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对我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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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银鞍白马度春风_220 斐然

    秦洵给单墨递了个眼神,单墨会意,将被他们的到来转移了注意力已然停息的闹事人群拨开,收在鞘中的长剑一伸,将人群里林燮所说的那个“山茶”姑娘给分了出来。

    秦洵一摁林燮的头,压低声从牙缝里挤字:“你小子是常客啊。”都“姐姐”、“姐姐”地叫上人家花姑娘了。

    他正急着将家里不省心的表弟丢出门外,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西辽人总体来说身形偏于高大,秦洵家里许是承了几代武将的身形遗传,兄弟姐妹们在大齐人的身形标准里本就偏高,他十八岁的姐姐秦渺在女子中已能被划分进身材高挑的一类,个头能挨着秦洵肩膀,但眼前这女扮男装的西辽公主,个头竟比秦渺还要高出几分。

    秦洵一挑眉,等着对方先开口。

    西辽公主沉着嗓,压出近似男子的嗓音:“这位兄台,满芳庭的山茶姑娘今日是陪伴在下。”

    与他们冲突的几个大齐人叫嚷起来,西辽公主带来的西辽人随之回吵,身边再度陷入争吵不休的局面,唯有拦在秦洵面前的西辽公主,一双在假作男子的乔装打扮下依旧黑亮的眸子盯紧了秦洵的脸。

    秦洵回视着西辽公主,耳中却在注意听着身旁那堆人争吵的内容,靠近身后的牡丹又附在他耳边告知他自己知晓的一二情况,他便大致明白了这回确是大齐欢客这方理亏。

    闹事的大齐欢客之首是吏部侍郎鲍付全的堂弟,跟他堂哥一个好色德行,不过这位鲍公子因着不像堂哥那般忌惮家里母老虎,行为便比鲍付全放肆许多,他偏爱满芳庭的山茶姑娘,但也不是家财万贯挥金如土的贵公子,不足以包下山茶姑娘只接待他一位客人。

    偏偏他不知天高地厚,每每见着山茶接待别的欢客都要醋上一醋心中不快,却每每碍于对方公子的身份不敢轻易造次,然今日他踏进满芳庭的大门,见着自己中意的山茶姑娘竟在大堂里陪近日入京的西辽人饮酒作乐,顿时怒从中来,素日不敢得罪长安贵公子也就罢了,如今连外朝来的西辽人都敢抢他看中的花姑娘,再有身边三五狐朋狗友煽风点火,鲍公子深觉自尊受损,几杯酒下肚酒劲上头,这便与西辽人闹了起来。

    看来鲍公子是并未发现这几位西辽侍从里有一位女扮男装的西辽公主,否则也不敢放肆至此。

    秦洵面对西辽公主一双直勾勾打探的眸子,叹了声气,扬声一句拖了懒调的“都住手”,喝止了又有动手趋势的闹事人群。

    秦洵转身过去朝他们一笑:“风月之地,诸位来此是为乐,何必如此动怒。”

    秦洵并不知面前这位吏部侍郎堂弟鲍公子的名讳,更别说他身边那几个狐朋狗友,鲍公子却是认得他,朝他一拱手

    :“秦三公子,幸会。”

    秦洵回礼:“鲍公子,幸会。”还好,虽然不知名讳,但还能糊弄过去。

    毕竟面对的只是一群西辽国的侍从,一看到大齐颇有分量的贵族子弟在场,鲍公子底气足了起来:“秦三公子在此正好,不妨评评理,虽说近日西辽与我大齐和睦,西辽使者入齐为客,但这各处都有各处的规矩,咱们好生招待客人,客人也不该反客为主才是,强龙也当给地头蛇几分颜面,秦三公子以为,此言可在理?”

