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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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衣少年

    时值正午,艳阳高挂,走在路上非但无有深秋的几分凉意,反而心中被这不太灼热的阳光恍的心烦。秦观眉头紧锁,闷头向前踟蹰,身后跟着比其年幼数岁的赵灵雀。忽的,他驻足回身,目有不甘,站在宽大的驰道上,深深凝望那赵王宫顶上的那一片琉璃。

    “秦大哥,呜呜,怎么办,父王他……。如果我们借不到兵的话,大哥、二哥,他们也都要……死……”赵灵雀将粉唇咬的发紫,双目泪如丝线,颤声说完一个死字,似乎抽尽了她一身气力,当即身下一软,就要倒在地上。

    咔吧咔吧,秦观双拳紧攥着脆响,将赵灵雀软倒的身子揽住。接着,他目中迷茫尽去,取之而代的是一片坚毅。盯着赵灵雀的眸子,他柔声道:“别怕,会没事的!”说着,秦观又揉了揉赵灵雀的头顶。

    赵王宫,赵长陵正襟危坐,跪坐于赵王对面。

    “先生以为,这天下几分归赵,又几分为秦呐。”赵王双眼微眯,不怒自威,似笑非笑的望着赵长陵,仿若之前迎接之时面对鬼谷子弟的谨慎唯诺从未有过。

    眼见赵王气势如虹,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王霸之气尽展之意,赵长陵虽面上依然温润如玉,荣辱不惊,心中也还是不由得暗暗咋舌,微叹一声,不愧为一代王侯,这大概就是师父常说的居其位养其气吧!真不知道之前迎接时候的态度,赵王是礼贤下士还是……

    其实这也不怪赵长陵胡思乱想,毕竟任谁见了一人翻脸似翻书一般后,都会免不了惊艳一番。更何况,赵长陵如今尚还是个新出茅庐,未经风雨的少年郎。

    毕竟目前尚在赵王面前,乱想稍许,赵长陵便将思绪强行掰直。

    张嘴,双目含笑,他并未着急解答,而是反问赵王:“那,小子在此斗胆问句,大王以为当前之赵,比之百年前何如?大王又对此何解?”

    “嗯……”赵王仔细打量赵长陵的脸颊,不似是在敷衍,以避开他之前的询问,就拿起将他二人间隔开来的桌上的青铜爵,把玩沉思。

    赵王沉入对过去的思量里,赵长陵眼中也似浮现起当初他还在山中随师学习的日子。

    鬼谷其人,怎么说呢,在赵长陵眼中,这个老男人,其实挺混的!没错,就是混,就像是山下城镇街市上的青皮流氓,流里流气,但是作为一个师傅,他的确非常合格。他还记得,一日鬼谷闲来无事,拎着只烤的焦黄酥脆的烧鸡从山下上来,恰巧看见赵长陵与师兄苏秦不紧不慢的下着棋,当然,因为经常单方面被师兄碾压,在下棋上,赵长陵已经能做到无论如何都泰然自若,正可谓是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眼见两个徒弟下的尽兴,鬼谷也见猎心喜,凑了上去,将赵长陵挤到一边,反客为主。

    实话说,鬼谷的棋艺真心不好,也就能胜当时赵长陵一筹而已,自然面对苏秦……咳咳,也是被碾压的结局。

    不过……

    “咳咳!”苏秦轻瞟了一眼,咳嗽几声,提醒鬼谷,他刚偷偷摸走他自己棋子的动作已经被他瞥见了。

    而此次,鬼谷抬眼睥睨了下苏秦,一脸的不服你打我,对苏秦的提醒置若罔闻,更是大刺刺的将苏秦的黑子抽走,转而将他自己的白棋摆到棋盘上。

    如此往来几番……

    “师父!你的手……唉!别拿我棋子!!”

    鬼谷斜眼不语……

    “师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不是我说你,如果换做别人,他们真的会被你气的揍你的师父!!”

    鬼谷依然不说话……

    “唉!师父,我认输总好吧……”

    “哈!早这样不就好了!还要为师费一番功夫……都跟你说过,这天下,师父棋艺无出其右。”

    苏秦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事。

    小胜一场,鬼谷心情极佳,摸着当时尚还十二三岁的赵长陵的头顶道:“你可知道,为师之前为何赢了。”

    当时赵长陵尚小,但也能分别是非,当即撇撇嘴:“无赖!”

    “啥!?”鬼谷猛然面色正经起来,他极为认真地说道:“或许在你眼中,为师的行为近乎于无赖……”

    此时苏秦在心中补充:“不是近乎,你就是无赖。”

    “但!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为师是为师,为师比你强,至少有那种强的足以对你师兄耍无赖的资本。你说这棋局的规则是何人所定?”

    “不知……”这时赵长陵也是小脸紧绷,似要将鬼谷说过的刻进心里。

    “我也不知!”

