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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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可笑的相亲

    咖啡厅外,夏日的夕阳已渐渐褪去,只留下天边那几抹金红。人们三三两两涌向街头,沐浴着阵阵轻风。风是热的,是太阳留下的体温,可这体温并未让吴晓月感到温暖,坐在咖啡厅里,也许是冷气开得太足,她手脚冰凉,心也冰凉。

    一切都过去了。刘欣宇,这个男人,她一度认为可以依靠的男人,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真的没有关系了吗?就在这个咖啡厅里,就是这张桌子,就在这个窗前,还保留着只属于他们俩的记忆,第一次约会,第一次握手,第一次心的交付,默契的笑声好像仍在空气中跃动,柔软的目光好像仍在互相追随。

    晓月望着对面空空的坐椅,鬼使神差地,她又来到了这里。是做最后的道别?还是重温那一场梦?不,或许是新的开始,因为她马上又要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相亲。可笑,她还有心情相亲!但是她确实来了,地点是她选的,时间是她定的,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报复?可谁又把这当回事!

    大学毕业后,除了工作,好像就在相亲,已经记不清相了多少次亲了。是晓月眼光太高了吗,都说剩女是自己把自己挑剩下的。晓月不认同,她只想找个成熟的大度的让自己感到温暖的男人,就像父亲那样,这条件苛刻吗?可为什么与她相亲的男人都那样幼稚可笑——是的,真的很幼稚,很可笑。

    一次约会,对方据说是个天才男人,高考状元,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得过大奖,现在在某科研所工作。听上去条件真的不错,晓月也好奇,这样的人会是怎样的不平凡呢?

    晓月去了。他外表很普通,只是脑袋比常人大些,头发比常人少些,戴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晓月想,看来“聪明绝顶”这句话还真没错。也许是第一次相亲吧,这位天才小伙很腼腆,不大开口,基本要晓月问他才回答,格外珍惜语言,简略到一字一句,如“嗯”,“噢”,“是”等;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直冒汗,又不好意思去擦,汗水多了,眼镜便往鼻尖处滑,他不得不忙着一次次往上推。晓月看着替他着急,恨不得拿根橡皮筋把他眼镜腿给勒住。晓月还注意到他时不时转头朝窗外望去,像是外面有人在等着他。晓月奇怪,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却并未发现什么人影。两人尴尴尬尬地各喝各的茶,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这位天才总算镇定了下来,主动开口说话,不料最后留在晓月大脑里就剩下三句:

    “……我妈说,找朋友一定要找有帮夫运的,要看对方的脸型,千万不能找下巴尖尖的,那样的女人没有福气。”

    晓月赶紧摸摸自己的下巴,还好,自己的下巴比较圆润。

    “……你喜欢名牌吗?我妈说,女人千万不能爱名牌,爱名牌的女人都是很虚荣的,这种女人不能要。”

    晓月看看放在身边的包包,又想想身上穿的衣服,还好,都很普通,绝不是名牌。自己不是不爱名牌,是买不起。

    “……你的工资都是你自己管吗?我妈说我太单纯,现在骗子太多,我挣的钱都要交给她保管,要不然会被别人骗光的。”

    ……

    晓月坐不住了,犹豫了再三,提起包站了起来,问:“你今天一个人来的吗?”

    对方看着晓月,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晓月说:“你能找到家吗?要不要打电话让你妈来接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孩子,还没有断奶呢,怎么就来相亲了!晓月一路在想。

    还有一次相亲经历,对方在外企上班,白领精英,据说业余时间酷爱研究经济,号称草根经济专家,在网上发表过不少大作。在一家饭馆,他们见面了。

    他拉出椅子,晓月正要坐,他赶紧阻止,从桌上抽出餐巾纸,替她将椅子擦干净。晓月顿时对他有了好感。刚要坐,他又阻止,又抽出一张纸,连擦两遍,这才让晓月坐了下去。然后他走到对面座位,同样不耐其烦地擦了两遍坐下去。

    晓月心想,他可能是个极爱干净的男人。爱干净不算是缺点吧。确实如此,他的衣领、衣袖都洁净如新,脸也刮得很干净,看不见一根胡须。只是鼻子有些大,侵占了眼睛和嘴巴的地盘,所以眼睛总像是在生气,看谁都鄙夷不屑。

    接下来更是忙碌,他先问服务员要了一只壶,然后要服务员上开水,不断地烫洗杯子,烫洗碗勺,烫洗筷子。边洗边说,饭店东西不干净,没有消毒,服务员洗碗也只洗一遍,没法吃。杯筷摆好后,又说去洗手,问晓月去不去。晓月说用湿纸巾即可。他犹豫了一下,自己去了,整整过了十分钟还没回来。晓月疑惑是不是他看不上自己,悄悄溜了?晓月正要起身,却见他走回来,抽了纸巾擦手,突然看到桌面上还有一滴水,又抽了纸巾擦桌面。忙过这一切,总算坐定了不再动弹,晓月也彻底松了口气。

    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突然凑到桌前将胳膊支起,两手相握,盯着晓月问:“平常你都喜欢做什么?”

    晓月说:“平常都在写文章,但这是工作,谈不上喜欢,糊口而已。”

    “我是问你业余时间喜欢做什么?”

    晓月上班时采访写稿忙都忙不完,业余时间就想补觉,一时想不出别的爱好来,但嘴上却说:“喜欢看书。”

    “哦?看书?看什么方面的书?”

