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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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竹马青梅

    我儿时有一个小伙伴,它是一棵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就在我就读的小学,靠近大门口的地方。我每天都能看见它,走过的时候会摸摸它。有一天我走过它的时候,无意中看见树干上贴了一张红纸条。我心里很是着急,跳起脚伸手去够,想要揭下看看究竟写了什么。纸条刚到我手里,梦就醒了。我困惑的伸出手,看着空空的掌心,被粗糙树皮划过的感觉还在。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没过几天,我在放学的时候走过它,我看见一张红纸条赫然贴在树干上。我走过去跳起来揭下纸条,拿在手中,一面看字一面回想梦境。我看不明白纸条上的字,问了走过的老师。

    他说:“要砍这棵树,一般是先贴一张这种纸条的。”

    我呆呆的仰头望着它,绿色的叶子反射着阳光,树叶哗啦啦响。顷刻间我泪流满面,满心悲伤。原来你在向我告别!

    我独自生活的时候,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位从未谋面的老人家来到我住的房间,我好奇的看着她。不知怎的,竟跟着她来到一处高塔。里面有好多的老婆婆,她们脸色凝重,将我这个不速之客紧紧围了起来。这位引我来此的老人家发愁的看着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看向高塔的窗口,心中纳闷,这是何处?为何这些人只有上半身,还都是黑白色的?

    惊惶之下,我醒了过来,将此梦告诉了在客厅借宿的好友。听到我对那位老人家相貌的描述,她泪如雨下,说:“那是我的母亲。她的骨灰寄存在一处庵堂的塔里。那里的师傅前几天跟我抱怨说,寄存的骨灰太多,快放不下了。过段时间,要增加一些费用。”

    我沉默的点点头,心想,真的是很挤啊!

    大姨走的前一晚,我的梦里阴沉晦暗,大姨走在一条窄窄的石板路上,脚步匆匆。我在后面急赶,口中呼喝连连。她回头看我一眼,示意我不必再追,拐过一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一直以来,我看生死,不是生死。不知为何,这个冬天,我看生死,却是生死。

    早晨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早。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这才记起自己是睡在东吴的家里。

    我想起昨晚的梦,有个人向我告别。他说:“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得了个琉璃盏,旧主说是宋代的,我看着像是明代的,你非得说是潘家园现淘的。把我气够呛!”

    我伸出手来,被称为琉璃盏的那个物件儿,此刻端端正正的立在上头。我将手凑到眼前,心想,“怎么看着不一样了?”

    那个人急道:“你小心些,拿稳了。我找人鉴别过,真是宋代的。”又欢喜庆幸道:“还好我直接收了,没听你的。估计那家人急缺钱呢,不然也不会痛快出手。”

    我疑惑道:“真是宋代的?”想再仔细看看,东西却已不在我手上。

    “我存在银行保险柜里了。你之前开的那个。”他又叹了一口气:“梅梅快生了。那个孩子,你帮我去看看吧,是男是女告诉我一声。”

    我又胡涂起来,梅梅是谁?

    等我想起了梅梅是谁,急忙躲进了浴室里,泪流了满脸,心中却是在冷笑。你们一个个的对得起我!如今,还有脸叫我帮你看看孩子!

    上午的事情很顺利,出了法院大门,我又犹豫起来。当年两人诅咒发誓,今生不会再见。昨晚那一见果然已不是今生了吗?我闭上眼睛,不想再为这个男人流一滴眼泪。我沿着法院前面的人行道走了一段,在冷风和低温的双重胁迫下,无奈的将手里的羽绒服套在风衣外面。

    罢了!就去看一眼又如何!我终于还是和出租车司机说出了那个地址。原以为会很难,说出来之后却是轻松了许多。

    走进一楼大厅,我忽然有些踌躇,也许她已经搬家,不住这里了。即使在这里,我又该怎么开口呢,我是以什么身份来看她的呢?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容颜憔悴到看不清眉目的妇人走过来,我愣了一下,没有认出她是谁。

    她紧张的笑了笑,又摸摸肚子,自嘲道:“原来不是来看我的。”她的声音一点都没变,和很多年前一样清脆悦耳。

    “梅梅,我是来看孩子的。”我说。

    “孩子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们没有结婚,你们谁都别想抢走他。这是我的儿子啊!”她忽然发疯了一样哭喊起来。“梁子刚刚咽气,你就来欺负我!”

