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秋水若耶
宗祀堂门外的厉无咎甚至都没有拔剑，便将五把剑打得歪歪斜斜溃不成军。
五行剑阵是阴阳家最基础也是最实用的阵法，即使两军阵前千军万马的大阵，也大多脱胎于五行剑阵。最初的五行剑阵用以单打独斗时自身的防御，布阵者进攻时将自身防御交给这五把飞剑，完全不必考虑自身的安危，到后来逐步演化为攻守兼备的阵法。在稷下学宫时，邹子观儒家三绝大阵有所悟，便将五行剑阵与奇门遁甲融合，创制了一种九宫八卦阵，稷下学宫祭酒荀卿赞叹为不输儒家三绝阵。厉无咎出师之前，在阵法上下过苦功夫，投身军中，凭的也是这份能耐，阴阳家的军阵在他手中已经运用得出神入化。
五行剑阵对他来说真有点孔庙门前卖百家姓的意思了，但他看五把飞剑的品阶还不低，打算收了去而不是毁掉，所以才会与五把飞剑来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
反正里面，已是瓮中捉鳖之局。
…………
…………
宋子渊不自信地请出那把“颇善治木”的若耶剑，交到姜河东手里。
姜河东不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接过若耶剑。
右手执剑指天，左手化为剑指横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剑有锋芒、有气、有智，亦且有义，故为百兵之主也，请为我主持阵法！急急如律令！”
很尴尬，没任何动静。
“奇怪，明明是把仙剑，为何大阵一点响应也没有？”姜河东自言自语道。
把符咒又念了一遍，仍然毫无动静。
其实姜河东从没见过任何一把仙兵，更没有过执掌仙剑的经验，并非他的术法有误，而是若耶剑根本不听他的。
若耶剑真正的根脚，其实无人知晓，虽不能以仙剑称之，但品阶犹在仙剑之上，借欧冶子之手现世，不过遮掩世人耳目罢了。
即便欧冶子携去给道祖看，也只说了一句，“此非人间物，”并未说破若耶剑的根脚。
现世，肯定是为了莫大的机缘，既已认主，如何会听命一个凡夫俗子呼来喝去？
在他手里砍树断木，那是命，忍了，也认了。
宋子渊忽然心中一动，说道，“会不会是……这把剑不听话？”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讪讪地一笑。
没想到姜河东一副神色凝重的表情，“应该如此。来，你拿着这把剑，把我的话重复一遍。”
宋子渊执剑在手，心中默默祈祷，“剑兄啊剑兄，千万给点面子啊，大不了以后再也不用你来砍木头了。”
手中剑望空一举，“请为我主持阵法！”
若耶剑破空而去，穿破宗祀堂房顶，呼啸着直上
青云，真像野马撒欢儿一般。
众人望着房顶巨大的破洞，都张大了嘴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厅堂之内，地面上生出五处微缩的喷泉，方位均是山庄五处喷泉实地所在位置，五把一拃长的水剑悬浮于泉眼上处，正中一支毛笔长短的若耶剑昂然而立，仿佛一位即将奔赴疆场的元帅正在检阅手下五位大将。
“留他一命，”姜河东艰难地说道。
…………
…………
门外的厉无咎骤然停止了动作，再不理那五把飞剑。
飞剑仿佛感到了某种压力，剑尖下坠，似在俯首称臣。
厉无咎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膻中穴悄然飞出一把淡青色小剑，那是他的本命飞剑。
只是那把剑自飞出厉无咎的内腑穴窍，颜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紧贴在他身前发出尖利的颤鸣，颤抖加哀鸣。
厉无咎神识极为警惕，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冷。
身体变冷是因为绝望。
于是他听到有水声来自天外。
并非巨浪狂涛，而是涓涓细流。
厉无咎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也随着那涓涓细流一点点在流失。
然后他看到水声过处，秋水山庄所有的花苞都绽开了，漫山遍野的竹笋破土而出。
水声过处，此间天地被洗得更加澄澈清明，一尘不染。
没有那种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甚至蛙鸣与鸟鸣之声都显得愈加欢快。
这是纯粹的能量，这处小天地所蕴生的能量，因此庄严而光明。
这能量来自于温泉，来自于地底深处，因此有一颗火热之心。
这能量来自于数千里之外就蜿蜒在地底的那条山脉，因此浑厚而端方。
这能量来自于一人，二十多年润物无声的教化，因此此间天地自成秋水文章。
这能量若分成三份，此地万灵共得一份，后山梧桐林独得一份，然后那一份就一直在蓄积，从未曾释放过
而今被一把剑统御。
那么在这处小天地里，便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抗衡那把剑。
幸而是，这把剑无论前世，还是出世以来，都未曾有过杀生。
所以水声过后，厉无咎的本命飞剑瞬间化为齑粉，然后被水流洗的不留一丝痕迹。
厉无咎本人，也只不过被那把剑洗去了全部修为而已，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师兄，你就留在秋水山庄吧，与我一起经营此处天地，就像你说的，为阴阳家开辟一处灵脉，师兄意下如何？”姜河东走出宗祀堂，看着厉无咎，缓缓说道。
