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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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星陨落 第二十一章、恒汀泠

    又一场淅淅沥沥的雨过后,山林中总算是焕发了一些生机,各种鸟兽之身萦绕林间,几许惊鸟振翅飞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在这连绵起伏的山峦中,又显得颇为神秘。密林中,渐渐地传来一少女的歌声: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为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歌声渐进,少女拨开草木的声音也可耳闻了。朦胧之中,只见一人身穿农家粗布衣衫,头戴斗笠,头发高高束起,背着竹篓,篓中又些许草叶树根之类冒着尖,脚上穿的是自编的草鞋,雨后山路泥泞,鞋底沾了好厚一层泥浆。那躲在帽沿下的脸,也沾了些泥点,细看之下,竟生的十分俊俏。此人便是那歌唱《黍离》的少女了,只是这般打扮,若不细看,实在是让人雌雄莫辩。

    少女敏捷地在林间穿梭,眼睛灵动着转着,时不时呀的一声,快步跑到一个草木丛生的地方,一把小铁锹挖了挖,便挖出一种药材,欣喜地装进竹篓里去。正寻找着,忽然一团黑色印耀在眼中,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倒在草丛中,那身黑衣不知残破了多少地方,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趟出的血液随着雨水蔓延开来,浸红了身下的泥土。

    少女惊呼一声,见那人胸腔起伏甚微,尚且活着,想来他身受重伤后又淋了一场大雨,此时已然生命垂危,再不施救只怕就要命丧黄泉了。当下取出随声携带的纱布药物,止血包扎过后,才松了一口气。但又犹豫起来,心下想到:“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若不经过精细治疗,必然活不了今天。只是此处不便,无法现场治疗。可此人的伤皆是战场上所致,其中牵扯必然甚多,我若贸然将他带回谷中,只怕谷中数百户人家就从此不太平了。”少女踱步沉思良久,终于一咬牙,道 :“也罢,遇到我,算你走运。”说着,把竹篓取下背在胸前,再将少年置在背上,往回走了,虽然略显吃力,但脚步却不艰涩。

    这少女原不是普通女子,此前有一神医,悬壶济世,世人无不敬仰,因其喜好乘小舟飘荡四海,于是世人称之为九舟子。只是十余年前,九舟子忽然决意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留下一批不成器的弟子。其后却携了一六七岁的女童来到此处隐居。

    谷中之民不知九舟子声名,却只当他们是落难至此的一对父女。九舟子在此世外桃源定居下来后,偶然间竟发现女童对医学极具天赋,又加以乖巧伶俐,深得他欢心,便收其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也好舒遣自己一身才华却继之无人的悲慨。

    女童随九舟子姓,唤作恒汀泠,汀泠聪慧貌美,不仅继承了九舟子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还博览群书,琴棋书画也略通一二。但汀泠又不同于那些闺阁小姐,受此地淳朴民风以及九舟子特立独行作风的影响,倒养成了一种独特的性格。

    两年前九舟子仙逝,汀泠便一人居住在这离村子不远处的杏花坞当中,潜心研究医理,又习武强身。村中男女老少有何病痛,都是汀泠一人料理,历年来无不药到病除,却不收任何费用,因此深得谷中村民尊敬。

    时光飞逝,汀泠从刚到此地的小女孩,转眼间长成了一个标志的美人儿。只是汀泠却喜好以男装示人,女扮男装之后,却俨然是以为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村中少女见了,脸上都不免飞上两朵红霞。

    汀泠背着少年在林中穿梭着,忽地听到一草丛中有些异响,汀泠将少年放下,拨开草丛看去,不禁惊喜地叫了一声。原来是一匹黑马正倒在草丛中,马鞍皆是完备。

    “想来这是他的马,随他一起滑落进了山林。”汀泠想道。

    汀泠检查了一番,发现那黑马只是断了前腿骨,并无大碍,于是稍施手段,接好了断骨,将少年安置在马背上,牵着马驮着少年一路颠簸地往谷中走去。这一走,便走了三个时辰,也幸得遇到这马,否则可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

    待得回到杏花坞中时,太阳已渐西沉。汀泠将少年扶到床上,解开衣衫,却被眼前的景象下了一跳,少年身上各处有大小二十余处伤口,致命伤有两处,其中还有三枝箭头深嵌在肉中,大多数伤口已开始溃烂。汀泠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之重的伤,也亏得这人能活的下来。床边的桌上,格式刀具、纱布、药粉等物,摆了几排,汀泠强忍着惊意,开始为少年处理起伤口来。

    几个时辰过去,“吱呀”一声,小木屋的们被推开,汀泠走出房门长呼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显然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此时虽然正值深秋,汀泠的脸上,却是忙出了一层薄汗。她在屋旁不远的小溪中洗了把脸,又烧了一盆温水,端进了屋中。

    汀泠坐在床边,细细地擦拭着这位来历不明的病人脸上的血污泥浆,心中不禁乐道:“不料竟是个‘绝世佳人’!”盆中的温水渐渐污浊了,那人的脸庞也渐渐清晰起来。

    汀泠初时忙于救人,并未仔细观察其相貌,又因杂物遮挡,看得并不真切,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竟是个相貌极佳的青年,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却不失刚毅之色,模样甚是英俊。于是汀泠又仍不住打趣道:“这等佳人应当‘养在深闺人不识’,却何来‘木兰代父从军去’?”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直到觉得自己逗笑的过分了,这到底还是个昏迷不醒的病人。

    一阵凉风吹进窗子,汀泠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还浸在盆中,而温水却早已发凉,出谷采药弄湿的衣物也还未换下。自己竟是看得出神了!汀泠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上飞起了两朵红霞,却又转念道:“我救人不求回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如此俊朗的美男子,还不许我饱饱眼福么?”