    我退后一步,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说:“是女儿!”

    “你说什么?”她抚着胸口,眼神半是惊骇,半是疑惑。

    “你怀的是女儿。我是来看她的。”我打算离开了。刚才她这一喊叫,大堂里有不少人朝我们看过来,连门口的保安也往这边走了几步。

    “你别走,你说清楚了。”她忽然拉住我,眼神有些慌乱,“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梁让我帮他看看女儿。”我照实答她。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又问道:“你们没结婚?”

    她像被我的问题弄的糊涂了,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

    我的手臂被她使劲抓着,只好安抚她道:“快生了吧!”。

    “是,预产期就是这几天。我还以为梁子能见着他儿子……女儿一面呢。”她终于平静下来,擦擦眼泪,继续说到:“我没想通知你,怕你不来。没想到还是有人通知你了。你来了也好,你们自小一起长大,老爷子又喜欢你,看见你在,心里多少好受点。我回来是准备拿东西去妇产医院。他们说孕妇去灵堂不吉利。”

    我听着她低低的抽泣声,一时心乱如麻,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是女儿?”她又问我,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我又望了望她的大肚子,点点头。

    她终于满意的松开我,双手扶着肚子,轻轻的说:“女儿也好,梁子喜欢女儿,到底是如了他的意。”

    “我走了,你保重!”我快步离去。

    她的脸上显出悲喜莫辨的神情,目送我走出大堂。

    有一年冬天,也是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在玉渊潭公园划船。我不肯好好坐着,偏偏动来动去,被梅梅嘲笑屁股上长了疮。小船终于被我弄得开始左摇右摆,眼看着水面来回擦着船舷,岸边的那棵腊梅竟也跟着摇晃,我自己也害怕起来。小船靠岸之后,我俩被管理员骂了一顿,直说差点就要找人打捞我们了。我们当然没有掉进水里,但也还是大气不敢出的站着挨训。

    那时候我十几岁,身体已经是少年,心智却还是儿童。最擅长做的就是在身边挖下一道壕沟。礼貌、疏离、冷漠、沉默、言辞刻薄……我还能说出一大堆来,这些就是我用来挖壕沟的工具。

    那个时候,我已经渐渐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同,虽然实在是无足轻重,虽然现实生活的困扰并非因此而起,我仍然能感觉到一条裂缝横亘在我与他人之间。我所做的不过是索性把这条裂缝挖成了壕沟。自暴自弃可是少年人的特质,我又如何能例外呢!

    一开始,壕沟的这边只有我一个人,毕竟这就是壕沟存在的意义。后来,梅梅和阿梁也来了这边。就如同现在这会儿已经和我站在壕沟这边的那些人一样,城姐、灵君、玲子,我并没有邀请他们,我甚至什么也没做。他们就是来了,这是他们的功劳。

    过了这许多年,原来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扭曲,更多的是被后来更为琐碎的记忆一层一层覆盖起来,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时间可不会理会我情不情愿,就连其中的是非对错都已不复鲜明。可是有几个瞬间,就像被我的头脑定格了的影像,想要忘记,却偏偏记得清楚。

    那个叫阿梁的少年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和我说:“你这两道眉毛长的真是触目惊心,它们应该长在我脸上才对啊!”。

    梅梅嗤笑:“什么好的都应该是你家的啊?”

    在学校门口,他又问我:“你看我这封情书写得怎么样?”

    我翻了翻,半文不白,读不通。没好气的问道:“你这是哪抄的啊?”

    他不耐烦起来:“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哎!”我叹口气,直言相告:“你换个方法吧,写情书这条路不适合你。”

    我收了十年这种情书,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从高中一年级到研究生毕业。放满了好几个纸箱,全部堆在我的房间里,上面压着我的几件衣服。

    在这个房间里摆放着过高过大的书桌,过宽过矮的团椅,放不下我的书的书柜。除了这些情书,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长大以后有几次回家,我竟产生了怀疑,我真的在这里住过吗?

    事实证明,连这些情书最终也不属于我。壕沟的这边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曾想,如果那年我们溺死在玉渊潭公园那片水里该有多好!

    我一直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偏差,为何事情会如此结局。有几年时间,我的世界是站立在一个瘸了腿的巨龟身上,它站立不稳,我也跟着摇摇晃晃。

    我走得累了,在一个有靠背的长凳上坐下。从后面的居民楼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听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在练习月光曲的第一乐章,弹奏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