厉无咎的眼神中闪出一丝
迷惑，随即摇摇头，“你不杀我，我不谢你，你废我修为，我不恨你，此生再不相见！”
说罢，向村外走去。
从那之后，大秦帝国少了一位著名的阵师，尘世再无厉无咎的任何消息。
虽然朝廷还没发布正式文书诰令，但在修行界，丞相大人重新分配山水气运的计划已然传开。
这或许是那位丞相大人故意泄露出的消息。
据说五岳五镇四渎除东岳泰山之外，都在这次重新分配之列。
三十六｜大洞天，七十二小洞天，除传承有绪的洞天之外，一律收归朝廷掌握。
归门别派，条分缕析，重建大秦修士谱牒，此后大秦千秋万代风水气运的分配均以此为据。据说已经制定出严格的规章制度，繁琐至极，其实基本原则就一条，境界高低决定自家势力范围的大小。
在统一六国征战过程中对朝廷和军队出过力，立过功的，会优先分配。
据说，墨门三大分支有即将合宗的迹象，至于原因，自然是合宗之后，可以获得更大的地盘。
不少势力薄弱的山头在忙着婚儿嫁女，合宗并派，以求获得最大限度的好处。
不少实力较弱的门派将自家天分极高的少年后代送至立过战功的门派，或送去名头更大实力更强的宗派，以免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更有原本无关重要的恩怨被重新提起，于是不少实力不俗的宗派，一夜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据说，届时朝廷会按图索骥，凡被点到名的山头必须到场，胆敢不到的，事后派大军包围山头，拆掉祖师堂，郡县城隍则拆了庙宇砸碎金身，挫骨扬灰。
一时间，修行世界各种传闻此起彼伏，再加上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煽风点火造谣生事，弄得人心惶惶不知所从。
最惨的是儒家，稷下学宫、南稷学馆之后，又有几处书院学馆被焚，读书人被驱散，由高高在上掌握一境一地乃至一国话语权的扶龙之位，散落到乡间山野，只能教授官方核准的内容，成为诸子百家之中堕境最快的一家。倘没有圣贤庄世袭一个圣人名头，独立支撑着读书人的希望，恐怕儒家的学问再也无人问津了。
由高居庙堂手握机枢堕境如路边野草，自然不是什么好事，然而任何事情都分两面，这些读书人如草木花树的种子，散落至民间，哪怕只是教人识文断字，待人接物，对一方民风教化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更何况君子之行，思其终也，思其复也。
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是以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下。
一时之争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
（本章完）
五行剑阵是阴阳家最基础也是最实用的阵法，即使两军阵前千军万马的大阵，也大多脱胎于五行剑阵。最初的五行剑阵用以单打独斗时自身的防御，布阵者进攻时将自身防御交给这五把飞剑，完全不必考虑自身的安危，到后来逐步演化为攻守兼备的阵法。在稷下学宫时，邹子观儒家三绝大阵有所悟，便将五行剑阵与奇门遁甲融合，创制了一种九宫八卦阵，稷下学宫祭酒荀卿赞叹为不输儒家三绝阵。厉无咎出师之前，在阵法上下过苦功夫，投身军中，凭的也是这份能耐，阴阳家的军阵在他手中已经运用得出神入化。
五行剑阵对他来说真有点孔庙门前卖百家姓的意思了，但他看五把飞剑的品阶还不低，打算收了去而不是毁掉，所以才会与五把飞剑来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
反正里面，已是瓮中捉鳖之局。
…………
…………
宋子渊不自信地请出那把“颇善治木”的若耶剑，交到姜河东手里。
姜河东不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接过若耶剑。
右手执剑指天，左手化为剑指横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剑有锋芒、有气、有智，亦且有义，故为百兵之主也，请为我主持阵法！急急如律令！”
很尴尬，没任何动静。
“奇怪，明明是把仙剑，为何大阵一点响应也没有？”姜河东自言自语道。
把符咒又念了一遍，仍然毫无动静。
其实姜河东从没见过任何一把仙兵，更没有过执掌仙剑的经验，并非他的术法有误，而是若耶剑根本不听他的。
若耶剑真正的根脚，其实无人知晓，虽不能以仙剑称之，但品阶犹在仙剑之上，借欧冶子之手现世，不过遮掩世人耳目罢了。
即便欧冶子携去给道祖看，也只说了一句，“此非人间物，”并未说破若耶剑的根脚。
现世，肯定是为了莫大的机缘，既已认主，如何会听命一个凡夫俗子呼来喝去？
在他手里砍树断木，那是命，忍了，也认了。
宋子渊忽然心中一动，说道，“会不会是……这把剑不听话？”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讪讪地一笑。
没想到姜河东一副神色凝重的表情，“应该如此。来，你拿着这把剑，把我的话重复一遍。”
宋子渊执剑在手，心中默默祈祷，“剑兄啊剑兄，千万给点面子啊，大不了以后再也不用你来砍木头了。”
手中剑望空一举，“请为我主持阵法！”
若耶剑破空而去，穿破宗祀堂房顶，呼啸着直上
青云，真像野马撒欢儿一般。
