首位的供案而去,姜瑶脸色微变,转头看向那名来自姜氏的邱长老,后者站在右首位上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脸色通红。姜瑶看着邱长老,心里一慌,回过头刚要朝张道白开口,那名来至姜氏的长老已然暴怒,“竖子,尔敢辱我。”

    一身金丹修为节节攀升,大殿内的术法云烟宛若被罡风席卷,乱作一团,老人脚下的地面寸寸碎裂,逐渐散开,一柄木剑从嘴里吐出,竖立在身前缓缓旋转,气势凌人。

    被请入右首位的杨帆对眼前情景心中有数,从开口见礼之时他就明白自己是少主挑衅的手段,因此他早早就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决心,原本以为会是那性格火爆的林长老,没想到这位平时寡言少语的邱长老会是中招人,杨帆气机牢牢锁定那怒发冲冠的老人,随时准备出手。

    姜瑶现在是真的有点慌了神,真怕邱长老一时忍不住率先动手,那样上头那人不仅会杀了他,令姜氏少去位金丹供奉,甚至还会让张家兴师问罪,到时候免不了又会在别云宗上妥协,如此一来更是得不偿失。姜瑶扬手将匍匐在地的那些精魅宫女收入袖中,对邱长老哀求又提点的说,“邱长老您是长辈,道白是我姐姐的孩子,有我姜氏血脉,您也是我姜氏供奉,就别和道白计较了行么,况且未来百年别云宗最有望极境飞升的练气士便是道白,他是一宗希望。”

    姜瑶即给台阶,又是提醒,甚至还和张道白打感情牌,你娘亲是姜氏女儿,你眼前这位是姜氏的金丹供奉,如果你直接杀了此人,你娘亲若是知道便会左右为难,不在乎你那姜氏外孙的身份至少要替自己娘亲考虑考虑。

    别说这邱长老,就是一位初出茅庐的修行人都可以听出其言语之下的提醒,实在太明显不过。只是,邱长老也明白啊,自己当时发怒就是想表明一种态度罢了,不是要与那人生死相向,他垂云子的名号就算自己再不问世事也如雷贯耳啊。

    可是自己现在没法说话,给那张家少年封了一窍,他甚至还给了一处眉心的巨大破绽,就是想要我出手。见着姜瑶焦急的面容,邱长老也有心无力,自己的气势酝酿到了极点,浑然天成,强行收回来只会伤了大道根本,那张家小儿只给了两条路,没得选。

    姜瑶似乎也发现了什么,邱长老并不是心思笨拙的蠢人,她回头望着少年,“道白,你给小姨一点薄面好不好?”

    张道白很无辜,“小姨这是什么话,我哪里不给小姨面子了。”说着向杨帆招

    招手,杨帆会意,放松下来,走到林长老身边的左首位坐下,与一开始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林长老点头示意,林长老回以笑容。

    张道白转过头看着林老头,老家伙你不是一直想我死的么,现在给你机会了怎么一动不动。林姓老人抬起头来与之对视,张道白现在浑身皆破绽,老人便对之报以笑意,神识微动暗骂了句小狐狸,张道白用同样的方式以老狐狸与之回应。两者皆以元婴修为的神识两相互骂,在场之人除了两者没有谁能寻得到蛛丝马迹,当然不是没有更便捷的方法,只是两者都不愿意点破罢了,前者不想给后者找到借口寻麻烦,后者就是单纯想找这里人的麻烦,姜瑶他是既不敢自己动手打,也不能当面骂,否则日后又会有一群老家伙要“教训”自己,麻烦。所以麻烦只能从这几位长老身上找。

    两者又是一翻冷嘲热讽,张道白朝林老头挑挑眉毛,不断挑衅,后者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不为所动。

    张道白长出口气,就在这一瞬间一处气机猛然间如同滔滔江水,汹涌不断,最后化作一缕杀机浑然天成,张道白出完一口气后总算微微笑了,杨帆与姜瑶大惊失色,闭上眼睛的林道远则睁开了眼,神色肃穆,在他的推测中邱玄会一直压住自己的气势,最后大道无望罢了,可出乎意料,这家伙竟是再最后关头放手一搏,虽然勇气可嘉,却还是死路一条。

    张道白瞪大眼睛看这那把木剑,从一片光阴流萤中穿梭而来,径直没入自己眉心,便双目失神,从龙椅上滚了下来,姜瑶见躺在脚边的张道白裂开的眉心里插着一把木剑,有金光从里面冒出来,此刻他生气全无,她便出现了一丝迷茫,随之心神大乱,她是想过让张道白留在这里,那是因为别云宗现在需要一个宗主,不能再各自为政。还有就是有人在她到来前与之做了一笔她不得不做的交易,她只想收回“他”的神魄,绝没有想过让他死在这里,这个独揽一州气运的少年怎么可以死在这里,死在自己的骄傲之下?