    你可真是会给我添事,秦洵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将鲍公子骂了个祖宗十八代,他这话问出来,秦洵赞同也不是,言否也不是,赞同了他的话,就等于在以“秦三公子”的身份轻蔑出使入齐的西辽,但不赞同此言,就等着当着一众大齐子民的面,告诉人家他秦微之胳膊肘往外拐,向外朝谄媚。

    简直里外不是人。

    秦洵略一沉吟,笑道:“鲍公子此言有些不妥。”

    鲍公子脸色一变,似是没想到以秦洵的身份会在外朝面前不给本朝同僚脸面。

    秦洵轻轻一摇头:“此处大齐帝都,天子脚下的长安城,谁为强龙?谁又为地头蛇?当今真龙为谁?此言一出,在下相信鲍公子本无他意,但若被有心人歪曲构陷,恐怕要招致祸端,鲍公子还是慎言为妙。”

    秦洵这番话说得诚恳又委婉,既对大齐当今圣上表示出了绝对的敬重,又轻易将旁人的注意力转移别处,将鲍公子丢给他的这个“西辽和大齐你站谁”的问题绕了过去。

    可怜那鲍公子被他一番话唬住,即便秦洵将笑容放得人畜无害,将嗓音放得温柔滴水,鲍公子还是随着他的言辞,每听一句,脸白一分,酒劲都醒了。

    方才酒劲和醋劲上头,一不注意,将天子脚下敏感异常的“龙”字轻易出了口,秦三公子不算是吓唬他,若真有人拿捏住他这个把柄大做文章,他这般权小势微的朝官家眷,八成直接被摘脑袋。

    秦洵窥着他脸色,体贴地给了他个台阶下:“鲍公子今日可是饮酒过度,在下不才,于医术一道略有习究,观汝面色有恙,恐不宜在外久留,不若早些回府歇息休养,身子要紧。”

    鲍公子忙顺台阶下,带着今日随同的几个狐朋狗友匆匆告辞,临走却难掩愤懑地狠狠瞪了发生冲突的几个西辽侍从,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便是先前带头第一个动起手的,明显性子暴躁些,被他一眼瞪出脾气,一撸袖子就要冲过去再把鲍公子拖回来。

    秦洵伸臂一拦,和气地笑:“来者是客,大齐理应礼待西辽客人,还请阁下莫要为难。”意思是我们不打算跟你们发生矛盾,你们注意点别主动找事。

    能随同出使别国的都

    是人精,秦洵掺和进这件事后几番话皆不卑不亢且进退有礼,客气中却满含不容人忽视的警告意味,西辽侍从当日护随西辽太子慕容贤赴宴昭阳公主的生辰,对眼前少年这双在一众大齐人里独特显眼的深蓝色眼眸多少都有些印象,当日见其与大齐陵亲王同坐一案,都明白这少年的身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跟方才那找茬的酒囊纨绔定然不是一路。

    几个西辽侍从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在了西辽公主的身上,很明显在等着主子拿主意。

    西辽公主盯了秦洵的脸半晌,一贯自诩“长得好看不怕人看”的秦洵都被她看出了些许不自在,总算听到了这位西辽的金枝玉叶开口同他说话:“我记得你。”

    秦洵浅淡勾着唇,余光中牡丹在娇笑挥袖赶开方才聚过来看热闹的人,他声音低了几度,只让身边近处的几人听见:“在下也记得公主。”

    西辽公主双眸瞪大,尚未言语,漂亮少年身后的英俊男孩子也探出头来:“是啊西辽公主殿下,你这么好看,就算乔装打扮也会引人注目的。”

    西辽公主看看林燮又看看秦洵,又是乔装被人拆穿的窘迫,又是被人夸赞好看的羞赧,一时竟无言相对。

    秦洵心想林长弋这小子究竟跟秦子长后头学了什么,油嘴滑舌的,偏偏长得好看,笑一笑说点甜话就足够讨姑娘欢心。

    不过林燮这话出口,倒是给秦洵递了话头,秦洵心知自己表弟让人头痛归让人头痛,识趣起来跟他一唱一和还是配合得颇为默契,他笑道:“不错,公主殿下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终日欢楼赌场里过活的人眼光最是毒辣,容在下妄下定论,这满芳庭里怕是有七成的姑娘都已识破公主的女儿身,那鸨妈妈……”他下巴轻轻一点老鸨正在堆笑揽客的方位,“识破是必然,好在长安城天子脚下,这些店家都还规矩,公主身边又有侍从保护,往后可要当心些,青楼这种地方不适合姑娘家过来,碰上些无良掌柜,他们恐怕不大讲道义。”

