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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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帝师的今生

    清晨破晓,一缕霞光自天际撒下,投射到他的窗前,缓缓睁开眼,起身将被褥一丝不苟的叠好。而后,他才穿好朝服,推开了门,独自一人向着燕都王宫走去。

    今日不早朝,或说,近一个月来因为燕王的身体抱恙,都已经没上过早朝了。

    最近的一应事情,都是经由林渐这个帝师处理下发的。今天也是一样,去往以往燕王待着的那个御书房,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竭尽心力的处理治下的所有问题。清晨,一踏进宫里,林渐就察觉到四周弥漫着一种莫名的气氛,值守的士兵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些。昨晚下的雪,厚厚一层堆积在地上,都没有人清扫干净。

    看了看那些面色冷硬的士卒,林渐越发的觉得他们眼中对自己抱有不小的敌意。

    走到御书房内,批改了一些奏折,林渐手指轻叩着桌面,便无心如此继续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见一眼燕王的,无论是问一下宫中为何今日戒严,还是谈一谈皇储的事情。

    相较于较小的燕易,他更倾向于让燕岩做将来的储君,因为无论是能力还是学识,或是其他,燕岩都比燕易要出色。

    可以说,既勤奋而又努力的燕岩,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了。

    思绪飘散到了天外,林渐越想,越发觉得自己应该去见燕王一面了。

    踱着步,林渐缓缓走出门外,穿过几经风吹雨打已经有些褪色的廊庭漆柱。

    走了好一段路,才走到燕王寝宫前,遥望着那紧闭着的宫门,皱眉细思片刻。走上前去。

    然而,还未等道他走到门前。铿锵一声,门边两守卫上前,两只长矛立起交错,顿时将林渐拦在门外。看了那两护卫一眼,林渐缓缓说道:“我要见燕王。”

    “陛下身体有恙,不见任何人。”那其中一护卫目视前方,冷声说道。

    捏了捏拳头,林渐体内气息翻滚,眼中寒芒乍现。冷着眼,看了那护卫许久,林渐忽的大笑几声:“若是,我一定要进去呢。”

    “若是林大人真要闯进去,我们兄弟二人一定会尽力阻拦,不过,冲撞王宫后果自负。”先前说话那护卫,接着说道。

    重重哼了一声,林渐将先前浑身暴起的气息平复,淡淡瞥了一眼宫内,对着门道:“王上!林渐有话要说,还请一见。”

    良久,屋内一片沉寂,毫无反应。

    “王上!王上!”林渐心生不妙,就要闯进宫内。

    当!但他却又被那两个护卫给拦了下来。“你们两个,是找死吗?”林渐咬着牙,这句话若附着着寒霜般从他嘴里飘出,当真是听者瑟瑟发抖。

    二人脸上冷漠,看着林渐:“陛下睡着了,勿要打扰他休息。”

    没有继续和那二人废话,林渐身上浩然之气凝成实质,与他同时在他手中一股明黄色的浩然之气,也自动凝成毛笔样式。双目瞳中变为金色,林渐对着那二人划了一笔。

    一道气息苍龙闪过,猛然撞到二人身上。

    仅仅一招,二人就被这一道龙形的明黄正气给撞进了寝宫之内。这下连开门都省了,因为那二人连带着门都撞得飞了出去,随后哐当一声,连人带门栽在殿前。霎时间尘土飞扬,挥了挥手,将四散的尘埃驱散,林渐走进宫内。

    嗒嗒,嗒嗒,一步步,赵长陵向着燕王睡卧的牙床前走去。

    走到床前,看着易王盘膝佝偻着腰,坐在床上。林渐低头作了一揖:“臣,林渐,参见大王。”

    一片寂静过后,林渐目中眸光闪烁。

    这时候,那两护卫站起身来,其中一个跑到了殿外,对着外面大喊道:“林中丞大闹大王寝殿,大王驾崩!!众护卫何在,将此等狂徒拿下。”另一个则走到林渐面前,轻声说道:“尊大王口谕:若林中丞冲进殿中,且孤已身死,杀之。”接着,那护卫对着林渐略一抱拳道了声对不住了,林中丞,就拔下背上背负长剑,对着林渐大喝一声,向其斩去。

    眼中略有惆怅,林渐轻叹一口气,对着面前闭着眼毫无声息的燕王道:“终究,你信了我大半身,却在最后一刻不相信我了么。”

    清风吹过,似是为了回应林渐的那话,风掀起燕王的衣袖,随后一张写了字的锦帕便从他怀中滑落。

    林渐亲启:

    孤想了许久,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亏欠与你,你是帝师,辅佐了孤王大半身,然到最后,孤却还是给你选了个不算好的结局。不知道,你是否会恨孤。

    一直以来,孤王都相信你,相信你能替孤治好这千里江山。但是,有件事,孤一直没对你说过。

    孤相信你,不是因为你有多正直,也不是因为孤有不受你摆布的自信。孤信你,是因为孤王相信清儿,因为孤相信你会为了清儿不顾一切的辅佐我。只是,也许你早就发现了,自从清儿死后,孤王就对你冷落了很多,甚至有些事情像是赌气似的故意不交给你做。孤王没有只要自己活着,就能压的你不得不为大燕鞠躬尽瘁的自信。

