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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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二人的往事

    城外野林子之中,躺了两天的赵长陵缓缓睁开双眼。顿时白墙红柱映入他的眼帘。这座被人传言有妖异的屋子,因为毒物被摘除如今已经变好了,赵长陵在里面住了几天身体也在日益变好。

    这屋子说是凶宅,其实也算不上,至少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死上一两个人还真不算多。

    毕竟天下都在死人,这本就不是一个好年景,这间屋子也死上了一两个,无论是病死还是其他死因,于一天下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换句话说,如今的天下,就算是易王死了,也不过是给燕国的局势浇上一桶热油,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这天下该死人还是死人,各国之间该打仗还是会打。只不过区别在于,燕国会随着燕王的死而覆灭罢了。

    或许,以后的将来燕国会有重新开始的一天,但那也是将来。

    躺在床榻上,床板没铺多少东西,显得梆硬。而躺了这么多天,赵长陵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发虚,一股疏离感在他身体内酝酿着。

    顿时,赵长陵直起身来,轻微的活动了下发酸的脖颈和肩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沉思。

    屋中窗户开着,清晨的微光透窗而过,金灿灿的阳光带着微风吹进屋内,空气清新好闻。窗子外面,一根线绳窜起的衣架上,正搭着湿哒哒的衣服,透过拂面的微风,赵长陵嗅到一股皂角的清香。那种微苦而又让人觉得干爽的味道,他经常在李敬文身上闻到。他思绪漫漫,不知飘到了哪里。盯着窗外又发起了呆。

    李敬文在外面洗着衣服,他的身影沐浴在清晨的黄光之中,白皙的双手不断地搓拭着盆中的衣物。哗啦啦的水声在盆中响起,清脆而又悦耳,感受着周围的安恬闲适。一向冷着脸的李敬文露出了微笑。

    周围很安静,安静的让人昏昏欲睡,阳光打在脸上一片温热,这就像是四月的春风,微凉之中带着丝丝暖意。

    恬然静谧的生活,让屋里和屋外的两人都是心情一阵愉悦。

    士兵卸甲归田,在桃源之中怡然自得,不问世事,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人,其实不也很好嘛。

    整个院子自从李敬文清除完毒草,陡然变得有生机了不少,就在他经常泼脏水的那块地方,有些小草已经长出了嫩芽,不由得让他感叹生命的顽强。要知道这毒物才死了也才没几天,这些小草就在这仍残留毒素的土地之中存活了下来。就像是得知了那毒物已经完蛋了似的,争先恐后的爬出地表,尽情的沐浴着春光。

    这还不是深秋,不然李敬文估计会有更多的草都一并长出来,也许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再来这里的话,整个院子都会长上满地的荒草,就像是野地里没人管的草一样,足足可以长到一人多高。

    到时候,这整栋房子,也许都会被草地给埋没,也未可知呢。

    院门开着,两只镇守门前的石狮子半睁着眼睛,似乎有些发困,阳光斜射之下漆红色的大门似乎越加鲜艳起来。若是有人从外面经过,看到门中安恬闲适的场景,定会以为这是令人艳羡的一大户人家,而不会以为这是一栋荒宅。

    屋门吱呀一声,赵长陵倚着门框,满脸温和的看着院内洗着衣服的李敬文,眼中带笑。“多谢了!你又救了我一命……哎呀呀……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好了,要不然我以身相许……给你妹妹!如何!”赵长陵挑挑眉毛,看着阳光下侧脸一片金灿灿的李敬文,满口调笑。

    深吸口气,闭眼对着阳光,李敬文没理会他满口的胡话,等过了会,才淡淡说道:“你伤好的怎么样了。”

    “唔……,我是不是睡了一个月了……怎么我觉得自己,自己伤都好了一半多了。”赵长陵揉了揉脸,一想到自己不再已经一个月,估计燕都的事情黄花菜都凉了,顿时一阵头疼,真是出师不利,说要拯救燕国于水火之中,然后凭借着大燕的实力谋划天下,但是他现在却在这山野之地呆了一个多月,早知道就不那么拼命让自己突破了。

    这下可好,突破是突破了,实力上去了,势力却没了。

    李敬文沉默了会,看着赵长陵认真说道:“其实是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我一直都在这照顾你,所以你伤才好的怎么快。”

    “三个月……唔!那我的大燕岂不是……”赵长陵扬天惨嚎一声,“真是头疼啊!”