    他说话间凑近了西辽公主,稍稍偏头朝西辽公主的耳边说话,却依旧拿捏在一个男女之间不会产生危险感的有分寸距离,因着要与西辽公主私语,他压了音调,原本慵懒清亮的少年嗓音被压出了几分成年男人的低沉感,西辽公主那张涂深肤色的面容竟是微不可察地飞上一抹霞红。

    但下一刻她对这少年的羞赧立马烟消云散,甚至转化成恼怒。

    因为秦洵勾着笑又补了一句:“这回就不把公主送回你兄长那了,下不为例。”

    西辽公主女扮男装大剌剌带侍从进大齐青楼,西辽太子事先绝不知情,否则他才不会允许金枝玉叶的妹妹如此作为,秦洵坏心地威胁了一回公主殿下,

    再有下回就找她家长。

    西辽公主瞪了他一眼道:“不要你管!”带着今日随护的侍从也从满芳庭匆匆离去。

    秦洵悠悠一叹,回过身无辜摊手问牡丹:“我这一赶就赶走了两波人,算不算影响你们满芳庭的生意了?鸨妈妈不会把我扫地出门吧?”

    牡丹示意他回头看,秦洵一回头果真见老鸨手执扫帚气势汹汹往自己方向过来,心道不是吧说什么来什么,却见老鸨中途将扫帚交给了满芳庭里打杂小厮吩咐其洒扫,继而拖着艳丽的衣裙挪到秦洵这处,笑眯眯道多谢秦三公子解围,问他们是否还要入房歇息。

    秦洵皮笑肉不笑地将林燮扯到面前,一掌罩在小少年头上,问老鸨:“这小子几时来的?”

    老鸨绞着手绢,讪笑着答不上来,昨夜满芳庭生意太好,一直忙到今日天明,老鸨今日一个上午都在睡觉,也就过了午饭时辰才刚刚洗漱出来,上午满芳庭招待欢客的事都丢给掌柜小厮和早起接客的花姑娘,她还真不知林家小公子是何时进来的满芳庭。

    牡丹代她答了:“林小公子近午时来的,与……”她瞥了眼沉默不言跟在他们身边良久的襄王世孙齐斐然,没点破其身份,“与这位公子,一直在我房里,还在我那吃了顿午饭,没乱玩。”

    秦洵颔首,那恐怕牡丹手帕写字找他,就是因为林燮和齐斐然在她这里。

    今日他出宫许久,不打算继续久留,寻着了林燮与齐斐然就随便拈了个借口同老鸨告辞,马车上秦洵才与襄王世孙齐斐然互相见礼,对方话不多,似乎需要健谈的人引导着他将话题往下谈,但倒是有问必答有唤必应,并非冷傲不理人,说白了就是性子有些内敛。

    秦洵坐在马车一侧,林燮与齐斐然坐在另一侧,秦洵一抽折扇敲了林燮的头:“家里让你照顾人家斐然哥哥,你没事把人家带青楼来?”

    林燮反驳:“十几岁的少年人,无妻无妾无心上人,逛逛青楼怎么了?”何况这点时辰里,他一直在百无聊赖地看着齐斐然和牡丹对坐吟诗弹琴,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掺和不进才子佳人的风月,被一盘哄小孩子的点心打发着,噎得喝光了一整壶茶水。

    秦洵自认十岁出头随沈柏舟逛青楼的自己没脸皮多说道表弟,笑骂一句“臭小子”,随手一展折扇摇晃起来。

    齐斐然眼睛一亮:“秦三公子这柄折扇,扇面笔墨,神韵甚佳。”