    她很慌,杨帆也很慌,林道远在时光流线里见到木剑上了银辉时,心神也震荡了,那是元婴独有的气息,就算邱玄现在还不是,可在未来百年一个妥妥的元婴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只是他还有百年么。

    飞剑很快,走进光阴的飞剑更快,自己发现了也是无能为力,邱玄处在奇妙的感知中对外界一切都无从查之。林道远率先站起身,封禁了大殿,冷眼扫视着邱玄,随时准备了解他的命运。姜瑶回过神后浑身颤抖,跌跌撞撞的冲到殿门口,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箓,默念口诀后符箓微微飘荡,一晃而去,立即就有一白面书生慌张的推门而入。

    姜瑶泪流满面,看着出现在院子的书生,哀求道,“求求先生,救救这个孩子。”说完,双腿弯曲,直直跪了下去。

    书生看着里面,最后长出了口气,对着殿内笑着点点头。姜瑶见书生无动于衷,就要一头磕下去,只是磕到一半就被一张手掌拖住了,她抬起头眼眸中倒影出一个个头还插着木剑的少年脑袋,少年笑容纯净,“小姨,我还活着,惊不惊喜?”

    姜瑶盯着眼前的小脸,颤抖的伸出手在那脸上摸了摸,仿佛怕是幻觉,一动不动,少年扯开嘴角,笑意更甚,他摆摆头,那柄木剑乖乖落在他手里,眉心的裂缝逐渐愈合。

    “我很满意你们的反应,”他回过头,看着里面几人,对着身边楞着神的女人说,“小姨,我原谅你了。”

    女人这才回过神来,一只手在张道白头上摸了摸,确实是没事,不禁破涕为笑。

    张道白将手里的木剑一抛,木剑直接坠入一条光阴流水里,顺着来时的轨迹,飞向邱玄,醒来

    的邱玄见到这一幕,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这一刻他竟然感觉到了一股释然,原来红尘一切皆可抛。林道远也见到了木剑入水的一幕,他出了口气,长江后浪浪涛涛,我辈前人不寂寥。

    杨帆亦是心气全无,早就听闻这位少爷行事怪异,真当是闻名不如见面啊,他苦笑一身,主动上前来领罪。

    张道白的剑很快,甚至比刚才邱玄的飞剑快了无数,可是许久都不见邱玄陨落当场,难道飞剑也会迷路了?

    姜瑶来到张道白身前,蹲下身,按理说张道白也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只是因为当初修行如休息,突飞猛进的太快,一夜醒来自己已经大道朝天,容颜不变了,还没来得及反悔,就已成定局,所以他始终都是个少年模样,只是在世间闯荡时都化作了青年男子的形象而已,但在别云宗,垂云子的样貌从来不是秘密,修为太低见也见不到,见到了也看不出来,修为高深的又哪有闲心向外界透露。她拉着张道白的手,轻声求道,“道白,小姨求求你,绕他一命吧,我们姜氏这次退出,行不行?”

    张道白单手托住下巴,作考虑状,姜瑶脸上就出现了笑容,既然第一时间没有拒绝,按照张道白的性格,那就是答应了,她抬头看着站在供桌僵直着身体,任由一柄飞剑带着两道流萤在眉心处缓慢转动,将自己额头削的可见白骨的邱玄,心中想着或许多出一个元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道白点头,抬手一招,那把飞剑迅速返回,落在手中后反手纳袖收去。

    邱玄站正身姿对姜瑶遥遥一拜,谢小姐救命之恩,说完不再多语,也不提此生难报的话,跟着姜瑶朝外走去,许多时候,话是要说,只是不可说太满,一半即好,剩下的一半去做就行。林道远走过来想说什么,张道白挑挑眉毛,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又弯曲手指往下指了指,然后笑嘻嘻的等着林道远,在得到了明确的答案后,林道远气的大袖一甩,雷声大震。

    姜瑶走到门口时张道白突然想起来还有两个人,就告诉她们去自己的破木屋去把被自己吊起来的少男少女一并带走。杨帆来到近前,张道白挥挥手让他也走,趁现在山门没有关紧,还能出去,杨帆就问这里的事怎么去说,张道白理所当然的告诉他,就往死里说,说的越凶险越好,必要时候说自己被邱玄伤了根基,从此大道止步都行,反正补偿不够肯定不行。

    杨帆听的大汗直流,这事咱们不仅占了便宜,还占了理,回去还要补偿,这真是,他都有点不知该怎么形容了,嗯,高,实在是太高明了,咱家少爷真是大道,手端皆高出世间一头。

    张道白侧着耳朵听到杨帆的夸赞之词,点点头觉得这家伙眼光是真毒。

    当所有人离开后,诺大姜府只剩下现在的主人张道白与一位白衣书生。

    他从大殿门口跨出来,就这门槛坐下,对院中书生笑道,“又见面了,你说咱们这是善缘,还是恶缘呢。”

    书生曰:“佛家才讲缘分,我们兵家讲利弊,不过利用和创造对自己有利的形势,重视人的作用。”

    书生又曰:“而我儒家又讲忠孝仁义礼智信,而我不才师长赐我一个恕字,小生姓孙,单名一个恕字。”

    张道白张手从殿内供案上取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着,仰着头不知对谁说,“真是好大一块字,大破天喽。”

    然后朝着孙恕竖起大指拇,“你们人世间还真是来了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书生笑言,“彼此,彼此。”

    谈笑间,满院月色,逐渐分化为缕缕流辉,绕着两人快速流转起来。

    当真是“满院春色关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