    所以,当你看到孤的遗体

    后,就算是骂孤也好,打孤也罢,孤都不会更改自己的主意。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孤王决定立易儿为储君,由他继承孤的位置。

    这些所作所为,不为别的,不是因为易儿比岩儿优秀,也不是因为易儿比岩儿更合适,只是因为孤……放心不下你。

    关于清儿的事情,孤王心中一直愧疚难当,当初若不是孤非要随军亲征,清儿他……也不会……也不会感了风寒,一病不起。这件事,怪孤。

    孤知道,清儿是你最疼的小妹,她曾对孤王说过,一直以来你都是最宠她的大哥。

    今日做了如此之事,孤愧对她,也愧对你。

    燕汶留

    短短几行字句,浓墨泼洒,都写在了这锦帛之上。

    看着这写字的帕子。林渐他恨不恨?恨!当然恨!若说林渐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没能阻止林清嫁给了易王。因此就光林清的死,就够林渐他恨燕汶一生。然而,恨归恨,他却不能就这样不顾大燕的国运。燕汶可以不信他,甚至杀他,但林渐却从没想过就这么推翻大燕。

    不为别的,就为这泱泱万民的信任,就为了这浩荡国运的加持。

    口中喃喃自语,林渐没有就此束手打住。而是伸手握紧锦帕,对着燕王道:“对不起了,恐怕我不能如你所愿安心的去死了。因为和你一样,这大燕我心里也放心不下。我还是坚信,只有岩儿才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易儿毕竟太年少,会做错很多事情的。并非是我自夸,若这朝堂缺了我,易儿他断然是无法当个明君的。所以呀,无论是为了大燕,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能死。大燕,也不能落在易儿手中。”

    闭上眼睛,林渐周身光芒四射,霎时间,他就化作了气运苍龙,若一条金龙迎风而起,自地上升空,飞向宫墙之外。

    而那些听了护卫叫喊正赶来的一应士卒,见了此状,皆是瞠目结舌,盯着空中的异相愣了许久。

    第二日,众臣皆披缟素,与此同时,一大臣也掏出准备已久的燕王密诏,当庭宣读:“孤思虑再三,心知寿命无多,才特立此诏,若孤王身死,那新君的废立皆以此诏为准。孤身死,自感于国无功,当停灵三日,潦草下葬即可。其次,立……”

    话说到这里,群臣都心领神会看向翘首正襟的太子燕岩。

    然而,当诏书一出,一众臣子都傻了眼。

    “立……次子燕易为储君,即刻起,三日后登基。”

    一个个臣子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怀疑这诏书的真伪。关于嫡长子继承王位,至今自商周时起,已经沿用千载,但这诏书却立得是燕易为太子。

    有人欢喜有人忧,在这朝堂上,怎么说呢,就像是押宝一样,总会有一些人怀揣着反正输了也不亏的心态,将宝压在燕易身上。而今燕易被立为储君,这些人顿时欣喜若狂。

    此时,听到诏书里没有念到自己的名字,燕岩虽说微愣了一下,但他下一刻感到的却是放松和庆幸,甚至那一刻,他都将胸中积压许久的抑郁之气都吐了出来。

    同时,与之相反,燕易则是满脸懵了许久,他听错了吗?父王怎么会立他为太子呢?对于燕君的位置,燕易想过,但也仅止于想过而已,要是说让他造反,自己来做燕王,他还是做不来的。此刻听到储君是自己,燕易懵了,他先是瞟了一旁的大哥一眼,正看到愣住脸色愈发变黑的燕岩。(一直以来,燕岩都是个面瘫,那时他正愣着,看到燕岩脸色变了,只能说是燕易有些想当然了。)顿时,他不由得缩了缩脖颈,一直以来,燕易都对这个大哥畏惧非常。

    不但是因为燕岩的面瘫和严肃,还有燕岩在燕易面前一直以来都扮演着严父的角色,毕竟平日里燕王也是很忙的,这兄弟俩除了老师之外也就没人能管了。

    燕岩毕竟比燕易年长,而且生来自制力就比燕易强些,因此管束燕易的担子就落在了他这个兄长头上。

    因此燕易一直以来都是将这个哥哥当成一个非常严格的老师来对待的。

    “这诏书……是真是假!”一燕岩派系的官员,对着众人面前正宣读诏书的那大臣问道。

    “自然是真。”

    “如何证明!?”

    “有陛下私印及碧玺所盖印戳为证,不知王大人还有何疑惑!”那人举起诏书,将两个印戳面向众臣,又含笑问向那问话之人。

    那提问之人不再说活,不过,却又有一人站了出来,问道:“为何陛下会行废长立幼之事,如此这番,朝廷动荡不说,还不宜选出一个明君。就依我看来,岩太子要比易坐储君要好。”

    “哦!?”宣读之人,看向那站出来找事的官员,不紧不慢问道:“你是要质疑陛下的决定吗?”