    “什么书都看。”晓月不想再纠缠自己,赶紧转移话题,“听说你喜欢研究中国经济,你喜欢中国的哪个经济专家?”晓月为了和他约会有话可谈,事先专门在百度上搜索了中国十大最著名的经济专家。

    “中国有经济专家吗?”他嘴角一咧,眼睛又眯成那种不屑的神情来。

    晓月一听他这口气,吓得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严格说来,中国的经济专家,都是伪专家,特别是所谓的市场原教旨主义者。”他正色道:“我从来不研究中国经济,因为中国经济不值得研究。实话跟你说吧,中国那些名字特别响亮的经济专家,他们只会拾人牙惠炒西方的剩饭而已。知道吗?今天的所有经济学流派,都来自西方的古典经济学。思密的《国富论》你读过吗?凯恩斯的《就业、货币和利息通论》你读过吗?弗里德曼的《资本主义与自由》你知道吧?新奥地利学派的哈耶克对凯恩斯主义是什么态度?新古典宏观和弗里德曼的货币学派是什么关系?这些学派各自出现的历史背景是什么?你知道吗?”

    晓月摇摇头,自己不但不知道,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些都不知道,那就千万不要谈什么经济,更别谈什么经济学家。”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笑笑,“我这人是轻易不跟别人谈经济的,容易颠覆别人的思维,更怕别人长期形成的知识体系瓦解。”

    这时,饭菜已经上桌。他停止谈话,要了双公筷,又烫洗忙活了一阵,用公筷为晓月夹菜。晓月怔在那里,她被刚才那一阵狂轰乱炸的说辞弄得晕了头转了向,半天没反应过来。看来网上说得对,高手在民间!晓月为了示好,没吃几口,主动为他夹了块牛肉片,却未料他“啊!”地惊叫一声,差点跳了起来。晓月愣住了,以为他不吃肉,但想想刚才他确实吃了,就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公筷——晓月忘了用公筷给他夹菜,而是用了她自己的筷子。

    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向晓月笑笑。晓月不理,埋头吃饭,眼睛余光依然偷窥着对方,发现他绝不碰那片肉,过了好长时间,他趁着晓月不注意,把肉片偷偷夹到了碗外隐蔽处,总算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晓月笑了。

    晓月说:“我最喜欢看电视里的‘养生堂’了。”

    “是吗?都讲些啥?”

    “讲些啥?我最近也才知道。专家说我们人体内都是细菌,特别是大肠杆菌,要把它刮出来,”晓月指指对方的饭碗,“整整有一碗呢。”接着说,“晚上你睡觉的床,据说有五百万只螨虫,等你睡着后,就都跑了出来,爬到枕头上、被子上,然后爬到你身上,爬到你脸上……”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晓月不管,仍自顾自地说:“你看,就是这盘有机菜,听说要大粪浇才长得好,厨师只洗一遍水,这肯定洗不干净的,还有地沟油……”

    “求求你别说了。”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晓月闭上了嘴。

    两人分手后,晓月庆幸,总算没有出人命。心里又不免得意,看来打败一个貌似强大的世界级经济专家,几句话就可以解决。又想,以后他要结婚了,老婆要和他亲嘴,是不是得事先消毒呢。

    想到这里,晓月禁不住又笑了笑,但随即,一阵痛楚涌上心头。今天对于她来说,是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天。上午她很晚才去杂志社,王主编把那个女企业家的材料交给她,她只扫了几眼,就将厚厚的一堆材料往桌上一扔,根本无心细看。她的心已没有空间,都被刘欣宇占据着,这个跟她偷偷相处了两年的顶头上司,杂志社的副社长,昨天之前他还那么可靠可信,以为他就属于她,只属于她,现在却突然又要变回别人的丈夫,自己成了局外人。恼恨,孤独,伤心,还有期待,正因为还有渺茫的期待,晓月会时不时翻看手机,希望他会给自己一条短信,哪怕一个安慰也好。但是没有,始终没有。她强迫自己断掉念想,可桌上的办公电话一响起,她又会心跳加速,是不是他?都不是。于是晓月愈加气愤,气愤他的绝情,真是冷酷的男人!一直熬到将下班时,她终于管不住自己,给他发了条短信:今晚我去相亲。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回音。她绝望了,狠狠心干脆关掉手机。羞愧开始涌上心头,羞愧自己的卑鄙,试图夺取别人的丈夫;羞愧自己的卑微,让自己毫无尊严;羞愧自己的幼稚可笑,去和别人相亲。真他妈幼稚可笑!以为这样就可以报复他吗?就可以戳到人家的痛处吗?刘欣宇是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

    但她依然来了,坐在这个熟悉的咖啡厅里,晓月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对面是一座酒吧,很多人进去,也有人出来,酒吧内红的灯绿的灯不停地闪烁,像星星的眼,是黑夜给了它们生命。

    已经七点三刻了,约好的是八点整。

    其实晓月六点就来到了这里,她没地方可去,这种心情,不想见任何人。她又要了杯咖啡,从包里翻出杂志——《女人世界》,眼睛盯着杂志,脑海却飘向天际。不知想到了哪里,她的眼睛慢慢有了泪,她赶紧把头埋下,闭上眼睛强忍住,怕泪滴下。

    “请问,你,就是吴晓月吗?”一个声音传来。