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道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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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离人

    破晓时分,天还刚蒙蒙亮,众人就盯着清冷的晨色就准备出发了。越国小个子少爷金少隆,打定主意,要一早出发,在今天天黑之前赶到雨巷,登上他那艘停泊在巷口的船艇。他早先已经让仆人去白马镇的信报司传信儿了,信报司给他派发出一只一岁大的威武的成年蓝鸦,原则上,在信报司的蓝鸦只有官方才有使用权,可当信报司的官员一副公事公办的向那个身材矮挫穿着上等服侍的越国仆人阐明这条原则时候,越国仆人伸手到袖子里拿出一块纯金块往榆木桌上一放,沉重的金木碰撞声,让那位信报司小头目立马洋溢出一脸贪婪得到充分满足的媚笑。“好说,好说,呵呵呵......来人,把鸦巢的“蓝闪”提过来!”他边收起那包金子,边喊人去取信鸦。越国仆人则仰着脸一副不紧不慢的姿态拱手说道:“来了回信,还请吕司官即使统治我家少爷,得了回信儿,我家少爷还有报酬给您吕司官。”“一定一定,好说好说。”吕司官笑嘻嘻的应道。

    也许是信鸦确实一路顺风的缘故,也许是信报司的头目确实检验了一下那块黄金的成色。反正回信并未花多长时间,第二天下午就到了。是那个小头目亲自将装有蝉翼信纸的竹节拿来的,而在打发他走的时候,则给了他俩快金块。

    得了信的当晚,梦满楼就知道他要再次离开自己。她像往常一样,不高兴的坐在烧着长长火焰的红烛桌前,垂眼含泪,低首哀伤,等她来哄。这是他们每次别离前的一贯方式。她知道自己不能跟他走,他也不能带自己走。

    “注定了的,你这辈子就是一个妓女!认命吧!”‘妈妈’的话像蛰伏在脑海深处的一条恶鲨,每次自己浮现出对生活和未来的美好憧憬和美丽想法的时候,那条恶鲨就逡巡游来,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的梦想和憧憬给击碎吞噬,让自己的梦想成为幻想,憧憬变成妄想。

    “你永远都是,这辈子逃不了,你注定是以妓女的身份活着,以妓女的身份死去,这是命!你的命!”当老鸨晃动着她那身肥肉,将这句话一字一句的冲自己呵斥的说出的时候,她就像用一把尖锐的雕刀和铁锤,在自己的心上一笔一画的镌刻上去一般。永远以妓女的身份活着,即使自己赚的钱足以卖千百个像自己当初刚进来时那样的姑娘,自己也无法赎身。她倒是向‘妈妈’提气过赎身的事,“那些能赎身的,签的是契,你签的是命!能赎的唯一抵偿,只有你的青春年华!”老鸨那肥大的脸上阴阴的笑着说道。

    金公子倒是曾说过,要把她娶走,带回越国都京金府深宅,让她做他的美娇娘。“不,等你赎了我身,我要常伴你左右,如果赎身之后还是和你两情长久不想见,那更是一种痛苦。”她躺在他那精瘦的胸膛上,仰望着他嘟嘴申明。

    可就在他与老鸨一次长时间交涉之后,金少隆就再也没有提这个事。她也没有问,她知道,要是这位富家少爷解决不了的事,那就是真的解决不了了,何必再问一次,自取其辱,徒增烦恼呢。既然这辈子的命就是个妓女,那只有认命!她使劲浑身解数来学习成为一个优秀青楼妓女的所需素养技能和条件,转而取悦所有翻了写有自己花名艳牌的顾客,在短短的不到半年内成为出自一个繁华小镇的青楼著名花魁。把盏仙女酿,举箸龙江鱼,摇首赏梦楼,长袖舞江畔,江枫对渔火,夜宿芳花楼。已经成为远近纨绔子弟富家少爷们的娱乐消遣至极享受。