    那人眼中死盯着诏书,摇摇头:“我只是不信,陛下会

    行废立之事,况且这诏书,也不一定为真。”

    “这诏书……”宣读之人眯着眼睛,既然燕王将这诏书那就说明他是易王这一派系的人,否则,保不齐其他臣子会私自更改诏书。因此,这宣读之人眼看旧太子岩一脉的人接二连三跳出来质疑,心下也是动了火气,就算是易王当储君的喜悦也被这事给搅了个稀烂。因而,他声音里夹着几丝寒意,对着那些妄图质疑之人一字一顿的说:“是、真、的!”

    但那人话还未说完多久,就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朗声道:“真诏书在我这里!”

    听到有人说话,众人纷纷向着出声地看去。就看见一面色红润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正一步步缓缓从大殿之外,向着殿内走去。易王一脉臣子见了那人,顿时面色一变。

    一直以来,帝师林渐的态度都是立嫡子燕岩为储,这人尽皆知,此刻他突然闯入殿内,还说诏书在他手里,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高举着一张明黄色的布锦,林渐走入殿中。

    这下,易王一脉的臣子纷纷觉得自己牙疼,都是一副吃了苍蝇屎的样子。但这件事吧,怎么说还是需要有人站起来扛旗的,而且知道自己手上拿的就是真诏书,无论如何查验都是真的,因此他们这一脉也就有了底气。

    看着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林渐,一人站了出来,呵斥道:“逆臣林渐,谋害王上,而今也敢于殿堂现身,来人啊,给我拿下。”

    然而,没人理会那人说话,林渐更是一副毫不在意根本就没有听见的样子,  对着群臣道:“陛下诏书之中早已经说了,立燕岩为太子,即日起登基执掌大燕。”

    顿时,一呼百应,许多拥立燕岩的大臣这时候都窃窃私语,点头称是。

    如此看来,林渐对朝堂的影响可见一斑,也怪不得,当时说什么燕王也要留下林渐。

    看着在一旁愣神的燕岩,林渐呵斥一声:“还愣着干嘛,准备登基。”

    然而,燕岩点点头,眼中的却不是欣喜,而是满眼的疲倦。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燕易却开了口,他红着眼睛,撕力竭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燕岩,燕岩,燕岩个没够!?他总比我优秀,他总比我招人喜爱,他总比我好。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行!”

    他倒不是眼红燕王的位置,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想当一只咸鱼而已,他不满的只是周围人的态度,为什么总是对燕岩的期望胜过他,就想生来他燕易就比不上燕岩一样。这种情况,他已经受够了,积攒了许久,到现在若被人引爆一般,他燕易炸了。

    看着燕易,林渐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莫要耍小孩子心性,岩儿比你更适合当储君,你何时才能像岩儿一样,学会为国家考虑一下。”

    而林渐说完后,燕岩还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易弟……我……对不……起”

    被林渐这样说了一番,燕易心里更加委屈,此刻燕岩不道歉还好,他一道歉顿时燕易红着眼睛又炸了:“你闭嘴!!!”

    “如果不是你!燕王是我的!父王夸的会是我!大家喜欢的也会是我!!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说着,燕易越想心里越发抑制不住怒气。

    只听见铿锵一声,他已然拔出腰间长剑,冲着燕岩走去。“我杀了你!!”燕易边嘶吼,边踉跄的向着燕岩走去。

    看着逼近的燕易,燕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走到燕岩身前,恶向胆边生。一剑,血色四溅。

    这下,回过神来,不但是燕易自己慌了。就连群臣和林渐都愣了。

    看着插在燕岩胸口心脏处的剑柄,燕易愣了,他以为大哥会躲开,并且给他一巴掌,毕竟他任性的时候,燕岩都是这么教训他的。

    此刻看着被刺穿心脏,却含着笑,一脸轻松的看着自己的大哥,燕易慌得不行:“大哥……大哥,你,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哥你……”

    张了张嘴,燕岩说了句:“我累了,易弟,谢……咳咳……谢谢你。”

    “大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一脸慌张,燕易将耳朵凑到燕岩嘴边。

    燕岩口鼻出血,眼看是进气少出气多,他说道:“别内疚,燕国……就交给你了,易……弟!”

    话说完,燕岩便头一歪,没了生息。

    燕岩死后,盯着燕易许久,林渐就像是被抽去全身的筋骨,浑身都佝偻了下来,若一个迟暮老人般蹒跚离去。

    这一次宫变,看似只死了燕岩而已,但真实死伤却不止如此,就在这时候,一场大清洗,将所有心想着燕岩的大臣全都刷了下去,一时之间流血漂橹,诏狱之中足足关了燕朝四分之三的臣子,而但凡进了诏狱的人,至今没见有人来过。林渐也因此成了全国通缉的重犯。

    这一切其实并非是燕易的意图,都是他麾下的大臣在搞事情,不过既然他们这么做,也就是说燕易默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