    “……”

    “但为师知道!”鬼谷此时猛然起身,一身宽大衣袍随风冽冽舞动,“为师不需

    遵守他定下的规则!!因为为师强的不需要规则!!亦或说,为师只需遵守自己的规则!!!”

    此时,看着鬼谷抬头望天,一脸深沉。赵长陵已然满脸星星眼,神情中尽是崇拜,他说:“我也要做一个像师傅一样的男人!”

    一旁的苏秦却是一脸的好笑,小声嘀咕:“师父又在忽悠人了。哈!不就是在为自己的耍无赖找借口么,该说不愧是师傅,找借口都能这么冠冕堂皇!”

    “哦!?”苏秦的私语,鬼谷没有听见,因为他尚还沉溺在小长陵对他的无限崇拜中,“你也要这样?那你今后就需要饱读这天下的学识了,而且为师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条路很难走,要知道王侯将相皆是世袭罔替,你一介白衣,想要称王成皇,要付出太多,这些就算强如为师,也很难做到。你可还有信心!”

    毕竟年少意气,不假思索,当即赵长陵便点头称是。

    “好!哈哈哈……”鬼谷接连大笑,“有志气!不曾想我竟教出个这样的弟子。”鬼谷眯起了眼,厉声道,“长陵!既然你今日已经明了志向,为师便将你向这方面栽培,而非是之前的那种教导。”“在此为师就教你第一课,王者,非大胸怀大抱负者不能成也,若想称王首先要有颗王者之心,否则,一切都是空谈!你看,这是越的文献。当年吴王攻越,生俘了越国之君勾践,可最后呢,吴王在越王的烈酒美人下,还不是被未曾磨灭雄心的勾践抓住机会,一枪挑翻在地。昔者周王室盛气如虹,历代君王君临天下,你看哪个王侯敢于造次生事,而这就是诸国之间万年不变的规则,强者划地分封天下,制定规矩,而弱者只能遵从。可如今呢?王室微羸,各国相攻伐,作为强势一方,又有那个王侯将周放在眼里。依为师之见,周王室如今已不可能再次兴起,不过是徒劳挣扎,以期再延百年国运耳。毕竟,而今周已无雄心壮志之君呐!”

    其实,鬼谷教赵长陵的归结起来,也不过王道二字,当时懵懵懂懂的听完,赵长陵也只是记住一丢丢而已,距离理解还有相当一段。

    因此在鬼谷说完后,赵长陵还愣了好一会。

    未几,等到赵长陵鼻中嗅到烤鸡的香气,才双眼炯亮,回过神。

    “烤鸡!师父,你又去山下赵大叔店里偷偷拿东西了!”赵长陵嗅着香气,就向着鬼谷手中打开的油纸包扑去。

    闻到香气,苏秦也吞了吞口水,小声:“鸡身上的毛都没褪尽,也没有赵大叔家里的那种特有草药味。吓!该不会是师父从谁家抓了一只,自己偷偷烤了吧!”顿时,苏秦一个机灵,赶忙把鬼谷拽到一边。

    “师父,你……把鸡毛处理干净了吗!”苏秦幽幽说道。

    鬼谷拍了下脑袋,“呃……忘了,不过炭火倒是埋了。我想,我烤鸡的地方,距离咱们这个山头有一段距离,应该……不会有人特意去那吧……”越说鬼谷语气也越发没有底气,到最后他已然变成泄气的球,耷拉着脑袋。

    “唔……师父……”嘴里含着根鸡腿,肉都未曾咽下,赵长陵便抓着鸡肉跑到了二人跟前,“你是不是把鸡腿偷吃了一个……”

    “呃……没有!”鬼谷一脸正气,“师父怎么会偷吃呢!”

    “还说没有,师父你嘴角还留着油渍呢”苏秦笃定道。

    下意识,鬼谷像嘴角摸去:“是么……”

    下一刻,他随即反应过来,笑骂道:“好啊!季子你学坏了,都敢诈师傅了!”

    回忆到此为止,且说赵王思量许久,最后才给了个中肯的答案:“比之百年前,疆域却是扩大不少。寡人以为,如此甚好。”

    “志不在扩疆,而是守土么……”赵长陵心中默然念到,因此,在他心中赵王的名字立时画上了横杠。就如同当初鬼谷的教导,赵长陵看一代君主,首先看的就是他是否有颗勾践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王道之心。三千越甲可吞吴,这句话可是已牢牢被他记在了心里。

    “那我便了然了”赵长陵依然含笑,作答之前赵王的发问,“赵国而今国力弱于秦、楚、越、齐,强于宋燕,与韩吴相当。而将若将天下化为九分,秦楚齐越则占其中六份,剩下三分,一份归赵,一份归吴,最后一份则是宋燕韩共分。至于周,呵呵……”

    赵王眯着眼,表情不明,对赵长陵的说法他有些不太认同。

    其实赵王主要是对秦楚齐越四国占据份额较大而不满,其他倒是挺满意的。就以周王室来说事。周显王继位,时值烈王驾崩,出于皇室威严显王派使赴齐,强令齐威王为烈王奔丧,更是扬言:君若不来,来日必斩之。可结果呢,齐威王直接将其骂了回去,