    虽说赵长陵残嚎了一会,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沮丧,沉稳的目光仿若穿透万古,意外的让李敬文觉得格外安心。

    看着赵长陵的侧脸,他逐渐入神。

    在李敬文的印象中,赵长陵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失败也丝毫没有泄气。其实他很好奇的,因为赵长陵这个人近乎于完美,智力超绝,却丝毫没有天才的自傲。要知道,天才都是孤独的,无论是哪种天才,自生来起,他们就有一种气质,与常人不同,与同类也不甚相同。赵长陵不一样,他和那些天才不同,除了在算计某种东西时,平日里他就和普通人一样。

    “你打算怎么办?”李敬文看着赵长陵问道。

    听着李敬文的话,赵长陵摸了摸鼻尖,想了会,眼中笑意更盛:“那要看看燕国到底被打到什么程度了,三个月,就算是吴国统帅了燕国全境,境内演过的遗民也肯定会不愿意吴人的侵占,反抗者不会少的。我们就从这里入手好了。”

    “一直以来,我很好奇。在我的印象之中你无论是遇到什么事,无论是做不做得到,你不是在寻找解决的方法,就是在寻找的路上,假如事情失败了也是一样,你就像是感觉不到这一切一样。知道吗,你这个人真的的很奇怪。”

    李敬文一直以来话都不多,今天说了这么多的话,让赵长陵挺意外的。

    “想知道吗?为什么遇到挫折,我从没抱怨过失败?”眼里含着笑意,赵长陵看了会天空,突然对着李敬文说道。

    没有说话,李敬文只是盯着赵长陵的侧脸。

    哈哈笑了一声,赵长陵道:“因为啊!我从来都没成功过啊!”

    说着,赵长陵眼里笑意更深,似还有些许讥讽在内,但却没有丝毫沮丧。

    “知道吗,从来做任何事情,我都被人压上一头,下棋是,学习是,练剑是,这些我都总是比别人差。那时候,师傅说我资质不行,我不服气,就拼了命的赶啊赶,就算是为了练剑两只手都磨得的红肿起泡,然后再流血,都没停下过。因为我不想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凭什么我就输他们一筹。但是等到我更大了,明白了事理,就不得不承认天资确实是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了。因为,有些人天资好的真的让人绝望。”

    “其实,我并不是师父最小的一个徒弟,在我之后,师父还收了一个徒弟,他天资很好,师父就专门教他练剑,而后来,他死了,我也就成了师父最小的弟子。”

    “或许从那时候起,我就连属于他的一份都一起活了下来。以前小师弟压着我,师父压着我,师兄压着我,仿佛我本来是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时候我也想过这操蛋的生活,小爷不伺候了,但之后转念一想,若我真就这样被折磨的不练了岂不是就随了这命运的心意,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以后一定要甩那个给我算命的人一脸。谁说我不能成大器?命!不就是用来踩在脚下的吗!!”