    而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的时候,她内心里始终有一个呼吸孱弱濒临停止的边缘处的一个跳动,如同一个堆埋在干枯沙土里奄奄一息的种子,那是一颗思念的种子。虽然她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最合格的妓女的了,可当金公子乘船前来的时候,她内心依然生发出那种久盼归人的满怀欣喜之情,而等到自己看到别人由此而生的表情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中不自觉的举动。她爱他,连给后厨房挑菜的头脑愚钝糊涂不会数数,收铜板的方式只是用手掂一下的独身老汉何糊涂,也知道,“院里的梦姑娘和那个越国小矮个蛮子相好。”由此,她上马出门,无意中听到那个缺了一颗门牙垂涎从中流出的糊涂老头说。

    妓女是不能有爱情的,心里生发爱情的妓女就如同喉咙里长疮的歌者,足下扎了刺的舞妓。每唱一声,每探一步,都是痛苦。她曾用酒精麻痹自己,发现每一个春宵酒醒之后,面对着自己空虚的心境,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后来的事实证明,那只是暂时的,思念又像被斩草未除根的旺盛植物,又勃勃生出,越发茂密。她也曾用挥霍金钱来发泄自己,西疆的虎貂毛皮,栾臧的琉璃花寇香水,南洋的夹金丝锦绸罗缎,北地的保肤雪霜水,以及一掷千金花大价钱来雇佣闻名四海的顶级玉石金银工匠来为自己定做首饰,用的都是真金白银,玉石耗材均是购自罗田的上等货。每一件成品,都是可供世人珍藏的宝物。

    而当他把这些稀世珍宝首饰华裳穿戴起来的时候,她却恸哭在光滑金黄的波斯铜镜之前,因为她发现,自己此时的美只想给自己心爱的人看,只想为心上人展示。最后她发疯了似的把头钗、耳环、戒尺、玉镯、臂钏、通通摘下,摔在地上,把金丝绸缎长衣脱下,撕扯成稀烂的一条条,佣人丫鬟都惊吓的躲避出去,留下她一个人蓬头垢面泪眼模糊在清冷的晨色中,散了一地的金银首饰,在暖色晨光里闪烁着晶晶光泽,像她那碎了一地的梦。

    她对心上人的奢求,也能只寄希望金公子到来之后,能多逗留在自己的怀里多逗留一会儿,多逗留一刻,她就能与心上人多享受一刻的温存,多逗留一时她则多享受一时,而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感觉是残酷的命运对自己蹂躏责罚之后的格外开恩。每一晚,她用尽毕生所学,来取悦自己的心上人,房内烛光彻夜不息,以报答命运的恩赐。

    而此时,他又要走了。破晓之前,他已经哄过自己,俩边脸颊和嘴唇还留有他湿漉漉的吻痕,耳边还萦绕着他表情似笑非笑,温柔体贴的款款情语。一切又像一场梦,一场过去重复显现最后又再次破灭,重复给自己带来失望的梦。

    想到这,一直在眼眶中打着转的泪水,终于翻过睫毛的阑珊,滚落下脸颊。

    大厅里的旅客吵嚷喧哗,人群中心的金少隆已经骑上高头大马,整装待发,这时,被从睡梦中吵醒的马儿有点不情愿及早开工的样子,在院厅中仰着脸打着转,金少隆扯着缰绳控制。等安顿好马儿,他突然朝上看来,弯着嘴角,用一副嘲弄的目光看着楼上泪流满面凭栏俯视的女孩。好像那意思是在说,“傻姑娘,哭什么,又不是不会来了。”

    最后,众人已经收拾妥当,骑上坐骑。他如以前一样,冲她努嘴象征性的给她一个飞吻。掉转马头,走出大门,来到当街,纵马飞驰而去。身后的仆人,将怀中抱着的钱箱的财物向后抛洒,早起等候已久的人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争捡抢夺。疾奔下楼的人滚在一团。只有她望着心上人离去的绝尘,抽泣出声。她还没来的及梳理那及腰长发,粉饰一下素净面庞,只穿了一袭素白长宽轻衫,胸前已经沾满泪渍。

    披着隐身衫躲在一旁的凤灵目睹了这一切,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内心被那张饱含深情的熟悉脸庞打动,情在她心中留下朦胧的触动。

    可她来不及梳理心中那朦胧情感。急忙追上离去的行人。而那张熟悉的脸,成为自己远去后,回望时的一抹素白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