    不知过了多久,水寒的意识逐渐恢复起来。

    “我……死了吗?”

    水寒的意识一片黑暗,他想睁开眼睛,但一种极度乏力的感觉传来。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剧烈的痛感冲击着他的意识。

    “好痛……”

    水寒的身体因为剧痛渗出细微的冷汗。

    “咦?”一个清脆的声音想起。

    水寒的听觉似乎还没有恢复,只是模糊地听到有人发出了声音,却听不出说得什么?更不知那人是男是女。

    很快,水寒感觉自己的脸上传来温暖舒适的感觉,紧接着是脖颈,然后是胸腔。那感觉十分温柔,安抚了水寒因为剧痛紧绷的神经,又让他昏睡了过去。

    “出了这么多汗,看来他的痛感已经恢复了,不枉我半个月的照料。”

    汀泠说着,将毛巾用温水打湿,轻轻揩拭着水寒的身体。为了方便换药,水寒的衣物已经尽数褪下,只盖着一块白布,身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用桑皮线缝了起来。汀泠小心避开那怕羞的部分,擦去伤口救出的血迹,再涂上膏药裹上了纱布。

    等汀泠忙完后,水寒全身大部分都被裹在了纱布中。汀泠擦去脸上的细汗,坐在床边的桌前,翻开一本医书看了起来。

    水寒在汀泠的悉心照料之下,又过了半个月,意识才完全苏醒过来。

    在屋外的捣药声中,水寒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一入眼的便是一片简陋的木板屋梁,梁上铺着茅草之物。水寒强忍着伤痛,坐起了身子,向四周打量,只见自己正坐在一张小床上。床左侧靠窗的木桌之上,陈置着满满一桌的

    瓶瓶罐罐、各式刀具、银针、铜人等等医用之物。右侧离床丈许是一个狭长的书架,一端与墙相抵,另一端留着几尺宽的过道,将这间房隔成两处。透过书架空隙看去,另一处俨然是个问诊抓药的所在。

    水寒慢慢地回想起自己身负重伤,意识迷茫地骑着马在山中游荡,之后马蹄一滑,自己便没了意识。

    “如此看来,自己定然是被一位医师所救。”水寒说道,“不想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尚能活下来,救我的那位医师定然医术高明,只是……”

    水寒的眼光黯了一下。

    “我还是没有将她救回来。”

    水寒回想起近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却又如梦幻一般,他心底也是希望,自己这是如梦初醒。水寒眼中透着深深地自责,自己所为,平白搭上了一条与自己本毫无关系的女子性命。水寒又回想道女子提到那个侍卫时眼中的温柔,胸中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压在心口。

    水寒闭上眼睛,不让自己想起那些,但心中的一丝痛楚,却始终无法排遣。

    “不管如何,还是得先谢谢这位神医的救命之恩。”水寒吐了口气,慢慢地爬起身来,以免牵扯到伤口,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屋外走去,越近屋外,越是能够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味。

    出了诊室,脚下便是高出地面尺许的廊台,往四周看去,原来此处有茅屋四楹,诊室居最左,往右依次为两间居室,厨房居最右,出门均要经过这廊台。除此之外,再无他屋,四周皆是一层层青峦。

    水寒踏下木梯,步入院中。竹篱围成得院中栽满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花草,院外一棵棵杏树,将此地包围。

    一个布衣少年背对着他专心地捣药,浑然不觉他的存在。

    水寒见周围一片蔚然的杏林,虽然此时正值夏日,一朵朵杏花怒放,此地淹没在花海之中,实在是是美不胜收。

    少年不禁想起闽籍道医董奉,《神仙传》卷十记载:“君异居山,为人治病不取钱,使人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十年,记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

    后人根据董奉的传说,便以“杏林”称颂医者。医者亦每每以“杏林中人”自居,后世遂以“杏林春暖”、“誉满杏林”等词来称颂医者的高尚品质与精良医术,想必救治自己的神医,亦是如此的。

    少年见汀泠的背影甚是瘦削,乌黑柔顺的头发在头顶扎成一髻,约莫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招呼道:“小兄弟,打搅一下。”

    汀泠闻声手上一愣,转念便想到定是一月前从山上救回的那名男子了,虽然自己常以男装示人,但谷中之人都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会将自己当成是“小兄弟”的,也只有他了。汀泠放下捣药杵,起身转了过去,戏谑道:“大兄弟,你是在叫我吗?”

    水寒一惊,心道:这声音清澈如溪水汀泠,怎会是个男子?明明是个正值芳龄的少女。水寒知自己失言,神色颇为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那少女却也不以为然,理了理衣襟向这边走来。

    待少女走近了,水寒脑中忽然“嗡”的一声,险些失声。

    眼前的少女,眉目清秀,丹唇外朗,一张素净的脸不饰雕琢,三千青丝高高束起,几许散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显得朝气蓬勃,似明媚春光,一双透着伶俐之色的幽黑眸子之下,却有一丝如山涧的冷冽。

    她个子不算高,身形苗条,此时正微倚着栏杆,一双素手交叉抱在胸前。阳光照耀下,一双反射着清冷灵光的眸子,轻柔地看着水寒。

    是自己眼花了。水寒轻轻摇了摇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