    “所以呀,我的心思很简单的,打天下一部分是为了师父,一部分或许是为了证明吧,证明我并不比他们差,顺便将我那个死去的小师弟的那一份一起扛在肩上,因为他说过,以后如果可以的话,他要做两件事,第一个就是当天下第一的剑客,第二个就是坐上天下的王座。”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追赶他的脚步,等到他死了,我依然在追赶他的背影,他就是个天才,我用上一生才能追上的天才。我并不是个好师兄,对他称不上冷淡,但也并不热情,他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我那时候没发现这些,还故意的疏远他过。现在想来,那

    时候的幼稚,还真是蠢得够可以的。你知道吗,有时候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小师弟死之后,我就像是突然顿悟了一样,原来在他的眼里,我才是真正的孩子,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在让着我。”

    看着蓝天,赵长陵感慨良多,他似乎要将这些年来心中所有积压的烦心事都说出来一样:“还有师兄,我有两个师兄,一个姓苏,一个姓张,我只见过苏师兄,在我尚小的时候,师兄就一直陪着我,那时候他就会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大道理,我不懂,就在一旁附和。那时候,他总会摸着我的头,说这些道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然后就笑。他一笑,我就跟着笑,最后两个人一起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反正就是很开心。后来,师兄也死了,我就发现身上似乎又多了一份使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师兄尚在的时候,常说的一句。我想,大概我是算是达者的一列吧,因为我吃得饱,所以有余力兼济天下,让穷人独善其身。”

    “这些年,到处都在打仗,异族与异族,异族与各国,各国与各国,这天下不知怎么了,仿佛突然进入了乱世一般。若是师兄在,恐怕他又会游说各国去了吧。而我,我没有师兄那样的胸怀,不可能像师兄一样,这样行事。但师兄的意愿,在我真正等上天下顶峰的一日,我会让其实现的,然后等到做完所有事之后,我就该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找个小山村,隐姓埋名,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下去。”说完,赵长陵良久没有继续开口,他抓着下巴,双眼不离天上的白色云朵。

    似是被这种气氛感染,李敬文眼神也变得迷离了不少,他眉头微皱看着院墙,陷入回忆之中。

    自从记事起,他身后就跟着一个小屁孩。他是个乞丐,常常在街上流浪,别的孩子遇见了他,不是拳打脚踢就是远远的躲开,从来都没人跟他玩,其实他也不想和他们玩,因为他光是乞讨都是竭尽全力,活下去已经很是艰辛,不饿肚子就是他最大的愿望,哪里还有闲情想其他的事情。那是一个雨夜,雨下得很大,李敬文在雨里淋了很久,等到夜半的时候才躲到一家山神庙里。

    进了庙,升起火,他将被雨水淋湿的衣服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还将乞讨来的两个被雨水冲刷的湿漉漉的馍也一并架在了火上。然后,他就开始处理身上因为被人拳打脚踢而发青发紫的伤口。

    靠在火边上,烤的他全身都暖暖的。李敬文看着火光眼神逐渐困顿,未几他就睡了下去。

    临睡前,他想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好暖和。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第二天,李敬文睁开眼,他就发现了一件极为糟的事情。虽说睡了一夜,他的身体却极为困乏,嘴干的已经开裂泛白,额头烫的就像是火炭,他发烧了。

    强撑着身子,李敬文将火堆旁昨夜剩下了的那半块馍给硬生生吃下肚,他不想死啊!纵使这世界冰冷寂静!纵使他在这世界上已经没什么好怀念的,但他不想死,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活下去。

    吃完东西,他的身子似乎有了一些力气,因而他拖着病体,一路爬到城里,靠着街市的墙上,用惨白的脸盯着四周的人。

    身体热的想是炭火,李敬文已经没有力气再喊出声来。

    乞讨也是需要喊出来的,李敬文只希望自己这副惨样子能更让人同情一下,然后他好凑一些钱来买些药喝。

    但是,这世间就是怎么现实,等了一天,他的碗中都是空空如也。这次,他连一个馒头都没要到。

    看着天上的霞云,李敬文眼前越发昏沉,他已经强撑着一天了,这下终于忍不下去。

    “我就要死了吗?”李敬文眼皮沉重,好几次缓缓向下落,却都被他强行给挣了开。

    但人的意志终究有用完的那一会。

    过了会,一阵倦意疯狂的侵入李敬文的脑中。缓缓,他就沉浸在这疲倦之中无法自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