    齐斐然表字斐然,的确不负祖父给他起这个表字的期望,琴棋书画四艺均有涉猎,虽说不如长安城“琴、棋、书、画”四公子那般术业有专攻因而在其中某一道上异常出彩,但明显比他们四人的研习要均衡全面。

    因而齐斐然有着风雅之士对于

    上品佳作的敏锐探察力,一见秦洵晃悠间微微模糊的墨枝红桃扇面,便知其定然出自名家之手。

    秦洵手上摇扇节奏一滞,继而笑道:“世孙殿下眼光不错。”若是这扇面出自他自己之手,被人这般夸了,他也许还会象征性谦虚谦虚,不过别人夸齐璟,秦洵从来不吝顺着别人的话自己再大加赞赏一番自己家男人。

    其实这柄墨枝红桃扇,在齐璟给秦洵绘制扇面的两柄折扇当中,神韵比之那柄始终被收藏在锦盒中的青山白玉扇略逊一筹。那柄青山白玉扇,上乘白玉磨制扇骨,山水泛舟的墨绘,再添题一句字迹清润的“青山应如是”,真真是秦洵毕生所见画作中值得惊叹的绝妙。

    只不过秦洵生怕自己不当心把娇贵的青山白玉扇磕着碰着,这才始终收在锦盒里供起来,自己在家看看过瘾便罢,压根不往外带,每每只用这一柄墨枝红桃扇示人。

    齐斐然夸了齐璟给他绘制的扇面,秦洵心情大好,待对方这便热情了许多,交谈间打探得知,皇帝前些日子亲笔书信一封差人递送襄州襄王府,信中语气极其温和客套,道是听闻斐然皇侄年过十九,今年入冬将二十及冠,他欲亲自为其行及冠礼,便请斐然皇侄早些入长安住下,熟悉一番长安景致和人际,待到冬时再请襄王一家同入长安参加齐斐然的二十岁冠礼。

    秦洵琢磨着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襄王一家退隐朝堂多年,忽然表示自己要为襄王世孙的冠礼大肆张扬一番,是想把襄王重新请回朝堂?

    不过皇帝还算了解襄王,主动体贴了他老人家的心思,也是在给自己提前备好了台阶,心知襄王不大愿意领他的情,并没有为难襄王与孙子一道提早入长安暂住,只道是他老人家在入冬后齐斐然即将行冠礼时再入长安便可。

    宽敞车厢里放置有一张小桌案,上头备有茶盘,秦洵给对面二人各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小饮一口,笑问齐斐然:“世孙殿下居长安几日,可还习惯?”

    齐斐然谢过他添茶,道:“一切都好。”

    “长安是个好地方,我当年离京多年,时时思乡,去年回京,才觉有了归属。”秦洵左手端杯,右手执扇,轻晃间的扇风将鬓间碎发微微拂开,笑道,“世孙殿下在此久居,或许亦会流连于此。”

    齐斐然摇头:“不会。”

    秦洵眉一挑:“哦?”

    齐斐然端杯向他做了个敬茶的动作,饮了口茶,道:“长安繁华,然非吾乡,秦三公子在外思乡,在下亦然,在下若居长安,便是游子漂泊之感。”

    秦洵回他的礼,将折扇一放,亦是双手捧杯回了他的敬茶举动。

    秦洵方才是试探了一番齐斐然,想来皇帝此举也存了些试探的心

    思,他也想知道退隐朝堂多年的襄王一家,如今是否有重回长安的打算,而自出生就长在襄州封地的襄王世孙,年纪尚轻,是否经受得住帝都浮华的诱惑。

    齐斐然此刻这般说法,秦洵是信的,但齐斐然四月入京,在长安要居住到入冬冠礼,大半年的工夫,浮华帝都是否能侵蚀掉年轻子弟的坚定心性,秦洵没法下定论。

    但他不会否认齐斐然此刻回话的认真,毕竟大多数人在承诺的时候,都是出自真心,也都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自制力维护这份真心,旁人不应当对此不屑一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