众人望着房顶巨大的破洞，都张大了嘴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厅堂之内，地面上生出五处微缩的喷泉，方位均是山庄五处喷泉实地所在位置，五把一拃长的水剑悬浮于泉眼上处，正中一支毛笔长短的若耶剑昂然而立，仿佛一位即将奔赴疆场的元帅正在检阅手下五位大将。
“留他一命，”姜河东艰难地说道。
…………
…………
门外的厉无咎骤然停止了动作，再不理那五把飞剑。
飞剑仿佛感到了某种压力，剑尖下坠，似在俯首称臣。
厉无咎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膻中穴悄然飞出一把淡青色小剑，那是他的本命飞剑。
只是那把剑自飞出厉无咎的内腑穴窍，颜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紧贴在他身前发出尖利的颤鸣，颤抖加哀鸣。
厉无咎神识极为警惕，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冷。
身体变冷是因为绝望。
于是他听到有水声来自天外。
并非巨浪狂涛，而是涓涓细流。
厉无咎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也随着那涓涓细流一点点在流失。
然后他看到水声过处，秋水山庄所有的花苞都绽开了，漫山遍野的竹笋破土而出。
水声过处，此间天地被洗得更加澄澈清明，一尘不染。
没有那种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甚至蛙鸣与鸟鸣之声都显得愈加欢快。
这是纯粹的能量，这处小天地所蕴生的能量，因此庄严而光明。
这能量来自于温泉，来自于地底深处，因此有一颗火热之心。
这能量来自于数千里之外就蜿蜒在地底的那条山脉，因此浑厚而端方。
这能量来自于一人，二十多年润物无声的教化，因此此间天地自成秋水文章。
这能量若分成三份，此地万灵共得一份，后山梧桐林独得一份，然后那一份就一直在蓄积，从未曾释放过
而今被一把剑统御。
那么在这处小天地里，便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抗衡那把剑。
幸而是，这把剑无论前世，还是出世以来，都未曾有过杀生。
所以水声过后，厉无咎的本命飞剑瞬间化为齑粉，然后被水流洗的不留一丝痕迹。
厉无咎本人，也只不过被那把剑洗去了全部修为而已，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师兄，你就留在秋水山庄吧，与我一起经营此处天地，就像你说的，为阴阳家开辟一处灵脉，师兄意下如何？”姜河东走出宗祀堂，看着厉无咎，缓缓说道。
厉无咎的眼神中闪出一丝
迷惑，随即摇摇头，“你不杀我，我不谢你，你废我修为，我不恨你，此生再不相见！”
说罢，向村外走去。
从那之后，大秦帝国少了一位著名的阵师，尘世再无厉无咎的任何消息。
虽然朝廷还没发布正式文书诰令，但在修行界，丞相大人重新分配山水气运的计划已然传开。
这或许是那位丞相大人故意泄露出的消息。
据说五岳五镇四渎除东岳泰山之外，都在这次重新分配之列。
三十六｜大洞天，七十二小洞天，除传承有绪的洞天之外，一律收归朝廷掌握。
归门别派，条分缕析，重建大秦修士谱牒，此后大秦千秋万代风水气运的分配均以此为据。据说已经制定出严格的规章制度，繁琐至极，其实基本原则就一条，境界高低决定自家势力范围的大小。
在统一六国征战过程中对朝廷和军队出过力，立过功的，会优先分配。
据说，墨门三大分支有即将合宗的迹象，至于原因，自然是合宗之后，可以获得更大的地盘。
不少势力薄弱的山头在忙着婚儿嫁女，合宗并派，以求获得最大限度的好处。
不少实力较弱的门派将自家天分极高的少年后代送至立过战功的门派，或送去名头更大实力更强的宗派，以免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更有原本无关重要的恩怨被重新提起，于是不少实力不俗的宗派，一夜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据说，届时朝廷会按图索骥，凡被点到名的山头必须到场，胆敢不到的，事后派大军包围山头，拆掉祖师堂，郡县城隍则拆了庙宇砸碎金身，挫骨扬灰。
一时间，修行世界各种传闻此起彼伏，再加上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煽风点火造谣生事，弄得人心惶惶不知所从。
最惨的是儒家，稷下学宫、南稷学馆之后，又有几处书院学馆被焚，读书人被驱散，由高高在上掌握一境一地乃至一国话语权的扶龙之位，散落到乡间山野，只能教授官方核准的内容，成为诸子百家之中堕境最快的一家。倘没有圣贤庄世袭一个圣人名头，独立支撑着读书人的希望，恐怕儒家的学问再也无人问津了。
由高居庙堂手握机枢堕境如路边野草，自然不是什么好事，然而任何事情都分两面，这些读书人如草木花树的种子，散落至民间，哪怕只是教人识文断字，待人接物，对一方民风教化的力量也不容小觑，更何况君子之行，思其终也，思其复也。
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是以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下。
一时之争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