    奔丧一说自然是告吹。原本按照周礼,天子崩,诸侯都需要奔赴凭吊,但烈王下葬之时,估计除了其弟显王,其他诸侯却是一个没来,当真是一点威严地位都俱无,当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虽然还不至于到那种是个国君都能骑到头上程度,但也差不离了。

    “大王请看”赵长陵随手沾了点酒水,从桌上画几条线:“这条线是赵国的边境,这条线是齐国的边境,而这条线则是新兴起攻打燕国国内,以期复国的吴国边境。”

    说罢,赵长陵不断赵王开口,在赵国那条线内画了个圈。

    “中山!”还未等赵长陵开口,赵王便冷眼盯着被他圈出的那块地方,目中火光隐现。

    中山为白狄所创,原属于北方狄鲜虞部落,被中原诸国皆视为大患。注意,中山是诸国公敌,如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只是因为在赵国辖区,别的诸侯不好出手,因此才让它活了很久,不过,很快按照原来的历史,大约在公元前296年,也就是再过个十几年,赵武灵王就能把这个小国彻底打死,连渣都不剩。

    中山所属族类为狄戎,作为外族,其明显保留着游牧民族的习性——劫掠与侵略,与周边的燕赵关系可谓是一点都不和谐,每每秋冬以及灾荒之年,中山就会出兵在赵国骚扰掠劫一番,让赵王头疼痛恨非凡。

    可以说,中山与赵早已是世仇般的存在了。

    眼见赵王一脸痛恨,赵长陵嘴角微微翘起,不怕一个人废柴,就怕一个人失去了上进的理由,所谓的王者心不也是培养出来的吗,赵王虽然初见时表现的差了点,但却也没完全废掉,也不是不可以再使劲培养一下,变成那种能硬刚诸国的一代雄主的。

    “大王莫慌”赵长陵不紧不慢说道:“若真想灭了此国,让赵国百姓免受狄戎劫掠之苦,也并非没有方法。且,若真灭了此国,赵国专心发展国内,变法图强,定能让您成就一代霸主。到时,侵吞诸国,指日可待。”

    “嗯……”赵王想事想的入神,含糊不清的随意应答。

    “看来需要掏出些牟策来忽悠下了……”赵长陵暗自心道。

    “大王以为,兵强、将猛、仓廪足、锦帛成山、治下民心安定,这五种哪一个是强国之策?”

    赵王沉默不语:“……”

    似是料到赵王不会回答,赵长陵笃定答道:“依我看,这五种都是!”

    沉声,赵长陵道:“兵强以戍边,将猛以卫国,仓廪足而治下民安,民心定则政令通达,财锦足又使国力更胜几分。所以我说这五种缺一不可。而在这五种之中,又需分出个主次旁支,排在首位的,我以为是兵强。这一点,还请大王细细思量。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大王以为为何这中山得以留存到现在,要知区区中山国土不过寸许,却得以在国土比之数倍的燕赵国二国夹缝中生存。是仓廪足所致?亦或是中山民心财锦较之燕赵更盛?又或说中山猛将如云竟打的燕赵不得招架?”

    “非也!!”赵长陵忽然朗声:“中山不过寸许,所占领土也仅是贫瘠草地,再者其民风彪悍,根本不事生产,和蛮夷一般无二。但,其兵强!!据我所知,中山除老弱妇孺之外,全民皆可为兵,俱都是以一当二的好手,若非如此,它凭什么留存到现在!?”

    最后一声可谓是当头一棒,瞬时间,赵王就如佛陀顿悟,被人灌顶般,双眼透亮凝视着赵长陵的眸子。没错,他悟了,多年来困扰他的梦魇,被赵长陵一席话彻底驱散。谁不想超宗越祖,谁不想任谁一提到某样东西便让其联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活在其父的阴影下。要知道赵肃侯可是个能与魏楚秦燕齐五国同时开战,硬刚而不落入风,还把当时雄霸一方不可一世的魏国打的不敢南进,堪称神一般的男人!!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强势的人,最终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在肃候死后,时年十五岁的武灵王赵雍登基,当时被赵肃候镇压的诸国,以魏为首,纠合楚秦燕齐四国,以会丧之名,联合攻赵。那一次,虽没将赵灭国,但其也因此一绝不振,原本足以称霸的国力,硬是被耗成了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那一战,赵国守住了,但国力却被武灵王打的寥寥无几,当初硬抗诸国的英姿不复存在。可以说,赵国砸在了武灵王自己的手里,为此他时常痛心不已,却毫无办法。

    但,赵长陵来了,并指出了一条路,虽然其一点都不好走,但总比之前束手无策一脸抓瞎要强。

    压抑住心中激动,武灵王向着赵长陵正中一拜,面带尊敬,用弟子拜师的口气:“先生大才!雍受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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